癞头张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蒙古少年,把那只斗彩杯对着阳光,仔仔细细地观看一番,这才悠悠然重新放回地上。
刚才马车里的女声,好生熟悉!
只是不见人影,癞头张无法断定自己是不是一时听错了。
可哪个陌生的路人,会一语道破天机,直接提示那蒙古少年,去细看那两只蝴蝶的身影呢?
所谓成化斗彩,便是明朝成化年间御窑生产的瓷器,最出名的就是那抹铁锈一般的红色,微微泛出紫光。
虽然世宗雍正在世之时,也有极好的仿品广泛流传,但毕竟这中间差了将近三百年,再好的仿品,也卖不出去成化年真品的价格。
这个辨识真伪的秘密,还是有一次陈画可怜癞头张生意不好,将书局里吃剩的下酒花生米,偷偷塞给他当晚饭填饱肚子的时候,癞头张为表感激,自己悄悄地跟陈画透露的。
如今陈画感念蒙古少年御马之恩,稍加提醒,也不算是脱离常理。
毕竟,这世上懂得辨认瓷器之人多如牛毛,癞头张也没见陈画亲自说破,怕是怀疑不到她的头上。
时至今日,就算癞头张现在亲眼见到陈画,面对着眼前珠围翠绕的陈知画,也和当年书局里编着一根大辫子烧水的煤黑丫头,不可同日而语。他就算想贸然指认,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吃不吃的起衙门那几十杀威棍。
陈画靠着一路这么想,才成功地安慰自己出声相助这件事,没有犯什么陈邦直的忌讳。
直到踩上了老佛爷御驾的船板,陈画确定身后再无陈邦直添派的盯梢人手,这才委委屈屈地依靠着老佛爷的肩膀:“老佛爷,您这一走,知画好想您啊!西湖的景致,您觉得怎么样?”
老佛爷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自从离开你们家,这杭州的事情啊,是又烦又多。”本想跟陈画抱怨几句,老佛爷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抚了抚知画的眉眼,苦中作乐:“我的儿女、孙辈们,要是有你一半的懂事,就好咯!”
知画伏在老佛爷膝头,柔声答应:“老佛爷真是太抬举我了!老佛爷身边的都是真正的人中龙凤,知画何德何能,怎么可以和各位格格、阿哥们相提并论呢?您愿意亲手栽培知画,是知画的福气,以后也会努力跟宫里的大家多学习,维持好关系的。”
“你这话,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喽!宫里的人这么多,你初来乍到啊,连名字估计都要好久才能认全呢!没事儿,慢慢来,过了两三个月,各个宫里拜见一遍,就都好了!”老佛爷轻轻地拍着知画的背,好想在侍弄一个婴儿。
知画闻声,慢慢地坐起来:“知画想起来了,现在见过老佛爷,按照礼节,是不是还应该去拜见一下皇后娘娘?”
老佛爷面色一顿,掩饰过去:“皇后她正在休息,这一时半刻的,不着急。各人在各人的船上,平时也不多照面,你不如回宫以后再说吧。”
这就奇了,当时在陈园的时候,虽然多是令妃服侍着老佛爷,随侍着乾隆,皇后也是寸步不离的,只不过有容嬷嬷帮衬着,不用做任何实际的功夫而已。此时推脱着说在另一艘船上不方便见客,未免有些牵强?
陈画本能对觉得,这里面有文章,但是看老佛爷的意思,似乎不希望自己继续追问下去,也就把疑心隐约地藏着,暂时不露。
终于到了晚饭的时候,陈画被老佛爷安排紧跟着在旁边坐下,让陈画不胜感激。在陈园的时候,她都是在旁边站着,随时准备给老佛爷夹菜和倒水。如今坐下,总觉得自己僭越。
“知画啊,你别怕,晴儿当初被我接进宫来,也是这么过来的呀。晚上你就在我的船上休息,让晴儿歇两天吧!”老佛爷喝了一口汤,笑看着晴儿。
晴儿倒是一副紧张惶恐的样子:“老佛爷这是哪里的话,晴儿不敢说自己辛苦;晴儿这一辈子都是老佛爷身前的人。”
陈画看了看席间的人,除了尔康紫薇、永琪小燕子,并没有萧剑在座。
乾隆倒是替陈画问出了口:“这个萧剑,怎么这么‘来无影,去无踪’?朕刚说要给他封个大内侍卫的官职,正好风风光光地迎娶晴儿,他就摆起架子,晚饭都不来吃了?”
尔康和紫薇对视了一眼,为萧剑解围:“皇阿玛,萧剑对您的建议也是在认真考虑,今晚他不在,是因为他在杭州有些故人的事情,需要他处理;等他处理好了,会跟我们一起回京的。”
“哦?是吗?”乾隆觉得新鲜:“这个天下,居然还有人听说朕要给他指婚和官职,不是立刻答应,还要考虑两天的?是什么样的故人,值得他这么尽心尽力,连朕的晚宴,都可以不参加了吗?”
小燕子听出乾隆心里有气,一时有些口不择言:“皇阿玛,永琪跟我讲过,唐朝李白有一句诗,叫做‘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我想,我哥是一个侠客,他有自己的抱负和想法,就像诗仙李白一样,是不被紫禁城的规矩约束的吧。”
永琪看着乾隆和老佛爷越来越黑的脸色,连忙拽了拽小燕子的衣角:“老佛爷,小燕子她最近在背李白的诗,对李白真是崇拜得不得了,请您原谅她词不达意,看谁都觉得有李白风骨吧;说不定过两天她读岳飞的词,又觉得萧剑有武将气概呢。”
陈画看永琪挑破小燕子缺乏文采这件事,来掩饰萧剑不守宫中规矩这个事实,心底更是明白了这四人间的相处关系,
小燕子是这两对人之间的主心骨,永琪是她的夫婿,也是消解小燕子和乾隆、老佛爷之间矛盾的粘合剂;紫薇是小燕子亲如姐妹的好朋友,更是乾隆的亲生女儿,她负责抑制小燕子不着调的想法。尔康是紫薇的夫婿,也是乾隆的御前侍卫,背倚着福家和令妃,在乾隆面前常常扮演着忠心劝诫的角色,终极目的也是为了保护小燕子、紫薇和永琪的安全。
他们之间层层叠叠的关系,这么多年来如同盘根错节,共生共荣的植物,休戚相关,生死与共。陈画有些羡慕他们这一群人的亲密情谊了,这样的一群人,到底经历过多少惊涛骇浪,才能如此地共进退,同患难?
直到晚上在老佛爷船舱靠外间的床上睡下,陈画依然在思考这件事。之前伺候老佛爷洗漱,大多是晴儿做,陈画在旁边看。
记忆力这件事,在前几个月被陈邦直训练之后,陈画已经锻炼出来了。先在脑子里构建出老佛爷平时一贯打扮的初步印象,再根据晴儿的提示把关键步骤的顺序记牢。
第二天清晨,陈画还在睡意朦胧中,便被老佛爷噩梦的惊呼吵醒。
“晴儿!”老佛爷的梦话里喊的也分外响亮。
“老佛爷,我是知画,我在这里,您需要什么,就跟我说。”陈画跪在床前,侧耳聆听。
“去把晴儿叫来!”老佛爷睡眼惺忪地吩咐着,似乎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
陈画披了件衣服,就往船舱另一头的客房去。喊了一声“晴儿”,却一句回应都没有,陈画觉得奇怪,进去一看,竟是空无一人,连床上的铺盖,都丝毫未动,好像根本就没有人睡过。
晴儿呢?
陈画低头一看,发现枕头上放着一封书信,信封上写着“老佛爷亲启”五个字。
这可不是小事,要是口耳相传,只怕明天全杭州都要知道,宫里的格格私自出逃了!
陈画将书信藏到衣襟里,转身往老佛爷房走去。
谁知刚到门口,就见小燕子有备而来,穿戴整齐地把她拦住:“知画,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很快的,可不可以跟我去一下我们船上?”
可老佛爷那边……
小燕子的力气好大,陈画一下子被她拉住胳膊,还来不及推辞,就已经一起走到了隔壁的船上。
啪、啪。
小燕子把船舱门一关,就对陈画点了几下穴道。陈画觉得困意难挡,一时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肩上披着的衣服也掉了下来,随着陈画一起颓然倒地。
永琪听见响动,便从帘后走出,跟小燕子一起把知画搬到一边,顺手给陈画盖上衣服。小燕子余光瞥了一眼,终究是没有多话。
外面传来紫薇和尔康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故意避开别人的注意。
“小燕子,知画已经……怎么样了?”紫薇眼中满是忧虑,一边说,一遍时不时回头看看有没有人发现自己的行踪。
小燕子朝陈画方向努了努嘴:“她被我点穴,已经睡着了。”
紫薇和小燕子交换了眼神,伸手在陈画衣襟前摸了一阵,把信给摸了出来;尔康展开一看,心下已然明了,把信递给对面的永琪。
“晴儿信上说什么?你们不要打哑谜了,时间不多,我哥原来不是一个人走的,他是带晴儿,一起走了!”小燕子拽着永琪的袖子,眼里满是兴奋:“他们两个终于勇敢了一次!我就知道,我哥他绝不是满口空谈的人,晴儿每天被老佛爷盯着,连跟我哥说句话都这么困难,真不如走了干净!”
“自从上次晴儿在小船上和萧剑见面导致小船失火,老佛爷对我们这群人就多有怨言;现在晴儿这么走了,老佛爷不知道有多生气……尔康,我有一种预感,如果他们在追兵发动之前还逃不出浙江,一旦被抓住,皇阿玛和老佛爷的雷霆震怒一旦下达,可就要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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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