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那等我进了国子监,你回了江南,玉儿岂非仍旧要留在贾家?”
“这是自然。”林如海对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为什么林清要问这个。
林清懂了,看来即使自己进了京,黛玉依旧得留在贾家。
即是留在贾家,那就免不了还要受些气。
没人比他更懂在亲戚家寄人篱下的伤痛。
但是林如海这般精明的人,不该想不到在亲戚家寄住的日子有多艰难呀?
估计是还有更深层次的考量。
来这儿这么久了,他唯一没怀疑过的就是林如海对黛玉的爱。
即使是他这个半道上冒出来的“弟弟”,林如海依旧对他悉心教导,无亚于慈父。
但就算知道林如海可能另有苦衷,他还是想尽早把黛玉从贾府中接出来,毕竟“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狗窝”。
别人家就算再好,哪有自己家来的轻松自在?
再一个,他可是完完全全见证过黛玉是如何一步步“泪尽而亡”,进而走向毁灭的。在他看来,黛玉多在贾家待一分钟,就要面临着多掉一分泪的危险。
这是他不愿意看见的。
因此……
“大哥,我总觉得,把玉儿长时间留在贾家甚为不妥。”
“亲戚家的,偶尔住住还行,他们也会珍重。可若是长久住在一起,难免会生嫌隙,到时不仅会让玉儿心里不舒服,两家的关系届时也会闹得不好看。”
林如海闻言,果然皱眉,道:“你说的这些我自是知道。只是现如今江南政务繁忙,我带着玉儿不方便,要不我当初也不会让玉儿孤身一人去京城了。”
“且贾家再怎么说,也是玉儿的外祖家。贾太君最是疼爱自己的小女儿,想来是不会慢待了玉儿的。”
林清闻得此言,却并不认同。
贾母再爱贾敏,怕也比不过贾宝玉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更遑论只是她女儿的黛玉了。
最关键的是,现在黛玉不过才去了贾府两年,年龄又小,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才九岁吧?
这时候还正是懵懂天真的年纪,对宝玉最多也就是玩伴心态,上升不到男女之情。
若要是再晚点把黛玉接出来,届时黛玉情窦初开,又对宝玉情根深重可就难办了。
所以,他必须要想办法把这股孽缘扼杀在萌芽状态,以绝后患。
可是得想个什么办法好呢?
既然到时他会待在京城,林如海在京城又有根基,也肯定有住的地方,黛玉完全可以和他一起住嘛。
虽说古代男女有大防,可他现今乃黛玉的叔叔。
且黛玉如今不过才九岁,小屁孩一个。
这年纪,在现代也就将将上三年级。
完全是个小学生嘛!
只是不知自己成了国子监的学生,要不要到上面特地分配的宿舍去住。
“大哥。你看要不这样吧,等你回了江南,就让我与玉儿一同住在京都府中。虽说贾太君为人慈爱非常,可到底如今年事已高,精力有限,很多地方难免顾及不周。”
“若是我带着玉儿住在自家府中,便没有这个顾虑。况且就算玉儿不在贾府住了,但也仍旧在京城,若是孤单了,完全可以去贾家串串门,走动一番。如此,相比较常住,更不会有人说闲话,您看如何?”
林清原以为这话说的极为妥帖,林如海不会拒绝才是。
然而林如海的反应却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这怎么行?你也不过还是个孩子,如何照顾的了玉儿一个更小的孩子?不行不行,我不放心。”
林如海摆摆手,语气颇为强硬的说道。
“清儿,你此次进国子监读书,我是预备让你与众考生一起住的,唯有如此,你才能更好的融入进去。”
“不过,京中的宅院我也会命人时常收拾,你偶尔也可带相交甚好的同窗在府中住一段时间,联络联络情感。”
林清一听林如海为他考虑的如此周道,而且有理有据的,他一时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只是心中仍有不甘。
现在当务之急,是把黛玉和贾府隔离起来,至少不要让她再和宝玉亲近。
情之一字,最是难解。
君不见,古往今来,多少惊才绝艳的女子,皆因为痴情,落得个令人唏嘘不已的下场。
上辈子黛玉活的就够不痛快了,他不想再让她重蹈覆辙。
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大哥,这些我都省的。可是,亲戚家虽好,却到底不得常住。玉儿最是懂事孝顺,就算受了委屈也不会同你讲,但到底心里痛不痛快,怕也只有她一人知晓,所以……”
林清说不下去了,再说就要露馅了。
他一个房州人士,不过才来姑苏一年不到,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有关黛玉和贾府的信息?所以,为了不引起林如海的怀疑,他只能适时止住。
林如海闻言,幽幽的叹了口气,看着面前欲言又止的林清,颇有些无可奈何的道:“清儿!我不是说过了吗?你说的这些我都考虑到了。只是现下情势危急,玉儿虽说会在贾府受些委屈,但到底京城是天子脚下,他们多多少少也会顾及些的。”
林清默然。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林如海还不同意,可见果真是有难言之隐。
唉——,不管了,到时进了京,再见机行事吧。
京城,贾府。
史湘云这日如往常般来贾府游玩。
她先去了梨香院,预备邀着宝钗一同去找宝玉玩。
“姨妈!”
湘云一进门,便对正坐那烤火的薛姨妈喊道。
薛姨妈扭头一看,是湘云,于是笑道:“我的儿,你怎么来了?快!来这烤会儿,仔细别冻着。”
湘云听话解了斗篷,凑到薛姨妈跟前,笑嘻嘻道:“姨妈,宝姐姐呢?可在里屋?我这就寻她去。”
说着,就要往里屋走。
谁知却被薛姨妈一把拉住。
湘云不解的看着拉住她的薛姨妈,薛姨妈赶紧把她拉到跟前,压低声音道:“好孩子,你去别处玩儿吧,你宝姐姐心里正不痛快,你这会子去了,没的自讨没趣。”
湘云听了,忙道:“这是为何?可是姐姐的病又犯了,故才如此?”
薛姨妈微微摇头,“非也。”
湘云见薛姨妈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急得不行,于是免不了缠着薛姨妈再三追问。
薛姨妈被她闹的没法,只好把前几日,黛玉讥讽宝钗的事原原本本与她讲了。
“这也没甚妨碍,那孩子没有父母在跟前,心思难免敏感些,都是你宝姐姐不好罢。”
旁人听了倒还罢,只是这史湘云,天生一副忠义胆!最是豪爽洒脱不过,更兼有气量阔大,如何见得这等不平之事?
不禁勃然大怒,粉面带煞,“好姨妈,你让宝姐姐别恼,我这就找颦儿说理去!我倒要看看,宝姐姐这般稳重妥帖的人,究竟是哪里让她看不上了?竟屡屡给宝姐姐难堪!姨妈和姐姐肚量大,不与她一般计较,我可就是那起子小人了,这就与她辩驳辩驳去!”
薛姨妈一看自己的无心之言竟惹的湘云这般大怒,不免深悔,忙道:“好孩子,你别去。你若去了,别人知你是从我这走的,会如何说我与宝丫头?现今我们一家本就寄居在亲戚家,这要闹起来,我们可是没脸住了。好孩子,听话,就当是姨妈求你了,别去!”
湘云眼里本就揉不得沙子,眼见得薛姨妈如此模样,更是愤愤,“怨不得别人总说宝姐姐明事理,缘是姨妈你把姐姐教的好。可不像那位,明知自己寄居在亲戚家,也不好好的,一天天的,跟有人欠了她天大的恩情似的,一点礼数都不知!”
薛姨妈见湘云这般说黛玉,忙掩住了她的口,又到门外四处张望一番过后,才拉着湘云的手坐到一旁,言行举止,无一不透着亲密。
“好孩子,这话,你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罢了,可决计不能在别人面前透半个字。这阖府谁不知,没了的姑奶奶是老太太的心尖尖,而今你这般说她,让老太太知晓了,心中难免对你不喜。”
“那孩子也是个可怜的,早早就没了娘,父亲又不在身边,又无兄弟可以依靠,性子难免要娇纵些。我虽只生了你宝姐姐和你薛大哥哥,心里却对是你们一般疼惜的。只恨我来的迟了,若是早些来,也能多照会那孩子一些,万不能让她养成如今这般让人亲近不得的性子。”
说着,还微微拭了拭眼角。
湘云听得薛姨妈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话,又见姨妈慈母情深的模样,不觉大为触动。
自己也是早早没了爹娘,也无兄弟可以依靠,叔叔婶婶也只表面上过得去罢了,远不及这般薛姨妈对她好。
思及此,不觉泪水涟涟,搂住薛姨妈恸哭道:“姨妈,世上如何会有你与宝姐姐这般至纯至善之人?全然不顾自己好坏,只想着我们这些没爹没娘的孩子,我若是有你这样的亲姨妈,怕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说着,不禁搂着薛姨妈哭的死去活来,把个姨妈的舐犊之情都激了出来,一口一个“我的儿”,哄的湘云好生受用,也不去寻她那宝姐姐和二哥哥了,只黏着姨妈寸步不肯分离。
这头,湘云和姨妈的母女情正浓,那头,宝玉正在袭人的陪同下往黛玉处走去。
“二爷,你慢点!仔细别摔着。”
被贾宝玉甩的远远的袭人在后头着急的喊道。
也不知她家这位爷又抽了什么疯,得知林姑爷认了个弟弟后便饭也吃不下,觉也不睡了,若不是这几日老爷压着他背诵功课,怕是早就往林姑娘处去了。
贾宝玉好不容易从贾政那脱身,如何听得进袭人的话?若不是怕紫鹃到时给自己难堪,他也不会带着袭人做挡箭牌。
可怜袭人还一心一意为她家爷着想呢,却不知人家只把她当做个牌竖着。
“姑娘,二爷在外头求见?你看这……”
“不见!”没等紫鹃说完,黛玉就直截了当的拒绝。
“让他去找他的那些个好姐姐好妹妹去,缘是我不够温柔体贴,如何配与他玩?”
紫鹃见黛玉气还没消,不觉束手无策。
刚刚在院门口,她早就把宝玉刁难的透透的,那呆子却依旧好脾气哄着她,更兼之有袭人那等伶牙俐齿的人在旁劝说,这才让她松了口。
只是没有想到,姑娘这回竟这般坚决。
紫鹃叹了口气,正准备出去回话。
不料却闻得门外一阵嘈乱,刚要出去一看究竟,却发现是宝玉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