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
在听谢家瑜对自己描述完“之前有人去丁衍宿舍叫他起床,被他硬生生打了一顿”的故事后,姚尧无奈地穿过大半个俱乐部走回宿舍楼。
按理来说,成年组正式运动员住的都是有独卫的双人间。但丁衍偏偏一人占了一整间宿舍,至于原因,姚尧觉得挺好猜的。
“有人吗?”
他停在310室门口敲了敲门,连喊几声都没人回应。
奇怪,大早上的人能去哪?姚尧下意识推了推门。
门竟然开了。
“丁衍?”
姚尧探头进去喊丁衍的名字,依旧没得到回应。
他又没有丁衍的联系方式,就这么回去只怕不好和助教交差。左思右想还是试探性地迈了进去:“孙助教让我来催你训练,进来了啊我。”
映入眼帘的是两张整整齐齐摆着的单人床,收拾得很干净,干净到除了床上微微凹陷的枕头和床尾脏衣篓里堆着的的几件衣服,几乎像是没有人住过的样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混合着红茶、胡椒和若有似无的柠檬香气,姚尧忍不住深嗅了一口,觉得这味道有点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床左边是浴室和小阳台。姚尧走过去看了眼,见没半个人影,刚想离开,就看见大敞着的浴室里,脏衣篓最上面有一件雪白的衬衫。
衬衫上沾着几点硬币大小的血渍,已经干涸了,氧化成锈红的颜色。
这幅场景没来由地和选拔赛那天,姚尧在训练馆垃圾桶里看见的那只被捏得不成样子的矿泉水瓶重叠起来。他喉结滚动,看见什么东西从衬衫口袋里露出一角。
姚尧走进浴室,鬼使神差地把它抽出来,发现那是一张照片。
2013年世界大奖赛前,俄罗斯成年组和青年组花样滑冰运动员的集训合影留念。
那时候的费多尔和姚尧之间的矛盾虽然几乎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但两个人至少都还活着,还相信自己有无限的可能。
伊万也还爱着他,或者说至少表面上还爱着他。
四年前他总觉得生活里有种种不如意,没想到现在看来竟然美好得像一场幻梦,姚尧在心里感慨道。也正是重看这张照片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当年丁衍也在,以青年组运动员的身份。
四年前的丁衍看起来青涩多了,一双眼睛却比现在阴沉上好几倍。照片背面的名单上写的是他的俄语名字,西里尔。
看来丁衍真挺讨厌前世的自己的,还把照片上有自己的那部分往后折了一下,和其他人分开。姚尧想着,忽然发现照片角落上有一个指纹。
是血红色的。
“看够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姚尧耳边响起。他转头一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丁衍正看着自己。
他看起来刚醒不久,深色微卷的头发搭在眼角,灰蓝色的眼睛里一片阴郁的戾气,冻得姚尧的心一哆嗦,几乎不敢相信眼前人是昨天那个笑起来温柔客气的少年。
丁衍只穿了一条黑色的运动短裤,精实的上身**着,左边肩头横着一道陈年的伤疤,像烧融了又凝固的蜡。
那是烧伤的痕迹,姚尧几乎一眼就认了出来,耳畔浮现出丁佳佳昨天晚上的话。
“丁衍大晚上跑到人家宿舍里,往人身上泼汽油……”
姚尧有些不舒服地别过视线,看见丁衍拿牙刷的右手上缠着绷带,一直延伸到线条流畅的小臂。
绷带上也洇着一片血迹。
“血从垃圾袋里流下来,在地上积成小小的血泊……”
“哈士奇从垃圾桶里拖出了一大堆碎肉……”
丁佳佳的话毫无预兆地在脑海里响起,一股凉意莫名其妙地顺着姚尧的脊梁骨往外冒。
“你在宿舍啊?孙助教让我来叫你……”
姚尧边说边往外走,抬眼却看见丁衍的手朝自己探来。
本能的防御机制让姚尧抬起左手挡在面门,右手干脆利落地做出反击的动作。
丁衍的反应却要快得多。他抓住姚尧的手腕反手一转,两个回合后,就变成了丁衍掐着姚尧的脖子,把他按在浴室墙边的姿势。
失策了,姚尧喘息着想。自己脑海里虽然还保留着当初的身手和记忆,却忽略了眼下这具身体又瘦又没什么力量,和丁衍这种将近一米九的个头对打,一点便宜都占不到。
但丁衍也没讨着好。他下巴上隐隐地青了一块,那是姚尧刚才一拳干上去的后果。此刻姚尧手里正拿着丁衍浴室里的玻璃杯,威胁地抵在两人之间。
偏偏丁衍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还在不知死活地靠近,灰蓝色的眼睛里闪动着危险暴戾的光芒,灼热的呼吸和姚尧的交缠在一起,看起来要多糟糕有多糟糕。
更糟糕的是姚尧自己的反应。丁衍的气息让他从头到脚都起了一种很不自然的麻酥酥的感觉,只能偏过头去假装它不存在。
可姚尧的喉结还在丁衍的掌控之下,相触的皮肤又传来细微的痒意。
丁衍突然笑了。
他喊了声姚尧的名字,偏过头端详着姚尧脸上的淤青和因为剧烈运动泛起的红晕,刚才的阴鸷好像从来没有出现在眼中过一样:“你莫名其妙闯进我房间,二话不说又打了我一顿,这是不是不太好?”
“不告而入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姚尧这个人向来能屈能伸,但事情也得一码归一码地说清楚:“但刚才明明是你先动的手,我才还手的。”
“我先动的手?那你说说,我打你哪儿了?”
“你……”
姚尧话说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丁衍刚才好像真的没有在真正意义上对自己动手,反倒是自己在人家下巴上留了一块淤青。
绝了。姚尧前世加今生一共活了28年五个月零两周半,第一次被噎到无话可说外加心虚,还是被一个十九岁的孩子。
“对不起。”
他再次发挥了能屈能伸的优良品德,把玻璃杯搁回水池边垂下手,连带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都不大好意思地垂下来。
浴室的光很冷,也很明亮。从丁衍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和耳廓的颜色。
像是要滴出血来。
丁衍眼底的笑意愈浓。
他眯起眼睛。后知后觉地,姚尧这才发现他刚才一直在用大拇指摩挲自己的喉结,像个孩子在摆弄自己新买的娃娃。
“给我吧。”丁衍声音沙哑地说,目光从姚尧脸上往下移,掠过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和因为姿势原因从T恤下摆露出来的腰腹。
“什么?”
姚尧脑子一麻,都没反应过来丁衍在说什么。
下一秒他就看见衍把手伸到自己左边裤袋,把他刚才顺手掖进去的照片取走了。
然后放开了他。
“咳咳,你……”
姚尧狼狈地直起身子,看着丁衍转过身把照片拿出去,露出脊背上两个巴掌那么大的伤疤:“你刚才冲我伸手,只是想拿照片?”
“你以为呢?”
我以为你是往人身上泼汽油的变态杀人狂。
或者和他们说的一样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
以上哪一个都不是什么好话,姚尧一边为自己的鲁莽感到出离的尴尬,一边跟着丁衍走出浴室。
“对不起。”姚尧再次认真地跟丁衍道歉,说着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估摸着这会儿大家应该已经热完身了,“你,你快收拾一下,我跟你一起去训练。”
“我跟尼克请过假,之前忘记告诉孙助教了,麻烦你回去替我说一声。”
“好。”姚尧这才明白自己今天来这里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乌龙,“你的手没事吧?”
“切水果的时候不小心。”
“……哦。”
这是很容易想到的一件事,如果姚尧没有先入为主地认为丁衍是个杀人狂的话。
姚尧他愈发窘得厉害,只想快点出去,却不小心碰倒了床头柜上的药瓶。
谁能想到丁衍的药瓶没关紧,白色的药片不听话稀里哗啦地洒了一地,药瓶骨碌碌地滚进床底看不见的地方。
“对不起。”
真是丢脸透了。姚尧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会莽撞成这样,蹲下来手忙脚乱地替他捡地上的药片,手却被丁衍按住了。
“这里我来收拾就好。”
丁衍蹲在他对面,眼睛里再次闪烁起某种危险的意味,压低了的嗓音仿佛在宣读给姚尧的最后通牒:“你出去吧。”
“……好。”
姚尧的心往下一沉,退出去的时候替丁衍把门从外面关紧,背靠着墙平复自己的呼吸,
刚才被丁衍钳制住时产生的那种酥麻和头皮发麻的感觉一直没有从身体里消下去。那是一种比恐惧和**都复杂得多的本能,姚尧说不清自己都多少年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了,这很反常,也很不妙。
***
“随便和我说说最近的训练和生活吧。”
一个多小时后,京郊一家私人心理诊所的诊室里。一个约莫二十六七岁的中国男人正坐在丁衍对面,用熟练的俄语问他。
男人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块三角立牌,上面写着:主治医生,石安河。
“挺好的。”
丁衍平静地说:“俱乐部来了新人,一共十个。”
“是五百进十选拔的那批吗?我看新闻了。”石安河边说边在纸上做着笔记,视线若有似无地在丁衍脸上的淤青处停留了半秒,“他们中有人和你比较合得来吗?”
“暂时没有。”
丁衍说着闭上眼睛,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个纤细的身影。
那个人上冰之前虔诚地在胸口画着十字;在更衣室里被陈博远搂住腰时一脸倔强又绝不屈服的表情,可夜里在冰场上,又说包养他要很多很多钱。
“不过俱乐部最近来了一只小野猫,还挺有趣的。”丁衍睁开眼睛,笑了笑。
“哦?和我仔细说说可以吗?”
“发掘身边有趣的事”是石安河留给丁衍的一项“作业”,这有助于让他重拾对生活的的信心和热爱,减轻过度固执敏感、戒备紧张的症状。通常来说丁衍完成的都不太好,今天却是一个例外。
见丁衍面前的水杯空了,石安河起身替他去饮水机那里重新盛。背过身去没看见桌面上的玻璃相框上,倒映出丁衍眼底的猩红。
“它的胆子很大,肆无忌惮。”
风平浪静的假象终究关不住狂风暴雨。丁衍声音里带着笑意,心里的戾气却像乌云一样越聚越浓。
姚尧,你究竟是谁?
还能是谁?大胆点小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打架就打架,摸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