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脾气是变好了,可是更不听话了,心眼儿也多……”
夜里十一点多,娄衡在三环附近和人合租的某小区电梯里,姚尧艰难地扶着酩酊大醉的娄衡不让他从自己身滑下去,听他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
“你不想让亚历山大捧你,还说你能闯进北京冬奥会……”
刚才俩人在大排档的时候,姚尧跟娄衡提了个建议,说娄衡要是能保证他让安心训练别三五不时拿金主烦他,说不准哪天就能给他抱回个世界冠军或是奥运冠军来
当时娄衡就觉得很离谱。现在喝醉了想起来,还是很离谱。
“你以为你谁啊?人俄罗斯那个什么……米哈依尔那么牛逼,到死都没能拿一块奥运奖牌,你觉得自己比人家还厉害?”
姚尧:……
他刚才还不觉得,现在真的非常认真地开始思考,自己刚才为什么明知娄衡把自己卖了,还要穿着这身招摇到极点的衣服跟对方去大排档,自己抱着瓶矿泉水看他喝酒撸串跟他谈判,谈崩了还要负责送他回来。
“……要不是我,你爸欠的那一屁股债怎么办啊?你不想让他出了监狱再去骚扰你妈,又不乖乖听我的话……”
“……呜呜呜,小晴啊,爸爸没本事挣钱,爸对不起你……”
娄衡完全意识不到姚尧在想什么。他始终在醉醺醺地自言自语,一会哭一会笑的,弄得姚尧的心也跟着恻然。
小晴是娄衡的女儿,原身在日记里提过。她有先天性心脏病,几乎从一出生就住在医院里。刚才在大排档的时候姚尧也无意中看见过娄衡钱包里的照片。那上面的女孩瘦瘦小小脸色苍白,坐在医院病床上,连吊瓶都要比她脑袋大了。
疾病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之一,它会带来贫穷和无穷无尽的痛苦与争吵。前世七八岁的时候,姚尧就体会到了这个道理。刚才娄衡喝得半醉的时候也跟他说过,自己入行十来年,业务能力不算差,也知道什么事儿能干什么事儿不能干。要不是女儿的病,他怎么也不会拿手上的运动员拉皮条。
但说实话,即便知道了对方这么拼命利用自己挣钱是有苦衷的,他也没法完全站在上帝视角上去共情和认同对方的做法。
“……是我耽误了小晴。老婆,你打我骂我都行,可你自己千万别气坏了……”娄衡越说越伤心,在电梯“叮”的一声打开门时干脆直接把姚尧当成了他媳妇儿,抱着就不撒手。
姚尧挣不开,也就随他去了,只要别把大鼻涕蹭自己身上就行。
但姚尧没想到,比他还矮半个头的娄衡,喝醉了以后竟然能沉成这样。他生拉硬拽半天愣是没拖动,电梯门在他面前开了又关,然后在到达一楼时又“叮”地打开。
一个高大的男性身影出现在电梯门外。姚尧余光瞥见人影,就拖着娄衡往角落上挤:“你别这时候又想往外走,安分点腾个地方让人进来。”
“我不要!”娄衡不知怎么的又开始撒泼耍赖,带着哭腔问姚尧,“老婆,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我……我没有。”姚尧硬着头皮回答,抬眸看清进电梯的男人有着一双灰蓝色眼睛的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能不能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丁衍倒是没说什么,走进来按了十二楼的键。电梯缓缓上升,在娄衡的干呕声中,姚尧单方面觉得气氛变得非常尴尬。
“帮我按下三楼,谢谢。”
但姚尧最后还是不得不选择开口向丁衍求助。他拖着娄衡,实在是腾不开手。
丁衍照做了。
“这是我经纪人。”姚尧又说。
“我知道。”丁衍笑了笑。
“哦。”姚尧也是说完刚才那句话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并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
他后知后觉地又有点尴尬,好在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跳得很快,三楼几乎一瞬间就到了。姚尧冲丁衍点了点头把娄衡往外拖,然后就发现自己几分钟前拖不动,现在还是照样拖不动。
“丁衍。”
姚尧不想今天晚上跟娄衡双双睡在电梯里,权衡之下还是喊了丁衍的名字:“能再帮我个忙吗?”
丁衍随他的目光看向大醉的娄衡,很轻地挑了挑眉。
姚尧立刻就知道他不愿意了。
也是,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愿意碰醉汉。
而且人家手伤刚好,脸上自己打的淤青还没完全褪下去,自己哪来的脸?
姚尧于是也不再说什么,只能自己努力把人往出搬。没想到娄衡直接变本加厉,抱着姚尧的脖子就要往上凑。
浓郁的酒气混着烧烤的味儿直冲姚尧鼻腔。他皱着眉别过头去,估摸着脸上总免不了遭殃。
可想象中的情形到底没发生。
因为丁衍在最后一刻扣住了娄衡的后脖领子,那双漂亮又冰冷的眸子里,隐隐浮动着姚尧第一次看见他时,那种微妙的恨意。
事实证明,人只要不是醉成一滩烂泥,多少都还是有点自我意识的。比如娄衡搂着姚尧的时候跟个狗皮膏药似的死活不撒手,丁衍拿眼睛一扫他就老实了,都不怎么用人搀,自己就跌跌撞撞地进屋乖乖躺好。
弄得姚尧都有点想笑。
“呼——”
但即便这样还是挺累的。姚尧替娄衡把脚上的鞋脱了,又给他盖了被子,直起身子长舒一口气:“麻烦你再看他几分钟,我去给他找点醒酒药。”
“你还要管他?”丁衍站在娄衡床边,似笑非笑地问,眼神里带着不明显的讶然。
他估计也是没见过自己这么爱多管闲事的人。姚尧猜得出丁衍心里在想什么,但也没多解释,就像刚才没有追究丁衍眼中转瞬即逝的恨意是怎么来的一样。
“他醉成这样,万一半夜吐了把自己噎死怎么办?”
姚尧半开玩笑地说,转身出去给娄衡拿醒酒药,没注意到身后的丁衍目光紧盯在自己身上,而后变得充满探究的意味。
丁衍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除了和那个人有关的事,他几乎没让本能主宰过自己的行动。但刚才娄衡抱着姚尧的脖子要亲上去的时候,他却失控了,为什么?
娄衡这房子是为了方便上医院照顾女儿租的,为了减轻市中心附近的租金压力,他还是和人合租,屋里跟个藏宝库似的到处都是东西。等姚尧好容易从犄角旮旯里翻出醒酒药给他灌下去之后,已经快要十二点了。
丁衍也一句话没说地陪他到了这个时候。期间姚尧几次说叫他先回去,他都不肯,反倒说自己家就在楼上,不碍事。
姚尧听了这才作罢,等出了娄衡家又对丁衍道了一遍谢才转身离开。没想到他刚往外迈了一步,就又被丁衍叫住了:“你去哪儿?”
“回宿舍。”姚尧转过身来说。
“宿舍十点半门禁,刚来的时候尼克没和你说?”
虽说是家俱乐部,但因为害怕住在里面的青年运动员们受不住帝都夜生活的诱惑,“昆仑”保留了大学校园似的门禁制度。一旦过了时间,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开门。
“……说了。”
丁衍提了姚尧才想起来这茬。他有点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掏出手机来看了眼。
因为地段在三环附近,这周边的酒店宾馆门都贵得吓人。网咖包夜倒是便宜点,可马上姚尧就反应过来,他现在考虑这些都是白搭。
在没带身份证的前提下,还是桥洞更适合他。
“我家有多余的被子。”
丁衍见状,像是能看透姚尧的念头似的开口:“要是你不介意,可以明早和我一起去俱乐部。”
姚尧顿时就有点纠结。
他今天已经够麻烦丁衍的了,现在还有去人家借宿,怎么看都有点说不过去。
可另一方面,他又真的没地方去。
姚尧正想着呢,忽然从外面吹进来一阵穿堂风。凉意顺着姚尧裸露的胸口钻进衣服里,冷得他打了个喷嚏。
他本来也不会这么冷,可是刚才把外套落在大排档了,现在浑身上下就这一件单衣。这个喷嚏让他最终认清现实选择了叨扰丁衍。跟丁衍走进电梯的时候,他完全不知道这两扇金属门在对方看来意味着什么。
像猎人在暗处张开的捕兽网,而现在有一只猎物毫无防备地钻了进去。
这片的公寓楼都是二十来层,一梯多户的格局。最下面五层是统一用来出租,基本都是小户型面积比较小,六层往上就宽敞了,连楼道都装修得更好一点。
但楼道灯用的和楼下一样都是声控灯。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节能,灯亮的时间格外短。刚才姚尧拖着又哭又笑的娄衡倒还好,灯刚灭就被他一嗓子吼亮起来。这会儿姚尧出了电梯,跟在丁衍身后没什么话说,沉默就难免导致突如其来的黑暗。
姚尧再次变成了睁眼瞎。
不过好在这些天他稍微适应了点夜盲的状态,凭着直觉也能往前走。
可他忘了一个道理,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长长的走廊虽然空荡平坦,可也难保有人在家门口摆点杂物什么的。姚尧没走两步,就不慎踢到了什么东西。
“小心。”
丁衍的声音伴随着“哗啦”一声响起。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楼道里的灯就亮了起来。
姚尧的视力也随之恢复了正常。
他发现因为刚才那一下踉跄,自己阴差阳错地被伸手来拉了一把的丁衍给圈住了。对方那张年轻却带着侵略性的脸庞近在咫尺。宽大的手掌很有力,正贴在姚尧的脊背上。
那上面蔓延开一片滚烫和酥麻,久违地烧到姚尧的耳根。
他闻到熟悉的红茶香气,伴随着青涩的柠檬味,好像也有温度一样。
“谢谢。”
姚尧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丁衍怀中直起身子,干巴巴清了清嗓子,别过头去看墙边刚才被自己踢了一脚的玩意。
是个鞋架。
丁衍的家在走廊的最尾端。姚尧跟在他身后继续沉默地往前走,身上那股奇异的热度迟迟没有消下去。
虽然姚尧前世十六岁起就知道自己是个基佬,丁衍的长相身材又完美地踩在他的点上。但三番两次对着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孩子产生不该有的感觉,还是让他多少有点犯罪感。
幸好丁衍应该没发现。姚尧想着松了口气,心说不然等哪天休息了自己在宿舍偷摸解决一下。否则这具年轻的身体隔三差五就来这么一出,也是愁人。
“到了。”
正想着,姚尧的思绪忽然被丁衍打断了。他抬眸,看见丁衍掏钥匙打开了家门,从鞋柜里取出两双拖鞋。
丁衍这套房子面积比娄衡的出租屋大上至少两倍,却少了娄衡家那种到处都是玩具、小学课本和各种日用品的生活气息。灰黑色系的装修风格显得到处都空荡荡的,自流平地面光可鉴人,却没来由透出一股冷冰冰的味道。
某种程度上,和丁衍这个人有异曲同工的地方。
丁衍家虽然是两室一厅的布局,却只有一间房间被充作了卧室。另一间不知是书房还是储物间,他没说姚尧也没问,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就看见丁衍从卧室里拿了一套棉质睡衣出来。
姚尧都没想到他刚才竟然是给自己拿睡衣的,一怔,到底没厚着脸皮接过来。
那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你就穿这个睡?”
丁衍也没强迫他,顺手把睡衣搭在沙发背上,问。
这倒是。姚尧被他问住了,且不说自己穿着这身骚包的衬衫紧身裤睡觉舒不舒服,就说他从歌剧院出来之后又在大排档待了两个多小时,现在身上全是烟酒和烧烤的味道。要是把丁衍的被子弄脏了,岂不是更不好。
于是他拿起睡衣在身上比了比,发现和自己的尺码意外的合适。
这显然不是丁衍自己的衣服。但姚尧也没多问,乖乖去卫生间换了,回来就看见沙发上多了条毯子。
那是丁衍给他准备的。姚尧道了声谢在沙发上窝下来,看见丁衍打开餐桌上的药瓶倒了两片药吞了,从冰箱里拿出冰镇矿泉水,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瓶。
姚尧看得胃里一激灵,忍不住蹙眉:“大晚上别喝冰水,小心年纪大了胃疼。”
丁衍没说话。
他把手里的矿泉水瓶盖上,转过头一瞬不瞬地望着姚尧。那双灰蓝色眼睛里的情绪很难捉摸,似乎带着一点他惯有的冷意,又像是对什么东西很感兴趣一样。
但又不止这些,姚尧觉得他的眼神有点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怎么了?”姚尧被他盯得心里有点发毛。
“没什么,谢谢。”丁衍笑了笑,放下矿泉水瓶进了卧室。
他把外面的大灯关了,只留下墙角的立式夜灯,光线恰好够维系姚尧微弱的视力。
客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姚尧钻进柔软的毯子下面,舒服得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丁衍用的什么洗涤剂还是香水,怎么能做到毯子和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丁衍还挺会照顾人的。虽然有时候言谈举止里难免透着那么点小古怪,但姚尧一想他出生在利辛家族,也就能够理解了。
他不是天生孤僻,应该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人相处,就像当年的Yan一样,混熟了就什么都好了。
奇怪,他怎么又想起Yan了……
潮水般的困意慢慢袭来,姚尧有的没的一阵胡思乱想,什么时候睡着了也不知道。
就算再怎么不认床,这一觉他睡得还是不怎么踏实。梦里恍恍惚惚地,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
伊万。他站在莫斯科自家的别墅门口,对还是米哈依尔的自己温柔地张开怀抱。
咱就是说,姚尧你要不要心这么大啊?!就算他是你未来老公你现在也不能这么没戒备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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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深夜留宿少男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