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说到就到。
林清自被过继到林家后顿觉心中放下了块大石头,林如海本人也颇感春风得意。
他膝下荒凉,仅有黛玉一女,而今年近半百,正愁后继无人,谁承想竟有了清哥儿这个弟弟?
往后就算他下去面见列祖列宗,也算有所交代,不至于让林家的传承就此断在自己手中。
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却是黛玉。
原先他是出于长远周全考虑,才把玉儿寄养在岳家。
毕竟他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知道,早就日薄西山,也就在这些年了。
再一个,就是江南的贪腐问题。明面上,他帮着皇上管理盐政,外人看着风光无限,内里的艰辛却有何人知晓?他如今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无异于在虎口上拔牙,不知哪天就要“死于非命”。
他倒是不怕死,为国为民,他问心无愧。
可就苦了他的玉儿了,本来玉儿就早早没了亲娘,若是自己这个做爹爹的不再为她好好打算一番,届时自己突然暴毙,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一番考量之下,林如海还是觉得贾家是最好的人选。
论血缘,玉儿是贾太君的嫡亲外孙女儿。贾敏尚在世时,就经常提起自己尚未出阁之际,在贾家是何等风光与受宠,玉儿作为贾敏唯一的骨血,有贾太君在一天,想来是绝不会受什么委屈的。
只是听说这贾府如今却是那王夫人当家,不知已是何等光景。
论权势,贾家也算是上等的王公贵族,多年来嫡系旁系在京城扎根盘踞,早已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力量。有心的话,待的自己走后,完全可以护得住玉儿一个孤女。
当然,心思剔透如林如海,自然也明白,既是寄养在亲戚家,也免不了受些委屈,毕竟不如自己家自在。
可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林如海其实也想过,自己走后,女儿可能会在贾家受些白眼,明面上,看在贾太君的份上,别人不敢说三道四,可暗地里的嚼舌是不可避免的。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坚决要把玉儿送过去,或许他这种做法十分自私,但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他只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好好的体面的活下去。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这已经是他所能为她谋划到的最好的了……
若说原先带了些迫不得已,那么在认了林清这个弟弟后,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他走后,玉儿便再也不是孤女了,而是有亲叔叔可以依靠。
法理上,父亲没了,叔叔就几乎相当于是侄子侄女的父亲。以后就算是玉儿谈婚论嫁,做叔叔也可直接出面。
念及此,林如海心中不禁大为宽慰。
这一年来发生了太多事,细细思量起来,林如海顿觉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原先僵持的死局因为林清的出现一下子活了过来。
难不成,这孩子真是上天赐给他们林家的福星?
林如海具体怎么想的林清不知道,因为此刻他正兴奋的不知如何是好。
自己来了这地方也快有四年了,原先不知道这是“红楼”世界还好,没什么期待,而今晓得了,心中顿时对林妹妹的模样好奇的不行。
原著中,曹公刻意避免了对林妹妹容貌外形的正面描写,导致他只能通过有关旁人的一些侧面描写猜测林妹妹是个国色天香,绝色娇姝如“谪仙”般美好的人物。
如今不久就能见到她的“庐山真面目”了,叫他怎能不激动?
显然,林清已经兴奋的有些昏头了。
他也不想想,黛玉如今才几岁,就算日后她如何的风华绝代,而今也不过是个**岁的小姑娘。
真不知他在憧憬些什么。
其实也不能怪林清,毕竟曹公这个人,古怪的很。不仅刻意避免对林妹妹外在的描写,还一直模糊书中人物尤其是黛玉的年龄。
一提起黛玉,大多数人第一反应就是那个“多愁多病的身,倾国倾城的貌”,这应当是后续黛玉开始长成人时的描写,正经黛玉如今可还是个孩子呢!
京城,贾府。
黛玉从贾母处回来后,便一直蹙着眉,神色较之原先更是凝重不少。
紫鹃见状,忙迎上去,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又不爽利?”
黛玉的“身子骨弱”的情况在来贾府的第一天就传遍了。
贾母是不会让她家姑娘受委屈的,故而紫鹃只能想到是不是黛玉的身子又难受起来了,脸色才这般难看。
只见黛玉摇摇头,道:“我无事。只是在想些东西,不免有些沉入。”
紫鹃听的黛玉这般说,以为黛玉是在为宝玉爽约之事难受,便劝道:“姑娘,不是我说。宝二爷到底还是跟咱们最亲近,姑娘和二爷自小一处吃一处玩,情份不是常人可比。那宝姑娘如今虽说在府里人缘极好,可二爷也并非是那等轻易会移了心的人,孰轻孰重他还是知晓的。”
紫鹃怕把话说的太明白反而会适得其反,故而这一番话说的甚为委婉。
若是往常黛玉或许还会因着紫鹃这一番话心情有所转变,可如今却有比它更重要的事。
所以只是淡淡道:“紫鹃,我省的你为我好,这些道理我都明白,你不必再说了,我自有我的思量。”
紫鹃见黛玉听了自己方才这一番话,不如往常那般轻松自在,便只道是黛玉这回气狠了,故才如此。
心中也不禁埋怨起那宝姑娘来。
该不该的,好名声都叫她一人拿去了,还不满足。如今还非得戳她家姑娘的肺管子,明知她家姑娘不比她老子娘兄长都在这,只有一个宝玉真心待她,现下却还得在这给她家姑娘难堪。
那宝玉也是个耳根子软的,被人哄几句就找不着北,真真白瞎了那一副好相貌,内里却是个草包。
紫鹃心里虽然清楚明了,但作为奴才却不能说半句主人的是非,故而纵使心里对贾宝玉和薛宝钗再不满,也只能偷偷在心里说道,万不能说出口。
所以,每每看着黛玉独自一人为着宝玉生闷气,紫鹃只能从二人自小的情谊劝起,其他的却不能多说。
只是原先这法子倒是十分有用,这回怎么不管用了?
正待紫鹃纳闷之际,贾宝玉从外头急匆匆进来了。
“宝二爷。”紫鹃给贾宝玉行了个礼。
“嗯。”贾宝玉忙抬了抬手,叫紫鹃起来。
“你来做什么?不陪你那好姐姐了?”黛玉没好气的说道。
贾宝玉见黛玉似有怒容,便嘻嘻笑道:“好妹妹,别生气,我这不来了么?往常都是我和你一处,偶尔和宝姐姐一处也情有可原。”
黛玉闻言,不禁柳眉倒竖,喝道:“好一个'情有可原'!你若想顾着两头,当初别答应我就是。何故应我约后又中途爽约?爽约也就罢了,如今还强词夺理,无礼还要辩三分。”
宝玉一听,立马急了,道:“我爽约是不对,可哪里'强词夺理'了?你们都是我的姐姐妹妹,我心中对你们是一视同仁,只是你来的早些,我便与你更亲近些,但也不能因着你就把其她姐姐妹妹放一旁吧?”
黛玉一听他心中原来把自己与其她姐姐妹妹放一处位置,顿感这些年的真心都错付了,不禁悲从心来,眼泪止不住的流出眼眶,就连擦拭泪水的手绢也湿了好几块。
紫鹃在旁见了,又痛又急。
姑娘身子本就不好,大夫都说了要静心调养,避免一切大喜大悲的情绪,如何受得了这般刺激?
于是只得一面命人去打洗脸水,一面安慰着抽泣的黛玉,一面还不忘对宝玉埋怨道:“宝二爷,我们姑娘本就受不得刺激,你何苦还说这话来激她?我们姑娘对二爷什么心二爷真就一点不明白吗?”
宝玉刚话一出口,也深觉后悔,如今看着黛玉凄然的模样,更是悔的肠子都青了,刚想开口赔不是,却闻得一道温润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呦,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上了?”
来人正是薛宝钗。
黛玉见是宝钗,忙止住了哭,心想绝不能在她面前丢脸。
紫鹃给宝钗请了安,宝钗便向紫鹃问了来龙去脉。
得知事情的缘由后,便笑道:“我当是什么呢,缘是因为这个?那既如此,我便在这给妹妹赔个不是。”
接着,又对着站在一旁的宝玉说道:“宝玉,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些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怎么不知怜香惜玉,爱护姊妹呢?快,赶紧给妹妹赔个不是。”
宝玉刚要借着这个台阶下来,不料黛玉却冷笑一声,道:“不必了。既是你劝他才肯道歉,可见他也不是真心知错。”
薛宝钗闻言,不禁颇觉无奈,“你心气儿也太高了,我劝不劝的有这么重要?宝玉他道了歉不就行了?”
黛玉见宝钗这般为他说话,又见宝玉事事遵从她的模样,更觉得气愤,不由得开口讥讽道:“妹妹我心气儿一般高,只是见不得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口应心不应'的道歉我可不要!”
这一番话明眼人都听得出在说谁,于是臊的二人满面通红,宝钗是大家闺秀,即使难堪也维持着明面上的大体,宝玉可就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冷着脸一言不发的甩袖走人。
一旁的紫鹃还想去拉宝玉,却被黛玉喝住。
宝钗在宝玉走后,也只做了一会儿便也告辞。
几天后,林姑爷家认了个族亲作弟弟的消息便在贾府中流传起来。
一时间,暗潮涌动,不知又牵动了多少人的心弦。
不少人还想直接上黛玉住处打听,却被黛玉一一拒之门外。
就连王夫人都破天荒的邀请黛玉去她那里吃饭,想来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打听出什么。
按理说,王夫人作为长辈邀请她,她是不好也轻易是拒绝不得的。
可是嘛,别人有“张良计”,她也有“过墙梯”。黛玉直接“一不做二不休”,向贾母告病,需要静养。
不是说她使小性没有宝姐姐识大体么?她这回还就顺了她们的意,直接使给所有人看。
贾母一听黛玉又病了,年关又在即,到时林如海进了京,看见黛玉一副病怏怏的模样,误会他们慢待了她可如何是好?
于是亲自出面,勒令众人不许再去打扰黛玉,更甚者,还从自己库房里拿出好些上等药材给黛玉补身子。
心思玲珑如黛玉,这几天的时间早就慢慢捋顺了过继一事的利弊。
如今有了这个叔叔,她往后也多了份依靠,甚至底气也不自觉足了许多。
这两年来在贾府的日子她过的如履薄冰,但其实她本就是这般机敏娇俏的女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