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府哪怕成了筛子,有不少人借着夜色的掩饰悄然来去自如,恍若自家。但作为堂堂国公府邸,还是有不少魁梧有力的仆从把手着荣府各种门,甚至还有人伪装成货郎小贩,幽幽盯着宁府大门。
免得贾赦一行人借着两府连接的小门跑到宁府,而后闹事。
“记得有人问起来就说荣府见了喜,现如今还在严查中。”赖大扫过自己安排把手门口的仆从,带着恭敬朝荣府主院荣禧堂的方向一抬手,郑重道:“荣府主动闭门,也是为了让京城其他人士能够过安心过年!”
被安排任务的仆从们隐忍住熬夜的不满,应了一声是。
“寒冬腊月熬夜的确有些辛苦,等事情结束后老爷吩咐了,每人赏三月月钱!”赖大带着与有荣焉的傲然,一抬手,吩咐道。
果不其然等他说完重赏后,被安排守门的仆从们就个个咧开嘴乐开了花,还纷纷说着恭维的话语:“咱们老爷真仁慈!”
“定然也有赖大总管您替我们美言的功劳在,多谢总管!”
“…………”
将所有人的欣喜、恭敬、谄媚等神色尽收眼底,赖大美美的点点头,又说几句嘉奖的话语后便让众人带队离开,只留了心腹仆从在身旁伺候。
“大房那边还闹着呢?”只有自己人在场,赖大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打着哈欠,开口询问道。
“总管您高见。”仆从低声汇报道:“太医诊断后,那叔侄两醒来据说在吵架,还挺凶的样子,都有些话音传出房门了。只可惜有宁府仆从守着书房,我们没法靠近一些,听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吵架随便,你们只要给我盯紧了进出大房的人!别把大老爷放出去闹事!”赖大口吻带着些鄙夷:“大过年的,已经死了一个孙小姐,再出点事,贾家晦气一整年!”
至于吵架的内容,他压根不在意。
毕竟他的二弟赖升在宁府当管家。
所以他有的是办法让宁府的仆从开口将吵架的内容原原本本朝他汇报!!
“是。”
自觉安排好防守任务后,赖大抬眸看了眼灰蒙蒙亮的天。问了一声具体的时辰后,赖大示意小厮给自己画了个憔悴的黑眼圈后,便急急忙忙朝荣禧堂走去。
一到荣禧堂大厅,赖大便见到了穿戴整齐,准备去点卯的贾政。
贾政承蒙祖荫得了工部员外郎的官。虽然从五品而已,也没什么建树,但贾政也算勤勉,日日点卯准时至极。
感慨着,熬了一宿的赖大瞧着同样被噩耗惊醒,又被隔壁传太医一事惊着的贾政。
贾政虽然保养得好,但到底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也没怎么锻炼。因此只熬了一夜,贾政便萎靡不振,眉眼间带着愁绪,甚至似乎在忧心大房的举动,整个人带着些肉眼可辨的焦躁,一点没有先前从容不迫一副只读圣贤书的模样。
垂首收敛住自己暗中审视的眼神,赖大疾步靠近贾政,弯着腰,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昂头望向贾政,尽量露出自己浓黑的眼圈。
琢磨着让人惺惺相惜,哪怕带着些高高在上的同情也好,赖大邀功着:“老爷您放心,我已经按着老太太的命令都安排好了,绝对不会放任某人大闹,坏了过年的氛围。”
撞见赖大满脸的虔诚,贾政一夜辗转反侧心焦难免的躁动缓缓抚平了一些,点头道:“你办事我向来放心的。只不过今日就要封笔了,万一当今隆恩赐福与勋贵豪门,你可得好好回话,别怠慢了天使。”
“奴才明白。”赖大笑笑。
“嗯。你儿子的事情,太太已经与我提及过。”贾政也明白要恩威并施,于是便提及了赖大的儿子赖尚荣。
这赖尚荣一落娘胎,便脱离了奴籍,成为良民。可骤然是良民,也过着比普通乡绅公子哥更优渥的生活,可赖家想着赖尚荣读书写字,走科举仕宦之道。
可笑至极,想他堂堂国公府嫡次子都未科举出仕,赖尚荣有什么资格与他相提并论?!
“我会想办法修书一封递给李家,让赖尚荣进国子监学习。但日后结果如何,你还得叮嘱赖尚荣好好珍惜机会,勤奋苦读方为正道。”贾政板着脸,叮嘱道。
听得如此笃定的话语,赖大狠狠松口气,干脆双膝跪地,叩谢:“多谢老爷的恩典!您的大恩大德,奴才没齿难忘。我儿若是有所成就也离不开您的栽培,来日定然为您做牛做马!”
——他们赖家想要改换门楣,就离不开二房!因为二房有个国子监祭酒当亲家!国子监祭酒啊,掌握最高学府国子监,教育天下读书人的府衙!
贾政扫过匍匐跪地臣服的赖大,嘴角不自禁就上翘几分。
奴才就是奴才,太太说得对,只要手里搂点东西,就能够保证奴才死心塌地的。奴才也是会权衡谁能厉害的。
高兴着,贾政抬眸看看飘落的雪花,道:“这闹了一夜,冬日偶感风寒,也是正常的,是不是?”
说完也不耐去观察赖大是什么表情,他拿过汤婆子,便坐上轿子去工部衙门。
一进入府衙,贾政迎着刺骨的寒风,无视其他人互相寒暄,挺直了脊梁往自己所在的都水清吏司走去。
这司职如其名,都是些水活,只【掌估销工程费用,主管制造诏册、官书等事】,实在清水衙门中的清水衙门,压根不能干出什么功绩来!
还不如慈恩村的村长!
这慈恩村的村长虽然无品无职,却帝王金口玉言日后管着皇子龙孙!因此是个结交人脉资源的好去处。比如贾赦!
在贾赦没当村长之前,四王八公有些宴会也会直接朝他下帖子,可自打贾赦赈灾后,除却与文人相关的宴会,其他宴会又朝贾赦下帖子了。贾赦要是不在,就给贾琏下帖子!
完完全全,仿若在他政老爷脸上狠狠打一个巴掌,嘲讽他依旧名不副实!
不被认可!
带着怨念,贾政坐定后,忍不住抬眸按了按额头青筋,止住自己打盹的冲动,绞尽脑汁琢磨从哪里能够弄来银两。
太太说了国库空虚,只要贾家能够归还欠款,宫里的元春就会有好日子。毕竟前朝后宫历来密不可分。
可偏偏大姐儿这个……这个不愧是七月七生的,就是来克贾家的!
竟然天花病逝了。
眼下这个节骨眼,若是再逼着人出些银子,贾赦恐怕直接会发疯闹事。所以得另外想办法……
其他官吏瞥了眼依旧摆着荣国府少爷谱的贾政,互相对视一眼。有人不急不缓起了个头:“贾员外郎,咱们明年的预算下来了。大人们合计了,慈恩村到底是为国而造,且建成后也会成为皇子龙孙历练的场所。所以慈恩村的列入咱们司核销的工程内,尤其是难民开的荒地,跟需要跟吏部、顺天府等有司部门一起去核算。”
“那慈恩村的村长乃是您嫡亲哥哥,所以这项任务,就得给您负责!”
“说起来真羡慕员外郎啊。这事对我们来说可能有些棘手,但对于贾员外郎来说应该很轻轻松松让慈恩村村长拿出相关的房契地契,尤其是建造的成本账目吧?这拿出来后也方便朝廷日后仿照建设,有利于难民生存是不是?”
听得难得入耳的一声声恭维,贾政昂首挺胸:“自然。我自然能够完成大人交于我的任务。”
官吏们:“???”
你难道没听出来工部尚书在打算借着你的手抢慈恩村的工程,抢慈恩村建设的功劳?甚至也想试探试探慈恩村背后主持修建的礼部尚书牛继宗!
众人互相对视一句,干脆干巴巴夸几句,便不再言说。
原以为神仙打架,池鱼谨慎行事,能够借此机会求个贵人扶持的机会。可没想到贾政……贾政也真的的确确是个眼高于顶的!
贾政本想听几句赞誉,岂料开口的官吏们纷纷垂首自顾忙碌了,完全没有一点眼色!
不过工部要核销慈恩村账目这事?
贾政想着,眉头一挑。
等下衙了,他回去跟老太太说一声,然后就会像拿过荣府名帖一样,简简单单。毕竟自古以来是以孝治天下。
贾赦就算愤懑也没有用!
就在贾政浮想万千时,忽然间就听得一声巨大的鼓声,带着些穿透力,带着些威压,仿若天空而来,似乎雷霆一般,响彻苍穹。
“这……”贾政想要抬眸看眼天,便见先前开口竭力攀附他羡慕他的同僚开了口,神色还有些恍惚:“这……这好像是鼓声?”
“好像是登闻鼓?!”
闻言,贾政视线缓缓看向皇宫,眼底蕴含着阴鸷的羡慕。
贾赦只不过比他早生了几年,便能够仗着嫡长子继承制,轻轻松松的迈进皇宫。像这样老百姓喊冤敲响登闻鼓的事情,按着太、祖爷定下的规矩,在京爵爷以及四品以上的官吏都要参加!
以保百姓冤情能够公正公开,不受任何人威胁!
就在贾政羡慕到有些嫉恨时,被羡慕的人——贾赦恨不得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ID怨气能够直接真正上达天庭,让传说中的漫天神佛也听个清清楚楚!
他们贾家倒了十八辈子的命运,被狗屁小仙选中成为历劫的地方。
最直白的一点——说是金陵十二钗,而他们贾家都在京城啊啊啊啊啊啊!
“我,贾恩侯,一等神威将军贾恩侯,状告贾家仆从奴大欺主,下枉断肠毒害我以及三等威化将军贾珍!”贾赦眼角余光扫见似乎想要拦截冤案的侍卫们,双眸幽幽,带着阴狠:“为首的赖嬷嬷借着情谊,把守后院,假传我娘贾史氏,超品诰命夫人的话,说皇后娘娘说了只要贾家愿意还钱,当今便愿意纳女官元春为妾!其子赖大赖升仗着作为荣府宁府总管的便利,收买仆从,直接封了借口见喜封了贾家。”
“所有仆从还反过来说替天行道,说只要留个最小的子嗣,就可以打贾家旗号作威作福!”
“我贾赦虽然无能,但也容忍不了贱怒嚣张!”
侍卫们傻眼了。
只能听得贾赦一遍遍的敲锣打鼓,重复自己的冤情!
按着祖宗律法闻讯而来的文武百官更是骇然不已:“告……告奴才?!”
“枉断肠?这……这药听起来好像挺恶毒的?”
“怎么敢污蔑皇后娘娘?”
“还钱?换什么钱?”
“…………”
听得声声带着怨恨,似乎真满腹冤屈的话语,当今面色沉沉,咬着牙端坐乾清宫龙椅,横扫跪拜的朝臣,“宣,原告!”
带着些咬牙切齿被迫封笔日庭审的怨念,当今这话喊得是掷地有声,恨不得响彻太庙!
不是他不按着流程忙祭祖的事情,是太庙内某个人的孽障在搞事!
腹诽着,当今居高临下瞥了眼被带进来的原告。
作为一个原告,因贾恩侯是主告奴,又是一等神威将军,倒是不用经历滚钉板这些酷刑,用浑身血肉来证明自己真有天大的冤屈,能把命豁出去,不是来诬告的!
所以贾恩侯除却脸色苍白一些,呼喊万岁的嗓子有些喑哑外,整个人还全须全尾的,没点伤痛。
“贾恩侯,你状告你家仆从?”当今眉头紧拧,难得没软绵和善模样,直接开口质问道:“你堂堂一个主子,拿捏着仆从的卖身契,你管不了仆从?”
“回皇上的话,末将若是管得了仆从,也不会有御史大夫参奏末将于国于家无望,是个纨绔膏粱了。”贾赦难得恭顺,颇有自知之明的开口回答:“可末将虽然……虽然是无望,可我也老老实实未按着律法规矩琢磨荫庇为官,只祸害祖宗家业。先前祖宗托了梦把我吓了吓,我也战战兢兢勤勤恳恳的主持赈灾一事。”
顿了顿,贾赦眉眼含泪:“可……可……可那些刁奴竟然……竟然说自己习惯了从前的日子,过不得苦日子,所以想要架空我,想要害我断子绝孙,自己仗着先前的情谊忽悠我上了年纪的六十岁老母,想要过继个听话的宗亲好继承我荣府,甚至宁府的爵位!”
说着贾赦嚎啕:“还望陛下干脆派兵包围我贾家,先救救我的侄子贾珍。再不去救他,恐怕那些人就污蔑……污蔑他和我儿子贾琏是乱、伦!我……我爬狗洞跑出来本想找老亲故旧的,可是我……我家侄孙贾蓉来报,说贾珍和贾琏被请去配合了。反正我要是不让他们满意,明天就能传出畜生之名来。毕竟谁都知道宁府连门前的石狮子都不干净了。”
“兄弟俩断袖,也是情理之中。只要利用好大人物这种先入为主以及政敌看热闹的心情,肯定可以毁了贾家!”
此言不亚于惊雷,震的满朝文武全都傻了,就连无意中趁着月色不错去贾家散散步的上官霆都颇为震惊。
你们……你们需要这么狠吗?
这发小情谊到底有什么魔力,这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计策,贾赦甚至贾珍都愿意信牛继宗?
震撼着,上官霆仗着自己站在武官之首,忍不住瞥了眼混迹在文官列中的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登闻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