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生做梦了。
她又梦到被丢进蛊洞的那些年——
身上爬满蛇虫,被无尽啃噬。不停被咬,不停修复,痛不欲生。宛若井底蛙般,桥生希冀抬眼,睇向头顶那湛蓝的一洞天。
眸光无比渴望、无比渴望。
一口、只要一口!她想呼吸新鲜空气,而不是这暗无天日的腥臭铁锈味!
**慢慢被蛇绞紧。气息奄奄间,桥生见洞口站着两人:爹和一个脸缠绷带的男孩。男孩跪趴在上边,神色大抵是心疼。
他是谁?
怎么和爹站在一起?
桥生用不甚明晰的意识钝钝地想着。不知怎的,脑中莫名浮现一个名字——
李星云。
他叫,李星云。
李……!
还未细想,只见毒蛇倏地张开獠牙,急不可耐朝她袭来。桥生蓦然睁眼,噌地坐起身,惊魂未定地胸口起伏着。泪眼模糊。
她发冷似的抱住自己胳膊。最后那下切实让她痛到了。毒素迅猛沿着血管涌进,于体内肆虐。为什么痛感如此真实?明明已经过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能适应?而且怎么每次都是那条蛇咬她最狠!她最讨厌蛇了!
“桥桥!”
“师父,你没事吧?”
蚩梦先一步发现桥生的不对劲,放下手里的吃食,赶忙将其轻扶起。旁边的侯卿也面露担忧,“师父,身体可有不适?”
桥生摇头,“无碍。只是做了个噩梦,被冷醒的。”随即看向搀扶自己的蚩梦,神色欢欣道:“你回来啦?玩得怎么样?”
“玩得可好了,吃的也很多!你看,我还给你带回来了些。”蚩梦见她无恙,松手,拿过一旁分好的竹篮,揭开盖布。里边糕点五花八门,什么颜色样式都有。
蚩梦从里拿出块竹叶糕递给她,“这还有竹叶糕呢!我记着你喜欢吃,玩的时候刚好看见了,就买了些。”
桥生的心像被塞满棉絮,胀胀沉沉。接过竹叶糕,欣喜地伸手抱住蚩梦,“好爱你!你还记得给我带竹叶糕!”余光忽而瞥到旁边雕花样的侯卿,朝蚩梦道:“我已收侯卿为徒弟了,相信雪儿姑娘的蛊应当能解。”
“侯卿。”说着桥生轻拍他的手臂,叫了声。侯卿一听叫他,抬头睇过去,“怎么了师父?身有不适吗?”
桥生摇头,后拉过他,“叫师姑。按辈分梦梦应当算你师姑。”
侯卿听话,忙撩了下衣摆,对蚩梦抱拳欠身恭敬道:“师姑在上,师侄有礼。”
蚩梦随意摆手,算是应了。还想跟桥生说什么,就见在她身后出现一抹熟悉身影——
是小哥哥李星云!
桥生见蚩梦直直望向自己身后,顺着视线转身,见是一个红衣男人:模样清秀白皙,确实是女人都会喜欢的那挂。
他就是李星云吗?
李星云……大抵是同名同姓?毕竟梦中那男孩脸上缠着绷带。桥生望着那人思忖,半晌不到又不想了。反正总会想起来的。
遂拿过蚩梦手里的竹篮,让她去叙旧,自己则边吃边走到侯卿身边站着。细细看了眼侯卿相貌,随即低头睇他雕笛纹。桥生发现这新收的徒弟长得也可以:红莲冠浅金发,面如精琢石刻,鼻梁挺拔肤凝脂。暗红剑眉上纹着三滴鲜红勾玉,眼睛是暗绿血玉髓上最靓丽张扬的一带红。身着白衣红衬,下衣摆纹有行云流水不知道是哪本书的行草内容。
切实人模狗样,若是哑巴就更好了。
侯卿感受到桥生视线在他身上顿了下,忙不迭又低头看向他手中笛子。不知对她是在问他自己,还是问骨笛,“好看吗?”
“好看。”桥生小臂提携竹篮,从里掏出块竹叶糕,两指撕开良姜叶,露出黄粑。黄粑由糯米跟红糖做成,一口下去,口感软糯,微甜在唇间抿开。好久没吃了,太幸福了!桥生忽而听到侯卿问自己,不慌不忙答道。
又瞅了眼他身上衣服,“花样可以试试描红,刚好跟你衣服相衬,押个韵。”
“正有此意。”侯卿点头笑弯眼。
“说,你来这里搞什么!”
不远处的蚩梦抽出笛子,指向李星云。尽管内心已然消气,但想起之前他说的话,蚩梦心中还是不免委屈。眼含泪光。
李星云眸色深邃地看了眼桥生背影,又在侯卿背影停了瞬,随即视线落回蚩梦身上。回应她的问题。温声道:“来找你。”
“你现在才晓得来找我!温韬和上官云阙是你派来的吧?把我赶走,又派人保护我,现在又来找我。你脑子怕是秀逗了吧!”
“赶你走,是情况所迫,当时我只能那么做……”李星云敛眸。
“呵呵。”
桥生本来还吃着东西,不打搅他们。毕竟他们之间的矛盾,还是当面说开好。反正她帮不上忙,索性嚼嚼嚼。倏地听到身旁侯卿冷笑出声。疑惑睇他:“嗯?”
“仅凭三言两语,就想让一个女人回心转意,师姑你未免也太天真了。”侯卿端详手中笛子,侧目继续补充,“语言太过苍白。好歹也得付诸行动才是。”
蚩梦沉思几瞬,附和其说的,顺着往下朝李星云道:“师侄说得对!你现在必须跟我诚恳地道歉!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好。对——”
“我原谅你了!”未等李星云话说完,蚩梦便扑上去抱他。李星云不敢碰蚩梦身体。只听她哭诉道,“你怎么才来嘛!”
桥生转头瞅热闹。
虽早已知道蚩梦原谅了李星云,但看到她这番模样,仍不免怀疑当初支持她追爱,及帮李星云解释的举措是否真的正确。
桥生轻啧一声。算了,她还是不管了。她相信蚩梦自有分寸,毕竟她答应过,没结果会拿得起放得下。她只要相信并支持她就好。
桥生手拿糕点还没喂进嘴,便被蚩梦一把拉过去。嘴依旧保持微张,“怎么?”
“对了,小哥哥,我记着还没跟你正式介绍桥桥呢。”说罢,蚩梦亲昵挽着桥生,同李星云介绍道,“这是我从小到大最好朋友,袁桥生。桥桥是娆疆仙娘,也学医。相信你们两个应该会有共同话题的。”
“是会有很多共同话题。”
“桥桥,这个,”蚩梦又跟桥生指了下李星云,“就是我跟你常提的李星云。”
“小女子袁桥生,见过李公子。”桥生将糕点放回竹篮,朝李星云抱拳微欠身道。
李星云回敬,“见过袁姑娘。”
蚩梦点点嘴巴,忽而余光瞥见侯卿,将其拉至桥生身边。自己则站在另一侧,指着他朝李星云介绍,“对了。这个小白脸可以给小姐姐解——治病。是桥桥新收的徒弟。”
虽然不知桥桥怎么同意的就是了,毕竟她找到他们时桥桥昏迷不醒。等会她得好好问问桥桥,可别被欺负了。蚩梦敛眸盘算着。
“真的?”李星云看向蚩梦,继而又看向侯卿。神色捉摸不透。
“师侄,说话。”蚩梦叉腰。
“嗯嗯。”侯卿摆手随口敷衍,继续把玩手里刻刀不看人。明显仍对蚩梦拉他那下颇为在意。还有李星云那番说辞,他也不喜。避重就轻,没解决任何问题。最重要的是他那傻师姑还真就信了。要不是看在她是桥妹好友,他才懒得提醒,点破这什么李星云。
一旁桥生有些看不下去,遂轻拍侯卿的小臂,同他小声道:“侯卿,知你不喜,但稍微礼貌点。给人家一个面子。”
毕竟她对李星云也没啥好感,没立场斥责侯卿。但不喜归不喜,面上还是要过得去。
只是因为礼数而已。
侯卿一听,连忙听话地撩了下衣摆,抱拳朝李星云欠身,极其谦恭有礼道:“请李公子放心,在下当真可以救人。”
桥生轻点头,“真乖。”
确实是听话,不会忤逆她。
桥生对其好感稍稍升了点。
蚩梦没看到姬如雪身影,“小哥哥,小姐姐在哪?怎么大半天都没看到她?”
“雪儿在渝州城养病。没同我在一起。”
“那我们赶紧去找她吧!”说罢,蚩梦拉着还在吃的桥生欲走,就被李星云制止,“天色已晚,你和袁姑娘也需要休养。不如我们找间客栈歇息,明日再启程。”
蚩梦见他走,连忙拉上桥生追去。桥生走了好几步,发现侯卿没跟来。转头就见他背道而驰。大声道:“侯卿,你不睡客栈?”
“以天为盖,地为庐。”
桥生嘴角抽搐,不知该说什么。睡大街就睡大街,为什么要说得这么清新脱俗。再说他难道不饿吗?打算学仙人辟谷修仙?说起来尸祖都是不吃不喝?也不出恭?……
桥生脑里冒出奇怪想法。出现冒头,又被她立马挥开。也是怕新收的徒弟会饿,遂想着正好拜师宴还没搞,等会吃过饭给他带点。拜师仪式还是得有,毕竟规矩不能破。
桥生边被蚩梦拉着,边盘算待会给侯卿送点什么礼过去。香包?好像也行。一来遮遮他身上腐臭味,虽然对旁人来说不浓,甚至是微不可察,但对常年闻草药制香的桥生来说,有点太重,受不了;二来里边有追踪香,当时找蚩梦路上捣鼓的,只有她自己闻得见。
毕竟她方向感确实有点差。要说为什么不用蛊,因为她懒,且还有丁点阴影。再者她是主医和制香,蛊会用但很少。
路上桥生顺道去了家药铺,购置甘松和其他药材,装好将纸包放在竹篮盖布上。
龙门客栈。
饭桌上摆满佳肴。
蚩梦边夹菜狂吃,边对李星云道:“小哥哥,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天天茶不思,饭不想。好久都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
“是这样。”路上山珍海味我吃的。
袁桥生吃饱后,低头手指灵活地拿针线缝着香包。一听蚩梦的话,忙帮着附和。
这丫头之前了解前因后果,来找侯卿的路上就没亏待过自己,吃了一路当地特色。想想也是,就算情场失意,干吗和吃过不去。能吃是福,福大命大不易死。
桥生贴心地没揭穿蚩梦的小九九。
毕竟也只是想获得心上人的关心,顺带宰顿羊毛,小小报复下。理解,都理解。
随后见蚩梦高声喊到小二,“小二,照着刚才的菜再来一遍!”
“好勒,客官!”
理解……好吧,有点理解不了。桥生真怕她吃坏肚子,到时候又喊痛。看不下去同她小声提醒:“梦梦,一次性别贪多。就算是习武之人也不行。肚子难不难受?”
“嘿嘿。放心好了,不会的。”
桥生听罢忙放下针线活,又看了蚩梦好几眼,见她依旧生龙活虎,才放下心。而后伸手递去一杯水,“别光吃,喝点水。”
李星云看了她们良久,忽而出声,“雪儿的蛊,他当真能解吗?”
“你终于相信她是中蛊了?!”
“嗯。”
“能。虽然侯卿不会解蛊,”桥生继续忙针线,听到李星云发问,贴心解释,“但他身上有一法宝叫泣血录。可以换血。”
“泣血录?”李星云思考,用手敲碗,喃喃咀嚼这五个字,“换血……”
桥生抬眼睇向他,“怎么?”猜测可能李星云是头次听说,忙道:“瞧我这记性!忘了李公子是第一次听说。蛊在人的体内需以人的气血养之,若中蛊人的血被更换,蛊虫自然也就被取出了。它的用法是这个。”
“想不到袁姑娘的徒弟这般厉害。”李星云语气不明,“那你就不怕他跑了吗?”
桥生拿起香包又放下,挑眉,“跑?小女子不甚了解话中含义,还望公子道明。”
“我记得袁姑娘是今日才收的徒?你那徒弟不同我们住客栈,反倒孤身。剩下的话,就不用李某多说了吧?”李星云笑容晦涩地看向桥生,拿过手边一盏茶啜饮小口。
“桥桥,还没问你怎么改主意收小白脸为徒了,以及你怎么昏过去了?”蚩梦一听他的话,想起正事,忙放下碗,附在桥生耳畔悄声问道,“到底咋个回事?”
“看他挺听话的,我就收了。究其原因还是被他吵着烦。”桥生随口答道,而后望向李星云笑道,“李公子说的是。我这要送的礼物也弄得差不多,正好去看看。”
桥生起身,同小二要来食盒。往里装了几碟湘菜,提着一壶桂花酿欲走。便被身后蚩梦叫住:“桥桥,你打算几时回来?”
“用不了多久,放心吧。”
李星云深深看了眼桥生的背影,继而收回目光,落在狂吃的蚩梦身上,似有若无地摩挲茶杯,随口问道:“袁姑娘一向如此?”
“不。”蚩梦心急咽下东西,想解释却惨遭噎住。李星云见此,拿过一旁空杯,倒了杯茶朝她推去。蚩梦道完谢,忙喝一口,顿时舒口气,“别看桥桥这样,其实她人很好。混熟就行啦。她和小姐姐一样的。”
说罢,蚩梦又接着夹菜吃。
李星云给自己又倒了盏茶,酌饮一口。听了蚩梦的话,语气暧昧不明,“是啊。袁姑娘人是挺好的。特别好的一个人……”
人要不好,也不会在那天撑着撑花出来找他。袁天罡是他的老大,是他追寻的朝圣。而袁桥生则见过他最纯善的样子,也见过他最丑陋的样子。他埋葬了所有,她却是例外。她是他过去的遗物。留在这世间唯一的遗物。
想罢,他几不可闻地笑了声,“呵。”
现在,唯一的遗物也没有了。
他彻底变成了孤家寡人。
撑花:川渝这边有方言把“伞”称作“撑花”,很有古韵,遂就用了。为什么这么叫,好像是因为避嫌同音(挠头)
关于以梦开头想法。是作者当时某次出门散步碎叨捋故事时想到的,觉着挺好就写了。因为作者在想该如何引出与假李有联系,包括引出假李这个人。
思路大概如下:桥生作为仙娘,即灵性职业要员,毕竟要听神谕,跳舞驱邪娱神等等,那么灵感肯定会很高,包括作者先前也有接触过相关行业(虽然是西方那边的),灵感也有,在梦中获得过启示,或者梦到其他也有过,只不过很少很费神。
况且就算没有这些,单论女主受过刺激而失忆,一刺激就会想起想起写记忆碎片也挺合理,虽然这个触发机制很随机就是了。反正这边也算是私设。
关于假李:根据上述文中,由此易得假李跟桥生关系也不浅,而且小时候在一起过。最后几段他的心理活动,是作者点开某些他的剪辑,看着看着,他自己蹦出来的(上述是梦,梦确实费神,但睁眼看些东西,突然蹦出画面另说)。在写本文前,写简要大纲时候,也有思考过,也扪心自问过,即假若假李小时候有个妹妹,会是如何?会不会对这个世界还留存一丝丝善意呢?会不会也曾渴望同伴?
毕竟在剧情里,稀少片段中除了老大不良帅,好像就没有别人了。几乎都是孤独一个人,生来是,死去亦是,非常孤单。顺带一提,那个雷雨天,也就是撑着撑花那里,现在回过头来看,或许假李真的曾想过假若有一个无条件站在自己身边就好了。在他孤单落寞时候抱住他说没关系,在被袁天罡PUA的时候站在他身边帮他一把。
当然,我也很爱我的女主。只不过现在还没到故事节点。还没展开。因为作者野心太大,除了想写好女主,也想写好男主,也想写好小人物。贪心不足蛇吞象,笔力稍显幼稚,但胜在赤诚。也只有赤诚了。如若不喜欢此文,现在退出也还来得及。
综上所述,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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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回:赝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