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园停留小半个月的御驾,终于收拾行装,登上前往杭州的旅程。
“老佛爷,我做了你喜欢吃的雪片糕,已经放到马车上了,你千万要记得吃哦,不要给别人都吃光了。”陈画拜别老佛爷,眼里闪烁着星星泪光,依依不舍。
老佛爷看她腕间颤颤,还以为她担心再也没有见到自己的日子,忍不住安慰:“等回了宫,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接来,你可要好好在家等消息啊!”
陈画浑身发抖的原因根本不是担心无法进宫,而是几分钟前,陈邦直在自己房中对她说的话。
“知画,这是老佛爷在咱们家最爱吃的雪片糕,爹亲自放到马车上,过会儿你道别的时候,记得提醒老佛爷趁早吃,千万别耽误了。”陈邦直指了指放在外间茶几上的食盒,意味深长。
“爹,老佛爷什么好吃的没吃过,真的这么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东西吗?”陈画的确看到老佛爷行走坐卧,常常差人拿着一碟子。
“这糕里,加了大烟壳子磨成的粉末,越吃越香,老佛爷沾上,就一辈子离不了。”陈邦直露出一丝奸笑,满是得逞的模样:“她就算走遍杭州所有的点心摊子,也绝不可能买到咱们陈家的味道。”
陈画愕然。为了防止陈知画在御驾离开后被紫禁城遗忘,陈邦直已经这么不择手段了吗?
“知画,爹知道你有些不情愿,可现在事已至此,再也回不了头,希望你知道轻重分寸,不要做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否则,老佛爷那里要是查出来什么,你第一个脱不了干系。”陈邦直语带威胁。
他这几个月虽然将陈画当陈知画培养,心里也不十分放心;这毕竟是外面买来的替身,不如他亲生的女儿识得大体。
“……”陈画走到食盒面前,揭起盖子看了一眼。一层层的雪片糕小巧玲珑,堆叠成宝塔形状,上少下多:“老佛爷这一路上都有御医照料,每天都会请平安脉,难道爹就不怕东窗事发,还没来得及进京,全家就被追查定罪吗?”
陈邦直将食盒盖子“啪”地按下,差点夹住陈画的手:“这药量不是朝夕之功,慢慢增加,才有奇效。老佛爷再贪嘴,也不会莫名其妙地先吃盘子最下层,再吃盘子最上层的。要是老佛爷吃出什么好歹来,大烟壳子本身也是个提味的佐料,老佛爷平日里吃那么多不同的东西,谁知哪家厨子不会见财忘义,心生歹毒?”
陈画意识到,陈邦直已经丧心病狂,不成功,便成仁;这份对权欲的痴迷,不是她一个人可以抗拒抵挡的了。
四下张望,房间诡异地没有半点其他的声响。陈画觉得异常,试着喊了鹅黄两声,无人回应,随即被陈邦直的嗤笑打断。
“这糕点就是鹅黄做的……别找了,她已经永远说不出话了,再找也是无益;反而这次进宫,你谁都不要带,放心地用老佛爷的人,宫里才会安心。”
陈画骇然,难怪她自从一大清早,就再也没看到鹅黄的身影,进来端茶倒水的丫鬟脸生得很,陈画还得问她们的名字,只以为是外间伺候的今天获准进来,没有想那么多。
不过陈邦直这么做,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三个月前,知道陈知画身死、陈画还脸的人,大多已经被陈邦直处理殆尽;看来他留下鹅黄这一条命,便是最后一招,要让她替自己,替陈画,背下最后这个责任,再顺理成章地消失。
和陈邦直一行人目送着老佛爷的銮驾离去,陈画只感到自己手脚,麻木而冰凉。
她知道,现在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一旦入宫,老佛爷身边的人明察秋毫,还没有人帮忙,她很有可能露出马脚。陈邦直一家的命勉强可以算是他咎由自取,可陈画一个好端端的路人,就因为一纸契约,被卷入了这场争斗,岂不是天大的冤枉?
哪怕现在顶着一张不属于自己的脸,陈画的心还是自己的心。
那命,也该顺遂自己的命!
陈画想起那《景阳宫手抄》的第一篇,提到了画船和西湖,便试探着捉了捉陈邦直的衣角:“爹,老佛爷这次去杭州,是住在杭州名流的家里,还是……?”
“杭州最有名的就是画船,所以杭州当地的官员,早早地就准备好了大船。让老佛爷和皇上能夜夜枕着西湖的浪涛声入眠,算是一个惊喜,一种巧思。”陈邦直见陈画有心询问,觉得她开始上路,懂得打听跟自己的未来有关的事情。
怪了,这和《景阳宫手抄》上的描述,基本差不离!
可除了对画船和浪涛的描述,剩下的内容,陈画之前只是匆匆翻阅,现在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这本册子跟陈知画的未来,或许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和意义。
不好!昨夜看着那本册子睡觉,陈画记得,自己顺手就塞在枕头底下,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今天自己去陪老佛爷吃早饭,也没在意是谁收拾自己的屋子。
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发现截取这本册子,那以后陈画想看,可能都再也看不着了。
借故甩开众人,陈画三步并作两步地抢在眼生侍女们之前进入自己房间,这才发现,那本小册子被端端正正地摆在书桌上,跟御诗集还有其他自己常看的书,都混在了一起。
陈画将小册子拿起来,翻看了一下,确认页数跟先前相符,又翻回第一页,写着这样的几句话:“她就这么悄悄走了,留书一封,丝毫不会体会长辈的用意。要不是这种愚蠢的行为,或许我还没办法这么快走进上位的心。真是老天助我!”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哟!陈知画语气里透露着沾沾自喜,还不忘顺便讽刺几句这个“她”。这是什么样的“上位”,值得她如此得意?
这个册子是按照时间顺序写的,如果先前的内容看不懂,后面的内容也味同嚼蜡,让陈画失去继续翻阅的兴趣。
就这样沉浸在这迷惑和思索中数日,杭州传来消息:老佛爷紧急通知,要求陈知画即刻前往杭州画船上陪同游览,然后一起回紫禁城!
收拾好包袱,陈画拜别父母。过去这几天她终于明白,陈邦直为了杜绝陈知画穿帮的可能性,这些眼生的丫鬟都大字不识,根本没法子知道陈画每天都在读写些什么,只知道端茶递水,缝补洗衣。既然没有什么特别的作用,也无需带着一起上京。陈画此行是去伺候老佛爷的,不是去给人伺候的。
至少到目前为止,还不到那个程度。
车夫特地选了一条繁忙人多的路,方便陈画一路感到安心。途中经过城区中心,那里是陈画曾经卖力工作过的,海宁书局的附近。
还是这样熟悉的街景,如今陈画只能在马车窗沿偷偷往外瞧。门口的癞头张,还操着旧业,使劲给人推销他那些赝品古董。几十文的书画古董,在他的嘴皮子一张一合间,能炒到几两甚至几十两银子。
陈画一致认为,这世上的骗局二字,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事业,而是骗子和受骗者,都有一定责任的事情。
可眼下癞头张欺骗的人,是一个异常打扮的青年男子,左不过比陈画大个四五岁。看他身材精壮,留着胡须,不像是寻常富贵闲人;再看腰间别这的精装匕首,陈画断定,这便是南下的蒙古人。
难怪癞头张盯上了他。只怕今天不敲一笔,对不起一南一北间,这几百年的新仇旧恨。
不知怎地,两人就这么发生了争执。口角间,那癞头张将手一扬,一大撮鼻烟灰就漫了满天,全飞进了陈画所乘马车前头,套着的马匹鼻子里。
马打起喷嚏来,那是如电闪雷鸣,还止不住地撂蹄子。
陈画在车里被这么猛地颠起来,只觉得自己下一个瞬间,就要直接翻倒在这大街上,被马蹄踩死。
那青年却是眼疾手快,运气后一个翻身就上了马,直直扯住了缰绳,安定络头,嘴里不知道念叨了几句什么。
好险!
陈画死死地按着车帘子。她不想被癞头张或是任何人看到她在这里出现过。陈邦直的警告仍然声声在耳边:此行不能有任何节外生枝之处!
“马安顿好了。”青年潇洒自如地翻身下马,完全没注意自己腰上用来拴着钱袋的绳子,已经在一番折腾下,摇摇欲坠。
哗啦。
一大捧通宝撒了一地,陈画仿佛已经能听见,癞头张看着那些钱,喉头咽下的口水声。
究竟是成人之美,让癞头张挣一笔冤大头的钱,假装不知内情……
还是投桃报李,给这个外地来的愣头青,一个善意的提示呢?
欢迎评论和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