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这边,林如海正带着林清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回京。
林如海年轻时中了探花后,便依照规制成了庶吉士,做了彼时还年少的皇帝的近臣,平常就是负责起草诏书,给皇帝讲解经籍等。
皇帝亲政后,他便顺理成章入了阁。
后来江南贪腐问题日益严重,逐渐形成了尾大不掉的局面。
林如海作为皇帝的心腹之臣,便从京都调往江南,从此统管江南盐政。
那时黛玉才出生不久,故而对京城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印象。但其实林家在京城的势力更大,林如海的人脉和关系网也都在京城。
这也是当初林如海一定把黛玉送到京城贾家的缘由之一。
只是贾家的女眷一贯不爱交际,连带着那些与林家交好的太太小姐们也无缘得见黛玉,更遑论多加照料。
林如海这次决心带着林清一同去往京都也是有他的思量,他没有儿子,清儿如今是他的弟弟了,日后也会是林家的掌舵人,早点让他接手背后的关系网总是不会错的。
临行前的第三天。
林清慢悠悠的从自己院子里踱出来吃午饭。
不知道是不是系统打通了他的任通二脉,导致他现在看书越来越得其趣味,就连记忆力也较之原先强了不少,也就比“过目不忘”差一些吧。
且这种变化在他被过继到林家后越加明显,林清每每想到这个,心里都会惴惴,难不成是他认亲的举动暗合了系统的心意,所以才给他这个奖励?
这也太邪乎了!
不过林清是个随性懒散的人,对想不通的事,他一向是抱着“既来之,则安之”“天塌下来有个高儿的顶着”这般心态,所以他活的轻松且自在。
“大哥。”林清来到大厅,对已经坐在主位正等着他一起吃饭的林如海喊道。
“嗯,坐吧。”林如海点了点头,和蔼道。
林清应声坐下,正提起筷子准备吃饭,却发现摆在他面前竟是一碗面。
正当他纳闷之际,林如海清润的声音却从上头传来:“今日是你的生辰,吃了这碗长寿面,就又大了一岁了。”
林清闻言,下意识的抬头看向林如海。
只见林如海正捋着胡须,眼角弯弯,一脸欣慰的看着他,眸中尽是慈爱之色。
“委屈你了。这是你来这的第一个生辰,本该大办的,只是回京在即,没有时间操办。等我们到了京都,把玉儿接回来,届时三个人再和和美美的吃一顿饭,你看如何?”
林清听了这话,不觉鼻头一酸。
本是七尺男儿,此刻却要落泪。
他很早就被寄养在亲戚家,父母不在,没有人记得他的生日,更遑论给他做长寿面。来到这后,原主父母又早早没了,有些老仆倒是记得他的生日,但是他觉得一个人过也挺没意思的,倒不如去茶楼听说书的,还热闹些。
慢慢的,就连他自己也忘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还有一天会是他的生辰。
林清自诩冷情冷性,只对看得上的人交心,而今却因为林如海的几句话就要感动的落泪。
由此可见,破防就在一瞬间。
林清把头埋的低低的,一言不发的吃着面,用尽全力把自己眼中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硬生生逼了回去。
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只是因为一碗面哭,那也太没面子了吧!
于是,在缓了差不多后,林清抬起头,对着林如海笑的有些傻,道:“好吃!这是哪个厨子做的?该赏!”
林如海听林清这么夸奖做面的厨子,不禁有些喜不自胜,原本就笑的弯弯的眼此刻更是要眯成了一条缝,“是大哥亲自下厨做的。”
这下轮到林清震惊了。
不管是在书中,还是这一年来跟林如海的相处,林如海在他心里的形象一直都是雅正端方的君子,威严慈爱的长辈。
总之是有点类似于乌托邦式的人物,高高在上,没有缺点,且不食人间烟火。
说的有些夸张,同时也并不是说“下厨”不好。
而是,“下厨”这种行为,在林清看来是属于世俗行为,跟他心目中“不食人间烟火”的林如海联系在一起会让他觉得很别扭。
林如海见林清表情甚为复杂,震惊之余又带着些许不解,于是无奈的摇摇头,道:“清儿,今天大哥便要教给你一个道理,你且仔细听着。”
“圣人曰:君子远庖厨。不是说我们男子要远离厨房,而是教导我们要'止于至善'。千百年来,这句话不知被多少人当做不下厨的借口,可知就算是圣人的话也会被有心人当作谋私利的工具。”
“为兄的今日与你说这番话,只希望你日后入朝为官,切勿太过信奉圣人的言行,而是要随机应变。官场之上,瞬息万变,最忌讳古板和一成不变。这个道理,你可明白了?”
林清万万没想到,林如海竟能从一碗简简单单的面,讲到这么深刻的道理。
看林如海此刻语重心长的模样,显然这是他多年来为官的感悟,于是恭敬道:“我明白。”
然后林如海闻得此言,却并没有多满意,反而对着林清意味深长的笑道:“不,你不明白,至少现在还不明白。”
傍晚。
林如海把林清叫到了书房,预备在进京前给他说说现今前朝后宫的一些基本情况,以及将后的打算。
“清儿,后天就要起身回京了。到了京中,有些话不好说,大哥今天就在这一并与你说了。”
林清见林如海今日有不同于以往的严厉,直觉林如海接下来要听的话是干货中的干货,于是也忙定了定心神,认认真真的听起来。
“当今皇上,文治武功皆为上乘,实乃少见的明君,这个,不管任何时刻,你都须得铭记于心,知道吗?”林如海盯着坐在面前的林清,十分认真且严肃的说道。
林清见林如海此刻气场全开的模样,几乎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说实话,林清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林如海要如此强调皇上是个明君的事实。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林如海的说这话的态度有些许刻意,好像是让他刻意记着这句话,而非真心想让他认同一般。
他心中虽有疑惑,却还是选择了闭嘴,只安安心心听着。
虽然这些天和林如海相处的挺融洽的,他也没一开始那么怕他了,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有些怵。
而今这般严肃的氛围,他还是不要大煞风景的为好。
林如海什么人?
官场上的老油条了,每日与那些心眼子比筛子还多的盐商打交道,早就炼成了一副火眼金睛。林清和这些老奸巨猾的盐商相比,嫩的跟个小鸡崽子似的,一举一动,自然逃不过林如海的眼睛。
林如海习惯性的捋了捋胡须,知道林清理解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便直接切入正题。
“皇上励精图治,不爱女色。宫中嫔妃数是历任帝王中最少的,子嗣也不多,而今也只有三个皇子,四个公主。”
“其中,这三皇子养在皇后娘娘身边,却并非皇后娘娘所出。五皇子的生母是贤妃娘娘,贤妃娘娘最得帝宠,五皇子也聪敏机慧,唯一不足的是身子骨不行。六皇子最小,而今不过十岁出头,是外番进贡的女子所生,倒也没甚说的。”
林清听了,颇有些不理解,便下意识的开口询问道:“既是六皇子最小,那怎么只有三个皇子?其他三个皇子呢?”
话一出口,林清便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这种场合下,其他三位皇子若还在,林如海怎么可能不给他介绍他们的情况?
这很显然是都没了。
想到这个,林清后背不禁渗出了冷汗。
原先在电视上他也看过些宫斗戏,可他心里明白那都是戏,和亲耳听到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又听林如海说,这皇帝已经算是不好女色宫中嫔妃也少的了,却还斗的这般厉害。
真是,可怕啊!
别说什么古代科技医疗落后夭折率高,那三位作为帝国最高统治者的孩子,在娘胎里就享受着最好的资源,就算是现代普通人家孩子都没法和他们相比,就算是这样,他们依旧夭折了。
且在皇帝的孩子中,夭折率高达二分之一,真的很难说没有人为因素。
林如海听到林清这般询问,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但也没做什么,只淡淡解释道:“皇后娘娘本来生了大皇子,只是这大皇子早年得了水痘,没撑过来,故而没了。二皇子四皇子都是胎里虚,周岁没过就没了。”
林清只是低着头听着,不敢再插话。
其实听到这他也大致明白了,宫中其实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须知前朝后宫一体,后宫都争斗的如此厉害,前朝就更不需要说了。
林如海见林清此刻温顺如鸵鸟的模样,不觉叹了口气,道:“我预备此次进京,安排你到国子监读书。”
“啊?那到时是我一人留在京城吗?”林清这才回过味来。
林如海点点头,道:“你也大了,该结识些人物了,往后入了朝,也是用得到的。须知官场无父子,老师与同年才是你日后上升的政治资本。”
“我在京中颇有些至交好友,到时自会嘱咐他们照料你一二,你只安心读书便是。虽然结交人脉重要,但读书到底该放在首位。”
“可、可是,可是……”林清还是有些迟疑,怎么会这么突然?他完全没做好准备。
想着日后自己独自一人留在京都,他竟第一次莫名有些恐慌。
就连林清自己也没察觉到,他已经对林如海产生了依赖感。
这种恐慌,其实也可以理解为不舍,是亲人间的不舍。不知不觉间,林清已然把林如海当成了亲人。
由此可见,向来只有真心换真心,而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与恨。
林如海见林清一番支支吾吾的模样,以为他是没准备好,便道:“你且放心,我这次会在京都待一段时间,不会立即离京。趁着这段时间,我会带着你到何处认认人,届时你也不会茫然。为兄的不管如何,自是会帮你安排妥当一切,你无需担心。”
林清听了,好半天没有说话。
不知今天是怎么了,自那碗面后自己就一直恍恍惚惚的,一点也不似原先那般随性,真真怪极了。
末了,林清才开口道:“既是大哥已经安排妥当,做弟弟的自当听从便是。”
“嗯。”林如海点点头,“我还没有说完。”
“前面说几位皇子的事,是想提醒你,待的到了京都,轻易不要站队。我听京都来的人讲,三皇子近期在拉拢一帮出挑的学子以充名面,你到了那后,切记不要太招摇,须知'枪打出头鸟',低调些总没错处。”
林清点了点头,道:“我省得。”
“省得就好。回去吧,早点歇息,待上了路可就要舟车劳顿了,先趁着这几天好好修整一番。”
林清点头称是,正要踏出房门,却猛然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