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歇足了精神,黎胜觉得浑身又是一把子力气。先叫了贾琏夫妇过来,与贾琏吩咐了送林黛玉下江南的话,让他拿帖子去太医院请王太医过来——听闻那府里大老爷气色日渐红润,王太医功不可没。多奉上礼金,请他去江南给姑老爷好好瞧瞧身体,又说你林妹妹回家探望老父,府里不能小器了,要好好打点去林家的礼。贾琏不敢反驳,连连称是,因面上为难,黎胜约莫也知道是钱不凑手,就道,“这不是走亲戚的虚礼,你去从应酬来往的项上支银子”。得了贾母的话,贾琏忙道:“孙儿明白,一定置办清爽。”黎胜笑道:“比肩江南甄家为妥。”贾琏夫妻听了,顿时有些惊愕,但都不敢多言。
“五日后就出发,你也抓紧些。”黎胜嘱咐完,让贾琏先出去,又对凤姐道:“我找你来,是商议一件事。”凤姐连忙陪笑道:“老祖宗吩咐便是。”黎胜笑了笑,原著里贾母对凤姐宠爱有加,也是因为其他人蠢的说不得话。荣国府明面上的主母邢夫人被贾赦管得严严实实,为人又悭吝刻薄,王夫人虽是出身大户,却是半点灵气没有的,比着妹妹薛姨妈都不如。中规中矩的活交办一下倒也罢了,稍微需要动脑子的就做不明白,为人保守又执拗,一丁点变通没有,精明也是蠢精明。想想这里就不伏,都是王家出来的姑娘,凤姐如此出类拔萃,就可惜不识字,王家发家太晚,没有根底,终究目光短浅。
“你也知道你姑妈走了之后,你姑父身边没有再找女人。你妹妹来了这些日子,鸳鸯与我说是处处小心怕过逾,我想着她小小年纪还是得跟在父母身边,可姑老爷现今一个人,缺个知冷着热的女人,林家没有主母,他们族里也没有人丁,不像惜儿那边,咱们两府里相互帮衬,于姑娘将来出门子无碍。”
凤姐一听便是明白,老太太嫌弃这府里诸人对林黛玉不好,想送回家养着,却因为林家没有女眷,又怕黛玉被人杯葛有失教养,耽误将来嫁人。她何等聪明,连忙道:“老太太可是想与姑老爷保一房家眷?”黎胜笑道:“正是。”凤姐忙笑道:“我可懂的老太太的意思了,是从咱们家门户里给姑老爷选一门亲事?”
黎胜见她聪慧,便点头道:“这事找你来商议,是因为我打算着让人跟着玉儿一并回去。”凤姐登时唬了一跳,哪里有清白女孩家没有媒妁之言,便往人家送上门去的?老太太也太敢了。黎胜笑道:“莫要惊乍,喊你来也是为了知道的人少,机密些。”又笑道,“姑老爷年纪不小了,女孩家怕是拿不住事。我想着族里也有几位孤身妇人,你倒是说两个我听。”凤姐定了定心神,仔细想了想回道:“老太太想的妥帖,只是这辈分上也要相合,族里人选倒是有两个。”
一个名唤贾玫,性子刚烈,因新婚三日前夫纳妾硬是逼着夫家和离,娘家因只有这一个女儿,父母兄嫂也都支持,当时那家子不同意,还请了两府说和,最终拿回了嫁妆,眼下跟着兄嫂度日,一应都还好。另一个名唤贾敉,出嫁一年夫婿亡故,后也搬回娘家过活,十分贤惠端庄。林家虽然清贵,但无论选了这两个中哪一个,也都是贾家女儿,贾敏族妹,又是续弦,身份上倒也匹配得上。
唠唠说了半日,黎胜印象里一个都没有,于是问道:“依着你瞧,谁更合适些?”凤姐又托腮想了一会,终是摇摇头道:“这个真不敢说了。”贾玫厉害,贾敉也很厉害,否则也不能搬回家来住。黎胜点了点头,记下名字,说自己会再斟酌,又嘱咐凤姐不可走漏了风声。凤姐连忙称是。黎胜见她确实是非常能干伶俐,做事谨慎有分寸,便又点拨道:“你每日家杂事虽然多,但也该学着点断文识字,且不用外面选师傅,你让琏儿每日教你读十个字,琏儿走了,你让你大嫂子教你,不出几个月,先不用吟诗作对,寻常帐本子礼单子你自己都会了。”
一席话正说到凤姐心坎上。凤姐每次回回也嫌弃自己大字不识,连个礼单子都是碰着谁让谁写,张嘴求人不说,有时候也怕旁人糊弄她去。况且自己心里一直羡慕人家吟诗作画,做文雅人女才子,私下里埋怨过好几回娘家小时候不送她念书,但是嫁人以来接管家务处处繁冗,自己又疏懒惫学,又误了好些时光。今见老太太推心置腹嘱咐,也知道是好话,连忙应了一个是字。
等凤姐走了,黎胜便叫备车去东府里去。尤氏的事情拖下去不是法子,需快刀斩乱麻。这个主她要硬着做也能做的了,但是事情不是这么处理的,得与贾敬商量,也要问一句贾珍的意思。尤氏不但是宁国府主持中馈的主母,还是贾家族长夫人,身份不可谓不贵重,入府多年口碑尚好,她若是没得过硬理由和离去了,日后再选个合适续弦也是难办。
贾敬此时正在与贾珍说要修缮家学的事情。现今贾府家学乃是义学,离两府一里之遥,是贾家始祖所立,族中子弟或者亲属子弟有贫穷请不起教师的,都在家学读书。学里银两供给全由族里有官爵之人奉给,当然主要是荣宁二府出大头。塾掌按说也要推请族中年高有德之辈。现今请的是贾代儒,辈分其高,贾敬见面也得叫一声叔叔。但这个贾代儒年老昏聩,才学也浅薄,实在是族中无人愿意做这个苦差,所以任他一家子靠着家学赚些嚼谷,哪里配供得起真读书的。
贾敬是个爱读书的,而且天资聪颖,所以不但读书好,还会拿功名做进士。贾政虽说也喜欢读书,但是资质平庸,幸得未走科甲,天子赏了一个员外郎,没来得及丢脸,往外也好说嘴。贾珍自从父亲归家以来,老老实实,指东不敢打西。贾敬因见家学年久失修,便让他监工,又嘱咐另外聘了外头好的教师,让他四处找人拟单子。贾代儒年事已高,又是自己族里的老头,给他些银子就说不让他在劳苦,撵回家就是了。至于现今的学生,挨个察问,来历不正,学业不精的也都撵回去,省的沾染坏了风气。贾珍连连称是,贾敬正说道,让蓉儿蔷儿一并进学,只见外头来报西府老太太来了。
贾敬贾珍连忙出外恭迎,又叫尤氏赶过来侍候。因见贾母又是孤零零一人,身边只带着心腹丫头,贾敬顿时明白定是有事相商。他这次回家,千头万绪,触目惊心,幸得此时尚早,否则必酿成大祸患。
“珍哥儿先下去。”黎胜坐在正榻,吃了一口茶,让贾敬坐在左手边,然后令贾珍回避。琉璃闻言连忙带着贾珍出去。黎胜见清净了,方才与贾敬说道:“珍哥儿媳妇昨天来府里寻我,说想着和离,也要一笔银子。”
贾敬听了,登时眉头紧锁,露出不满的神情。黎胜见他这样,倒不意外,在这些男人眼中,女人都是该物尽其用,不该有自己想法的。
“她为何生出这等妄念?满府里处处奉她为当家主母,事事恭敬,她如何有这等痴心妄想?想要和离倒也可成全,银子上是万万不能。”
见贾敬情绪如此激烈,黎胜有点意外,细想想倒是自己急了,不该跟他直接商量这些事体,秦可卿一事办的过于顺利了,使她确乎大意了。但此时话已至此,也不能不说了。
“珍儿待她不好,她生出这些念头倒也不算狂悖,她娘家世弱,寻些银子傍身并无错处,难道真要看我们族长夫人和离之后再为了几两银子生计卖给旁人家吗?”黎胜见他不客气,自己说话也不好听。
贾敬听了愈发生气,想贾珍惜春之母何等金尊玉贵,即便贾蓉之母也是说的出名号的大家闺秀,到了尤氏秦氏,简直是为祖宗蒙羞来的。
黎胜见他执拗气愤,索性又说道:“你也不要着急,此事也并不是就此定了。我瞧着珍哥儿媳妇除了性子软些,其他事情也都安置得井井有条,况且她离了家,再找一个主母不知根底,也怕坏了事。我的意思是劝劝珍哥儿媳妇,还是安心在府里待着为妥,现在蓉哥儿也要准备娶亲,以后有个帮手日子就好些。”
贾敬听了,也知道撵出去一个秦氏足够家族丑闻了,不能再生出一个和离媳妇,惜春往后还要不要嫁人?再说自己本身儿女双全,并不想着续弦事宜,因此府里内务的担子全在贾珍媳妇身上,此人好坏,十分紧要。尤氏虽然出身一般,但行事妥帖,虽然生了不该有的念头,细想起来,公平论道自己儿子做事也是不留余地,不怪儿媳妇膈应。往后府里大事也多,贾蓉还要娶亲,节点应酬,迎来送往,内室打理,种种情形,堂堂宁国府也不能出岔子。
黎胜见他平息了一些,又道:“此事我与珍儿也说一说。”她是老祖母的身份,教育教育侄孙子是理所当然,再说不教训侄孙子,如何能与侄孙媳妇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