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泛白,破晓时分,破旧而古朴的小巷尚在酣眠,巷内的人家已开始一天的忙碌。日光漏过深灰色屋檐洒在青石板路,货郎的草鞋上沾着苍绿的青苔,叫卖声从巷尾传到街头。
一道无人注意的漆黑色板门后,这家的妇人正向一位男子哭诉。
男子一袭苏绣云纹长袍,他的穿着算得上朴素,却仍与院内陈旧的各式摆设格格不入。
对面的妇人端坐在石凳上,膝上放着一双还未完工的虎头鞋,她眉梢紧蹙,面色愠怒却不安:“他只说去找小叔喝酒,天不亮就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李肆那天杀的,怎么能做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男子轻摇纸扇,言语间全无怪罪之意,反而宽慰道:“夫人莫急,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待我去把失物要回来便是。”
待问清那家客栈位于何地,花满楼辞别妇人,匆匆离去。
……
十里长街,人如流水,车马喧哗,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街道两旁,茶坊酒庄、书肆戏楼鳞次栉比,皆是市井热闹去处。
过了石桥便是广源客栈,红木黛瓦,三层相高,正门处的横梁中央挂着一块牌匾,上面用行书写着“财源广进”四字。
广源客栈是扬州几十年的老字号,风尘仆仆的游子常来此歇脚。
二楼东南角的包厢内一人双手解着九连环,斜倚窗栏俯瞰而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览无余。
那人乃是一位二十上下的姑娘,她个子不高,却背着一柄三尺多长的重剑,一双杏眼,眉宇之间透着这个年纪独有的意气风发,无畏无惧。
陆远洲合上窗户,嘈杂的声浪隔绝在外。转头看了一眼红木圆桌,上面只有几只瓷杯。就这上菜速度……陆远洲在心里给客栈的服务水准打了一个大大的差。
隔壁传来一声闷响,陆远洲倒酒的动作一顿,双眼直勾勾盯着左侧的墙壁,隔壁久久没有动静。
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担忧,陆远洲推门而出。隔壁的房门虚掩着,只露出一条狭小的缝隙,她轻扣房门,喊道:“里面的兄台,刚才出什么事了?”
她又唤了几声,见屋内许久无人响应,直接拉开房门。
一个中年男子直挺挺地躺在圆桌后面,双目大睁着,像两颗鼓胀的鱼眼珠,陆远洲忙去探那人的脉搏,而后颤着手替那人合上眼。
生平第一次撞见死人,胸腔中跳动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身后背着的重剑也似有万斤沉,陆远洲死死撑住桌沿,才不至于腿软跌坐在地。
“肆儿啊——”
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突然闯进来,扑在死者身上干嚎。
“……哈?”
陆远洲这才回魂,其余的房客纷纷聚在门口议论纷纷,一眼看去,只有不断攒动的人头。有几个腿快的早已飞奔下楼报官去了。
“你!一定是你害了我胞弟!”那人两根粗眉紧紧拧在一起,双眼圆睁,怒视着陆远洲。
“你可别乱咬人,谁先看见就是谁杀的?我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干嘛要害他!”陆远洲厉声反驳。
“真是作孽啊,怎么会摊上这种事?!”掌柜闻声赶来,一位白衣公子紧跟在掌柜身后,问他:“这里出了什么事?”
掌柜凑到花满楼跟前,低声道:“花公子,您找的那个人恐怕已经……”
花满楼神色一变,快步走到尸体面前摸索了一番,起身时叹息了一声。
他面朝陆远洲的方向,问道:“既然姑娘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那姑娘可见过一块砚台?”
“这我哪见过,”陆远洲敏锐地捕捉到信息,“你既这么说,你是认识这个人喽?”
在花满楼的讲述下,陆远洲得知死者名叫李肆,原是花家名下一间古玩铺子的伙计,因一时起了贪念,盗走了即将展出的日月同辉龙凤砚,那块砚台的砚首雕刻着一对龙凤,由一块十分珍贵的老坑石制成的。
“这么说的话,你的线索岂不是断在这儿了,没事,等六扇门的人来了,让他们帮你找,一定能找到的。”陆远洲宽慰道。
花满楼笑道:“承姑娘吉言。在下花满楼,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陆远洲,平陆成江,山高水远,在河之洲的陆、远、洲。”陆远洲抱拳行礼。
“六扇门办案,闲杂人等一律退散。”一群官差打扮的人驱赶着房客。金九龄金捕头宛如摩西分海一般,从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来,“死者和目击者在哪儿?”
陆远洲刚要开口,跪在地上的人却夺过她的话头,抢先道:“大人,是她,我进门的时候她就站在我胞弟边上,人说不定也是她害的。”
“你说什么?!”重剑当即竖立在地板上,发出沉厚的声响,裹剑的布条散了一半。陆远洲唐眉倒竖,指着那人鼻子怒喝:“你可别在这儿血口喷人!我进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倘若人真是我杀的,我又何必一直待在这儿等你们来抓。”
那人不知是理亏还是见着那三尺多长的重剑,登时闭上了嘴,陆远洲也暂时熄火,扭过头不与他争辩。
花满楼将龙凤砚之事细细说与金九龄,听完事情经过后,金九龄质问道:“李叁,我且问你,你那胞弟盗走龙凤砚的事,你知不知情,还不从实招来。”
“今早五更天,肆儿来找我说是得了宝贝,要同我把它卖了。买家是肆儿找的,穿着一身黑衣,我们一齐到的客栈,肆儿让我下去先把账结了,账房可以为我作证,之后……”李叁斜瞟了一眼陆远洲,后者一个眼刀过去,李叁立即哑口无言。
刘叁说的有鼻子有眼,金九龄冷哼一声,道:“他既得了砚台又联络了买者,又怎会告诉你?我看分明是你想私吞财宝,故意编纂的。”
身旁的郑捕头恐吓道:“不如先打他二十大板,看他招是不招。”
金九龄皱眉,显然不满这个提议,但李叁却当了真,求助的目光张望周围。
人群中有个跑堂站出来,说:“我……我今早确实见到个穿着一身黑衣的人到楼上去……”
“酷刑之下,易出冤屈。”花满楼也阻止道“金捕头,不如将此案交与我,在下定会查他个水落石出。”
陆远洲小声嘀咕:“这几十棍下去,就算不是他干的,也得是他干的了。”郑捕头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起来。
金九龄在心里权衡一番后,说:“也好,有花公子相助,此案勘破定是早晚的事。”
花满楼向那名跑堂问询道:“关于那名黑衣人,你可否仔细讲讲?”
掌柜催促道:“刘庆儿,那人长什么样,你还不快点和花公子说说。”
“那人戴着斗笠,面目实在看不清,看身量应该是男的。他五更天不到就来了,坐在角落里,等到二位李客官来时才上楼,中间一直没下来过。”人群中也有几人附和,看来他说的确实是实情。
“案发当时,你在哪儿?”
这个问题问的似乎有些多余,陆远洲觉得那人的眼神似乎闪躲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我当时正去传菜,看到李客官在楼下结账,我看到这边人多,就搁下托盘过来了。”
这下线索又断了,官吏驱散了围观人群,这间厢房里,只剩下金九龄,陆远洲,花满楼等五人。
郑捕头语气不善道:“你怎么还不走,待在这儿想什么?”
陆远洲回怼说:“怎么,只许你们破案,不许我自证清白?”
“可你一个姑娘家哪里会查案,还是交给我们六扇门吧。”郑捕头道。
花满楼有意替陆远洲解围,于是说道:“郑捕头,我相信陆姑娘,况且我还需要寻找龙凤砚的下落,一时间忙不过来,不如让陆姑娘与我同行。”
后者借机狐假虎威起来,说:“就是,有这位花公子随行,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金九龄道:“那我们去外面寻找黑衣人的踪迹,你们先在这儿找找线索。”
待官吏走净后,陆远洲凑到花满楼跟前,面上有些小得意,问道:“你我素不相识,你就这么相信我啊?”
花满楼轻摇折扇:“背着五十余斤的重剑也依然步履沉稳的人,想必也是有手段在身的。花某尽可以相信陆姑娘。”
“好吧,既然你这么相信我,我也不能让你失望。”说着,陆远洲环视屋内,一张圆桌并几只圆凳,正对门立着一张翠竹屏风,装潢与隔壁别无二致,看来只能先从尸体下手了。
死者衣衫齐整,喉咙间一圈深紫色的痕迹,一张翻倒的圆凳滚落到角落里。之前听到的声响应该是凳子倒地发出的。
“他是被人勒死的,”花满楼道,“对于那位黑衣人,姑娘有没有线索?”
她于房间里听到闷响后,紧接着并未听到连续的脚步声,陆远洲走到窗边,推开虚掩的窗户,打量着周围林立的建筑,“我进来时并未看到什么可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