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陈画扭扭捏捏地走到陈知琴、陈知棋,陈知书三位姐姐面前,按照先前的习惯,开始排练。三人奏乐悠扬,婉转别致,和陈画以前在酒楼外面、天桥底下蹭着听的下里巴人曲调,大有不同。
可要她真的载歌载舞,实在是太难为她这个泡茶丫头了。
看着陈知画生前的记录的舞蹈谱子,也只是为了她自己方便记忆,随手写的要点。陈画要想一丝不漏地完全复刻,除非陈知画的魂魄附在她身上,否则简直是天方夜谭。
几次、几十次……当陈画再一次摔倒在地,陈知书心疼地走上前,把她扶到一旁休息:“小妹,你大病初愈,听爹说,你很多以前的事情都记不起来了。你别难过,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帮你。舞蹈不是问题,音律也不是问题。”
陈知琴放下中阮,上前跟陈知棋一起,抱住了陈知画因病瘦弱的身躯:“是啊,小妹,实在不行,我们就加紧改编,把你的动作重新调整一遍,保证你能记住,能完成。我们知道,爹对你的希望很重,不是一天两天。你千万别把自己委屈坏了,知道吗?”
陈知琴说着,想要拂去陈画眼角的泪痕,却被陈画一把拦住了手:“姐姐,知画绝对不会让你的配合和练习付诸东流,请给我一点时间。”陈画知道,自己脸上的水肿和皮下的淤血还没有完全消除,眼下只能靠敷粉才能勉强遮盖。若是被陈知琴把粉擦掉,露出陈画真实的皮肤状态,难免让人起疑心。
“小姐,老爷得到消息,南巡的队伍在山东遇到了饥荒流民,本来要在山东多停留几日,祭拜明珠格格的母妃夏雨荷,谁知道皇上发现灾情有异,大发雷霆,直接斩杀了山东巡抚方式舟!”鹅黄跌跌撞撞地从陈邦直书房过来,跟琴棋书画四姐妹通报消息。
“你说什么?”陈画惊呼出口。这么说,剩下来给她练习的时间,根本连三个月都没有了?
“老爷说,为今之计,除了加紧练习歌舞,还要准备些文词上的巧艺,以备不时之需!”鹅黄看了看脸色发白的陈画,露出担忧的神情。
“爹说得没错,听说当今圣上最爱词曲吟咏,要是一时兴致来了,考我们作诗,也未可知啊!”陈知书平时是四姐妹里文思最敏捷的,连陈知画生前,都最赖这位姐妹栽培。
“可咱们家五步一林,十步一景的,后院还有那么多珍稀的怪石嶙峋,谁知道他老人家看上什么,突然就拿来做题目?”听到这里,陈画算是明白了,这些读书人的奇思妙想,是防不胜防。
“你忘了娘的教诲吗?但凡是个人,尤其是男子,听到女子的吹捧,必然是受用的;尤其是独到契合他个人特质的吹捧,尤其受用。”陈知书露出自得的笑意,盯着陈画,眼底满是筹谋。
陈画听了这话,只想翻白眼。她这辈子哪里知道怎么吹捧男人?难道这群陈家闺秀,每天修习的功课,还包括这个?
“傻妹妹,三妹是在提醒你,爹给我们买的御制诗集,要提早背,熟背,梦里考问,都要能背出来!”陈知棋从袖子里摸出一本册子,敲了一下陈画的脑门。陈画吃痛地揉了揉,顺手拿过来一看:不是乾隆早些年流传出来的御诗,更是何物?
真厉害,古来只听过庙里和尚戴着护身符,堂上做官的戴着护官符,没想到乾隆的御诗册子,是她们攀附龙门的送嫁符!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陈画上午在房里闭门苦读,下午去跟三位姐姐一起补习简化了的舞蹈走位,忙得不可开交。
陈知书还长了记性,从来不忘随时考问陈画,防止她狗熊掰棒子,拿起这便丢了那。
这一天下午,陈知书便发了话,拦住了想要回房休息的陈画去路:“知画,我问你,圣上平日里,爱喝什么茶?”她问得是那样胸有成竹,好像乾隆肚子里的蛔虫,上了她身一样。
“……”陈画为难地蹙了蹙眉。这两天她已经恢复得好了许多;楚楚可怜的姿态,配上鹅黄帮助下修剪得细细长长的眉尖,恰到好处。
“少跟我撒娇;快说,不然爹看你这么愣着,肯定要罚你。”陈知书拿染着鸢尾花汁液的粉紫色指甲,戳了戳陈画的腮帮子。陈画的皮肤吹弹可破,立时起了个浅浅的红印子。
“三妹也别太过了,小心把四妹欺负破相了,大家不好看。”陈知棋最会拉架,这时候站出来的,舍她其谁?
“罢了,换个题目,圣上爱用什么水泡茶?”陈知书觉得,这个问题算是简单许多了,如果陈画再答不上来,那就真的不是自己在欺负她,而是陈画学艺不精,该打该打。
“荷花露水!”陈画终于听到了一个自己会回答的问题:“乾隆二十四年秋天,万岁爷在圆明园用荷花露水泡茶,还作了一首诗:
秋荷叶上露珠流,柄柄倾来盎盎收。
白帝精灵青女气,惠山竹鼎越窑瓯。
学仙笑彼金盘妄,宜咏欣兹玉|乳浮。
李相若曾经识此,底须置驿远驰求。
姐姐,我答对了吗?”
“唔,差强人意,万岁爷要是一年四季都只等着荷花露水才泡茶喝,那还不渴出毛病了?”陈知书轻笑,翻了翻书页:“除了荷花露水,万岁爷还喜欢天下第一泉的玉泉山水,和木兰围场的雪水。”
“姐姐,你可真是记忆卓然,知画受教了。”陈画在这群文绉绉的姐妹之间熏陶了这些日子,说话也慢慢适应起来。大约这就是所谓的,文人雅士家中的家教,比不得她在书局伺候喝茶的那帮粗野汉子,一脸油墨,渴得急了,随便对着茶壶牛饮的也有。
“小妹,你马上就可以出师了,记着,若是被人问到什么不会回答的,不能回答的,你就含羞一笑,千万不要急着给出答复,一切有爹娘,有我们帮衬着,万事不愁!”陈知琴把玩着陈画的发辫。一想到自己已经快二十岁,马上就要从陈家出嫁,自己也将束起高高的妇人发髻,便愈发心疼陈知画的少女情怀。心底里也不知是心疼知画,还是在心疼自己。
陈画用力地点点头。行不露足,笑不露齿,这都是她们的基本闺训。
做了这些时日的“闺秀”,陈画现在慢慢能理解,为什么书局里的人看到那些大小姐们投怀送抱的颜色段子,能满脸嗤笑,流一嘴的口水了。按照她们陈家这个教养,若是女子稍微对男子身体上有任何主动,而不是处处刻意掩藏,简直就是十恶不赦,跳进后花园的鲤鱼池子喂鱼都要嫌弃脏了门楣。
真是可笑!
投怀送抱就是不知检点?
那么算准了男人的喜怒哀乐,拿文采挑逗,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看星星看月亮,难道就高雅得多吗?这种所谓的灵魂相交,意气相投,焉知不是陈邦直这样的老头子,悉心培养设计出来的结果呢?
几日后。
浩浩荡荡的皇家车队,终于在鸣锣开道和重重护卫的跟随下,姗姗来迟,停在海宁“陈园”的门口。作为陈邦直的老朋友,乾隆心中的这座园林,比江苏省内苏州织造名下的园林,更胜一筹,估摸着是有好友情谊的映衬。海宁地处滩涂,若是涨潮,只怕淹没许多民居田地,因此乾隆南巡,哪怕是出于民生考量,也一定要来海宁亲自巡视。
“小姐,老爷吩咐后厨准备了一天菜肴,马上就要开席了!因为御驾一行人把前厅都坐满了,老爷和夫人要亲自奉菜陪侍,就不叫小姐们去前厅拜见了,让吃完了饭再去!”鹅黄在陈画门口探出头,传来了陈邦直最新的指令。
今晚的菜肴十分隆重,陈画可是期盼了许久。平日里陈邦直担心女儿们懒怠行走,不让她们吃太多甜食肉食,怕养大了肚子,让人笑话,一餐大多是素菜配一小碟子肉菜,也多是鱼肉鸡肉,这些好消化的为主。
而今天贵人到访,陈邦直不惜血本,买了好多条鲜活的鲢鱼做鱼丸子,还准备了赤糕,酱烧鸭子,小湖羊肉,西瓜冰盏……
陈画闭上眼,双手合十对天祈祷:“陈知画小姐,你生来有福,这些好吃的你都吃过了,饿两顿保持身材也不可惜;可我是穷苦人出身,我想吃点好吃的,能不能保佑老爷今天大发慈悲,赏我点新鲜菜式,让我开开眼?”
不消片刻,鹅黄果然拎着三层的食盒子,将晚饭在陈画闺房外的茶桌上依次摆开。陈画已经穿上了一会儿为面见御驾而特制的鹅黄衣裙,此时只能小口吃饭,小口喝汤,免得脏污了衣裙,损坏了妆面。
正在品味那鱼丸子的紧致鲜美,陈园管家从隔壁姐姐的院子里摸着墙,举着琉璃彩灯笼一路过来。陈画知道,自己今晚是来不及吃完这顿饭了。
跟着三位姐姐袅袅婷婷来到前厅,各位贵人已经酒足饭饱。除了坐在主位的陈邦直夫妇,便是那雍容华贵、慈眉善目的老佛爷,龙睛虎目的乾隆,还有他身边紧挨着的两位中年女子,一位的穿戴首饰沉着素净,另一位年华正好,朱翠环绕。再往下首看,在自己左侧坐着两位青年才俊。
说起女客,那老佛爷身后,站着一位气度非凡的未婚少女,正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陈家四位姐妹。正对着那两位青年才俊坐着的,是两位梳着妇人头的少妇,年纪看起来并不比知画大许多。一位穿着雪青色大襟配着马面长裙,裙摆洁净,像是不爱多走动;另一位穿着红底金点的短襟,配着掐腰的裤子,鞋头鞋跟略有磨损,倒像是满地跑得惯了。
只听说宫里有御前侍卫,多是男子;何处需要一个女子冲锋陷阵地瞎跑一气?陈画觉得稀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而那红衣裤装女子,两只眼睛如荔枝一般又圆又大,微笑起来灵气逼人,把陈画都看羞了,不得不偏过头看往左边去。
谁知看向左边,这才发现那两位青年才俊中,一位穿着浅米色底衫,红色褂子的男子,额帽上镶嵌着一枚翡翠,正用含情脉脉的眼神,不住地盯着陈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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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