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笑声很轻,但裹挟着令人震惊的话语,便不亚于点燃的火、蒺、藜,瞬间炸了,带着直白的杀伤力。
书房内瞬间带着浓浓的硝、烟味。
被点名道姓质疑的贾珍瞬间面色铁青,身形难得带着武将子弟的矫健,毫不客气逼近了贾赦,还抬手死死揪着贾赦的领口,仿若掐着贾赦的命脉一般。
贾赦不适的转了转脖颈,想要给自己透口气。
见状,贾珍双手揪着领口更紧了,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恨意:“贾赦,我敬你是长辈,但你竟然不信我?!污蔑我跟儿媳妇秦氏有、染?别忘记了,我好、色名声谁带的?十岁带我上青楼,送我名妓送我瘦马的是谁?!”
想当年朝政恶斗,皇子夺嫡,血雨腥风,刀光剑影,就连他爹娘都忙得要命。而他贾珍作为宁国府的嫡长继承人,太子妃胞妹的儿子得在宁国府。
在宁府的贾珍尊贵无比,甚至还有些肆意妄为,上房揭瓦砸宗祠玩都没事,但谁也不敢让他出门,害怕贾珍一出门就招了祸端!
可没人在意贾珍心情如何。
是贾赦翻墙到宁府,是贾赦带着他装作小厮跑出去玩,是贾赦教导他分辨青楼瘦马虚情假意还是真心,是贾赦带着他热热闹闹的,带着他守着跟鸟笼一样的国府!
所以贾赦就算再再再再窝囊废,他也绞尽脑汁护着。因为贾赦就算没有一点叔父模样,可贾赦还是把自己以为最最最好的一切,手把手的送给贾珍。
可……可没想到!!!
看着气得整个人都颤栗起来,双眸写满阴鸷,写满了被背叛被质疑怒火的贾珍,贾赦心中一酸,解释的话语也急切了些:“我自然信你,可你自己想想好!那么多人费尽心思造谣,先前还编派你和贾蔷,逼得你把贾蔷送出去另开一府!现在又恶心造谣,倘若蓉儿听信了谣言跟你生分了怎么办?”
——贾蔷,《红楼梦》也出现过的人物,甚至还白纸黑字写了【他弟兄二人最相亲厚,常相共处。宁府人多口杂,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专能造言诽谤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什么小人诟谇谣诼之词。贾珍想亦风闻得些口声不大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如今竟分与房舍,命贾蔷搬出宁府,自去立门户过活去了。】
所以,他不得不强调一句贾蔷!
毕竟宁府仆从有诽谤前例!
他得借此引导贾蓉这个当崽的思考!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贾蓉闻言面色青青紫紫来回变化。
扪心而论,他也的确听闻过府内几句闲言碎语,说珍大爷对谁都不假辞色,可偏偏是挺温柔对待儿媳妇贾秦氏;说贾秦氏跟珍大爷肯定有旧情,否则怎么区区一个五品微末小吏的养女怎么配得上堂堂的宁府继承人;甚至……甚至还说贾秦氏没准就是那些扬州瘦马出身,被人精心培养着,否则五品官的养女怎么会有那么多嫁妆,怎么会被教养的跟豪门大家闺秀一样,知书达礼;说……
总而言之,很多……很多下、流的话语,有鼻子有眼儿的。
对于秦氏,这个莫名其妙的媳妇,他虽然敬一分,但也就敬一分仅此而已。
生分肯定不会跟亲爹生分的,就是……就是觉得委屈,他爹要是喜欢的话,以他在宁府说一不二的能耐,直接娶了秦氏当平妻也成。
要不然就再狠厉一些,把继室尤夫人变为妾室。
总而言之,有很多很多豪门手段,都可以光明正大拥有秦氏。
“我……”贾蓉开口,琢磨干脆借着贾赦捅破窗户纸的机会,好好问问亲爹到底怎么想的,他可以完全配合。
浑然不知亲儿子竟然如此大气,此刻贾珍依旧目光死死的剐着贾赦,带着滔天的恨意,咬着牙愤愤道:“贾蓉你给老子闭嘴!贾赦你知道这些谣言恶心,你还敢说?”
贾赦定定的看着眨眼间带着些锋芒,就连眉眼都有些犀利轮廓的侄子,冷笑连连,反问道:“我为什么不敢?!”
边说贾赦反手揪着贾珍头发。
贾琏见状赶忙拉住贾蓉,反手死死捂住人的嘴巴,低声:“安静。”
可饶是如此机警的叮嘱贾蓉,可当他双眸间望着对峙的叔侄两,眉眼间不自禁带着些羡慕。
羡慕贾赦和贾珍的关系。
这两虽为叔侄,可……可有些时候贾赦更关心贾珍,把人当做自己的儿子磕磕绊绊的“拉扯”大。
与此同时,贾赦猛的一用力,拽紧了贾珍的头发,逼着人垂首与自己四目相对,嘶哑着嗓子诉说自己先前开口质问的缘由:“我要是不信你,不替你着想,我巴不得你派贾蓉去敲登闻鼓!我巴不得贾蓉卷进去,反正他目前是贾敬唯一的孙子!我非得把贾敬逼出道观!毕竟谁都知道贾敬出家背后肯定有什么利弊权衡!”
“只要把贾敬逼回来,贾家也不至于乱到今日这般田地!”
大口大口喘着气,贾赦反过来死死的盯着贾珍:“你有什么好恨我的?我问问你,你为什么同意贾蓉娶个五品小官的养女?一个从养生堂抱出来的养女!”
“以你贾珍以四王八公出身为傲的人,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儿子娶个微末养女?我先前问你,你不说。现在你好意思说我不信你吗?是你贾珍先不信任我的!”
“他娘的我哪知道原因,有本事去问我爹啊!”贾珍觉得自己头皮都被人揪掉了,气得抬手就去打贾赦肚腹:“给老子放手!”
贾赦反过来死死揪着贾珍,反手一巴掌打贾珍脸上,带着恨意:“在我面前说什么老子?贾珍,你还有脸说我有发小,还知道我该找谁求个办法!可你给贾蓉娶这么莫名其妙的媳妇之前,你有问过我一句吗?我就算没有办法,我也可以豁出去一切就算求都给你求个明明白白!”
“是你先不信我!”
说着贾赦一把松开了贾珍的头发。
骤然失去挟制的力量,贾珍头一晃,而后感受着火辣辣的脸颊。
刹那间茫然一瞬,他反手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真敢打他的贾赦:“你……你……”
刚想怒吼,但贾珍看着人气的起起伏伏的胸膛,再看看似乎双眸带着些失望的贾赦,好像……好像也要出家去,完全不管他,不管他怎么哭怎么闹怎么乖乖学做一个好继承人,好像都无法改变出家的父母,忍不住心中一慌。
带着手足无措的慌乱,贾珍将自己被谣言所困的怨念一股脑儿的散发出来:“我要是看上蓉儿房里的小妾,玩也就玩了,反正妾通买卖。可秦氏那是我儿媳妇,谁知道哪个鳖孙子给老子泼脏水?!”
“我爹那一代恩恩怨怨,我卷进去要死啊!我只是想活着!老子想富贵体面活着有错吗?我偶尔跟秦氏说几句话,那也是她的确会管家有些手段,鼓励她好好管家,给她撑腰,免得被那些眼高于顶的老仆给欺负了!”
“否则像你一样窝囊废,被架空了权势,被奴大欺主?!”
言语犀利的跟刀子一样扎心而来,贾赦疼得反手掐一把自己胳膊肉,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冷喝着:“可你这样对谣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毁的是贾家根基!就算蓉儿信你,可以后呢?秦氏和蓉儿生了孩子,信不信立马就有新的谣言了?”
“贾氏未来的族长,就身份不明不白,有污点!”
贾珍听得传入耳畔的怒吼声,捏拳想要直接撕裂贾赦的嘴。
他都解释了,干什么还要咄咄逼人?!
他们又不像父祖那么有能耐?苟且活一天是一天,不好吗?!
可高举拳头的那一瞬间,他迎着贾赦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又觉得自己爆委屈:“怎么澄清?光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蛋这两句话,就能憋一肚子的委屈!我要是能够处理,我当年何至于把贾蔷送出去?!”
贾蔷的身份也有些奇怪,亲爹忽然某一天带回来,说是宁府正派的玄孙,是早亡的贾敷之子!
对此,他也欣然接受了。反正当时他已经是爵爷,是族长了。手里捏着贾家的大权,没必要跟个襁褓中的孩子计较。
留着贾蔷也可以给贾蓉做个伴。
且贾蔷也的确好看!
对于美人,他珍大爷向来优待。
可没想到随着贾蔷长大,不知不觉中就传起了耀眼,说得那个言之凿凿的,说贾蔷是他的男、宠。
惩罚传谣言的仆从,反倒是被人暗中指指点点,说做贼心虚!
还有听风就是雨的所谓忠仆,直接哇的一声去宗祠哭嚎,嚎得他贾珍像是真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
“艹!”
一想起往事,贾珍心理就蹿着火焰,觉得自己异常憋屈!
贾赦看着暴跳如雷的贾珍,看着心有不甘的贾珍,眼眸闪了闪,抬眸定定看向贾琏和贾蓉,字字铿锵有力:“登闻鼓,我去敲!你们这三个,想想今日的仇与怨,记住你们此刻的心情,别忘记因此努力为自己争口气!”
因先前怒吼的过于响亮,又蕴含着自己最最最真切的情感,因此贾赦这一句话早已打过无数遍腹稿的话语说出口,到没有过多的情感了。只不过破锣嗓子一样的腔调,让这话在对峙的氛围中,带着些悲恸。
好像鸣金收兵后,奄奄一息的士兵小心翼翼的,带着些期待,交代着自己的遗憾,诉说着自己的遗言。
贾琏当即不去管贾蓉了,急声道:“爹,再不济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您没必要这么悲观的诉说!道理在我们这边啊!”
“对啊!”贾蓉也忍不住开口:“赦叔祖父,我爹都解释那么清楚了!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怎么一副交代遗言的口吻?!说实在的,那么多仆从跟随着,不管我爹,就连我们休憩的时候也有守夜的仆从。所以那些谣言但凡有脑子的想想,都会知道不可信啊!除非他们自己有办法暗戳戳的尝试过!否则男女七岁不同席,哪有接触的机会?”
“可咱们家有一位最喜内纬私混!”贾赦黑着脸:“且所有姻亲,有权有势的姻亲都还拿贾宝玉当块宝贝!”
贾珍磨牙:“就该恁死他!按着宗法浸猪笼浸了得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年头宗法跟律法一样,有效应,真把他逼急了,干得出来!
贾赦缓缓吁出一口气,莫得感情道:“我都说了,贾宝玉有姻亲。舅舅王子腾奉旨巡边,简在帝心!姑父林如海巡盐御史,简在帝心。一个有兵一个有钱,这两外甥女女儿都送到贾宝玉身边,任由他选。”
说着,贾赦凉凉反问一句,目光环视屋内三人,问:“咱们有什么?所谓的礼法有用吗?”
贾珍眯着眼死死的盯着贾赦:“你……你今晚好像格外聪明?不太像我赦叔?我赦叔历来有酒有美人就不会太在意这些破事!”
贾赦直接双手拍拍自己气得乱蹦跶的胸膛:“上官王爷亲自跟我说了……”
将自己从上官霆手里得到的消息,一五一十,恨不得连上官霆厌恶的表情都描绘的淋漓尽致,贾赦说完手缓缓往上摸了摸自己已经沙哑要命的喉咙,再一次嗤笑一声:“懂了吗?去敲登闻鼓把所有人一网打尽是我最快能破局,也还是能保护你们小命的办法。”
“当然,我要是出点事,贾珍你也必须给我想办法,把你爹逼出道观护我一命!”
再一次听人提及道观的爹,贾珍双眸的阴鸷更甚:“你觉得他会救我们吗?他要是会管贾家,当年怎么会带着我娘出道?结果他们当道士却给我弄会一个妹妹?!”
贾珍一想到自己还有比儿子还小的所谓嫡亲妹妹,他就克制不住的嫉妒,克制不住的动怒。
凭什么?
凭什么把他丢在宁府,丢在看似光鲜靓丽的宁府,结果他们夫妇两却在道观生女儿?
凭什么还要把女儿丢回宁府,再所谓的信赖说一句——“珍儿你是哥哥,从今后也要好好照顾妹妹。”
想着,贾珍侧眸定定看着贾蓉,带着报复的快感,道了一句:“对了,我刚才还忘记一件事了!老子左拥右抱,瘦马名妓数不胜数,却没有一个人能替我再生一儿半女,是因为我自己给自己下、药了!”
冷不丁听到这话,贾赦倒抽一口冷气,说话过多的嗓子彻底跟破旧的老水车一样咯吱咯吱的发出声响:“什……什么?!贾珍,你疯了?!”
就连贾蓉自己也不敢置信的看着贾珍:“爹……爹,您说什么?”
老爷虽然对他好,可有时候脾气上来也会骂他打他的。但……但不管怎么说,他……他从未设想过老爷不在意传宗接代,只要他一个儿子啊!
贾珍面色狰狞:“有问题吗?我爹敢离家入道,不在意红尘俗世,那我为什么还要继承所谓的香火?!”
“反正已经有一个儿子了!”
看着整个人周身都笼罩着阴狠,尤其一双眼睛红的要命,仿若从地狱爬出来索命的恶鬼一般,贾赦一怔,然后没忍住拍拍贾珍肩膀:“好好好,就你一个崽,就你一个崽!惜春都随了元春,旁支女的拍名了,是不是?”
贾珍闻言眼泪克制不住的流:“赦叔,我还不够听话吗?贾蔷的事,我没有问过,娶秦氏我也不问原因,可他还给我送一个妹妹!”
“凭什么啊?”
“对啊,我也想问一句凭什么啊?”贾赦听得满腔愤懑化作的话语,心中酸涩不已,不想去看荣府的方向,更不想去回忆上辈子的种种,干脆抱着贾珍痛哭,想要借此把一辈子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
贾珍泪眼巴巴的看着竟然嚎起来的贾赦,埋汰:“你几岁了?”
贾赦:“委屈起来,我还要几岁吗?岁数越大受的委屈越多!”
贾珍:“…………”
贾琏:“…………”
贾蓉:“…………”
不太放心,守在贾家的牛继宗:“…………”
牛继宗有那么一瞬间想要进去摇晃摇晃贾赦脑子里的水!哭,再哭,再闹下去,信不信全京城的暗卫都来围观了?!
正打算低调的离开换个身份再回来,牛继宗忽然脚步一顿,眯着眼幽幽的看着不远处快与芭蕉叶合二为一的身影。
他……他挺恨自己眼尖的。
更恼恨某位爷直白的点名:“牛世叔,真巧啊。”
牛继宗硬生生挤出微笑,看向缓步走出阴影的上官霆,一颔首:“的确挺巧,王爷。”
“您客气了。”上官霆面无表情直奔重点:“大姐儿殇了,这事我曾祖父那边需要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否则……”
上官霆忍不住磨牙。
他没闲情雅致大晚上不睡觉,来贾家看你不信我我不信你的感情大戏!
有这废话,直接敲登闻鼓去!磨磨蹭蹭的,难怪蹉跎一辈子,无所作为!
牛继宗听得未尽之意,笑了笑:“下官不敢欺瞒王爷,要么您养着?”
上官霆面色直接比夜色还黑:“你是跟我父王学过几年的,我信你收尾能力,我也没心情跟你计较这些事。但是——”
音调沉了沉,上官霆低声告诫:“不该打听的事情别乱试探!也别帮着贾赦试探!”
“我不在意秦氏是谁。”牛继宗举手发誓:“王爷,我这回真纯粹帮助发小整顿家业而已。”
“你这么任劳任怨帮他?”上官霆听到这话,望着月色笼罩下神色肃穆,甚至还带着些纯粹的牛继宗,质疑着:“这可不像你,野心勃勃的未来阁老。”
听得自己未来规划从上官霆从掌握司法大权的秦王爷口中道出,牛继宗面不改色,甚至郑重的点点头:“人嘛,黑夜中待久了,盘算太多,总会顾念些曾经真挚拥有过的情感。”
“我待贾赦如此,上皇护着四王八公亦如此。”牛继宗含笑诉说:“在贾家,若无其他事,下官先行告辞。”
“你笃定贾赦敲登闻鼓能全身而退?”上官霆看着从容镇定的牛继宗,眉头一挑,难得有些兴趣。
“那王爷与我打个赌?”牛继宗分辨出上官霆话语中的好奇,微不着痕吁口气,笑盈盈道:“彩头便是大姐儿的事,您保密。”
上官霆沉吟半晌,开口:“行!非但大姐儿,便是贾赦装昏的事情,本王也替你们遮掩。”
牛继宗:“…………”
他果然老亲故旧第四代还是只喜欢贾珍。
原因明摆着——这种有权有势又聪明的破小孩一点都不好玩!
压根不知道大房院落内还有一场关于他们的对话,贾赦情绪发泄出来后,止住哭声,再一次不容置喙的交代三人:“切忌切忌!”
“在我离开还有被逮进牢房里,有问题就直接闹,大闹特闹!”
说完之后贾赦不去看三人什么表情,那好自己防身用的匕首,抬眸望了一眼冉冉升起的朝阳,目带决然。
【】介绍贾蔷的,剧情需要,引用!
===
本文设定,贾珍没爬、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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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登闻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