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童广闻牵来两匹骏马,裘智交代老仆照顾好房屋,便准备赴任了。
老仆姓张,今年刚好五十,跟着贾代鹤四十来年了,又看着裘智长大的。裘智想他孤苦无依,老伴早死,无儿无女,就让他留在裘家,替他养老送终了。
张叔上了年纪,记忆力大不如前,看着少爷上了马,才猛然想起一事,赶忙请示,“少爷,你放了外任,是不是和亲戚们说一声?”
提起家里那些个亲戚,裘智不禁有些头疼,全是拐弯抹角的远亲,断了联络也没什么可惜的。
裘智拒绝的话本要脱口而出,转念一想,张叔素来喜欢忙活这些,如今他一人在京,闲来无事串个门也好。
裘智不置可否道:“你看着安排就好,这些小事你做主吧。”
说完,裘智的心就开始滴血,心疼自己的钱。
裘家没什么显赫的亲戚,张叔上门说几句话的事。但贾代鹤那边的贾府真是富贵逼人,到了门口,先得给门房好处费,不然见不到真佛。
裘智如今外放做了县丞,少不得要请师爷幕僚,听说他们的俸禄不低,不知自己的三瓜俩枣能不能cover了。
裘智交代完张叔,看着落后的交通工具,无奈的叹了口气。广闻却兴奋异常,骑上另一匹马。二人一路疾行,不出半日就赶到了宛平县。
宛平县丞虽是单独开衙,但是县令的佐官,裘智到了宛平,先去县衙拜见顶头上司。
宛平县令姓周名讷,原是陕西人,和裘智一样都是科举出身,早年在翰林院做过一任的庶吉士。散馆后去外地做了两任的县令,才调到宛平,当了这京县的县令。
门子得知裘智是新来的县丞,不敢耽搁,忙入内通禀。不一会,门子就一路小跑回来,把裘智请进县衙。
裘智先拜见了上官,取出随身携带的吏部官凭和勘合,交给周讷。
周讷仔细验过了凭证,又请来主簿、师爷,以及礼房、吏房的主事一同勘验,几人都确认无误,才坐定说话。又有几位典史,胡教谕、陈训导敬陪末座。
宛平县主簿姓程名储德,凤阳人士,举人出身,春闱屡试不第,便递了名册去吏部,谋了个官做,慢慢熬到了主簿的位置。他有自己的主簿衙,只是听说新来的县丞这几日上任,方才来县衙等候。
县令的师爷姓黄,是个落第秀才,平日在衙门里帮衬,草拟些文书,替周讷出谋划策。偶尔也应文人墨客的邀请,写些文章,赚个润笔费。
裘智的任命早就发到了宛平县,周讷和黄师爷一直猜不透,为什么把裘智调到宛平?
裘智是新科榜眼,在翰林院做着七品编修,而且有传言说他的表字还是当今圣上给取的,可见颇得圣心。
裘智只要在翰林院熬上三年,前途无量。怎么入职没两天,就外放做了县丞?
京县虽不比顺天府,但是天子脚下,十分重要。裘智一出仕就是七品县丞,并未降低他的品级,又不像犯错被贬。
周讷和黄师爷琢磨了许久,也猜不出缘由,只能打定主意,先待新来的县丞客气些。
周讷笑呵呵道:“裘大人一路奔波辛苦了,待会后衙设宴,为你接风洗尘,再带你去客栈少歇。”
新官上任都要先斋戒三日,再往城隍庙谒神与誓,然后去衙门大堂,行过大礼,谢了天恩方才正式入职。
裘智哪敢让上司带路,忙推辞道:“岂敢劳烦太爷,折煞下官了,您派个衙役带路即可。”
二人推辞一番,最后定下由黄师爷带路。裘智忙拱手道:“有劳师爷了,先行谢过了。”
黄师爷回礼道:“不敢言谢。”
周讷问道:“我看贤弟只带了书童赴任,怎不见师爷啊?”
裘智道:“下官接到任命就开始找师爷了,只是一时半会难有合适的人选,吏部又催的紧,便先来赴任。我京里有个师兄答应帮忙,等他寻到妥帖的师爷,就给我送来。”
周讷也是科举出身,知道从秀才考到进士,年兄、同案一大堆,有人帮手不足为奇,于是点头以示明了。
用过午饭,黄师爷就带着裘智主仆二人去了客栈。他上了年纪不能骑马,坐着小轿,裘智和广闻上马慢行。
裘智在客栈住了三日,去城隍庙祭祀过后,才入主县丞衙。
卫朝共有一千二百多个县,并非每个县都有县丞和主簿,而且县丞和主簿的职责也都不一样。有些县丞和主簿替县令分掌县内的庶务,大多在同城开府。有的县令和主簿驻扎偏远乡镇,便在当地开府,总揽当地一切大小事务,有点和县令划江而治的意思。
裘智这个县丞主管司法和粮马,程储德主管税收和户籍,是以三人的衙署皆在城内。只是县丞衙在西侧,主簿衙在城东边,县衙位立正中。
县丞衙里的大小官员见县丞到任都来参拜,行了二拜礼,裘智急忙还礼,忙活了好一阵才见完衙内众人。裘智吩咐众人各归各位,自己带着广闻衙里衙外转了一圈。
进入大门,左边靠南的几间房子是膳馆,衙里官员的一日三餐都在这解决,北侧则是男狱、女狱,另有狱神庙一座。右边南侧的房子是寅宾馆,北侧乃是三班所在,建有卫神和土地二庙。
三班衙役是指快、皂、壮、三班。快班的头领姓陈,手下的捕快分为两班,由张捕头和赵捕头领导。皂班的老大姓朱,主要负责衙内治安以及刑杖。民壮由巡检带领,维护县内治安。
穿过仪门,左侧是攥典衙,右侧是典史廨。攥典姓齐,是裘智的私人秘书。典史姓何,负责公务秘书的工作。
大堂坐落在正中,月台上设有大鼓,供百姓击鼓鸣冤之用。大堂左侧是承发房,书吏们在此办公。右侧则是架阁库,存放着证物和赃物。
进入屏门,左侧是银局,是县丞衙的小金库,右侧则是巡检衙。巡检姓李,本应由县令管辖,但裘智分管司法、刑狱,便将巡检划分到县丞衙署办公了。
二堂在院子中间,东西两侧厢房为签押房,县丞可以在此办公。
最后进了内宅门,便是三堂了,属于县丞私人空间。后衙左边为师爷居所,右侧为县丞住所。还有一间小厨房,可以自己开火,不用吃大锅饭。院中种了些花草,算是个小花园。(注1.)
虽不如方才县令衙署那般气派,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倒也够住了。
巡检和典史二人官职虽小,但皆为朝廷命官,有吏部的任命文书。属于我是国家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去哪里,不似书吏、衙役多是本地人,在当地有居所。
小官的俸禄有限,为了节省开支,多住在衙门里。他们正房办公,厢房居住。县丞衙里裘智官最大,所以住的地方也最大。
裘智打了盆水,和广闻一起动手,收拾起屋子来。环境虽然不如京城,但在宛平县已经算不错了。
裘智属于乐天派,一边打扫,一边美滋滋地想:'果然书中自有黄金屋,读书读得好,房间都比别人大一圈。'
上午祭祀,下午一到衙署就开始干活,广闻干了一会就觉腰酸背痛。但看裘智干得热火朝天,主人都没喊累,他一个仆人哪好意思叫苦。
广闻眼珠滴溜溜转了几转,凑到裘智身旁,劝道:“大爷不是在宛平城里有个别苑吗,说咱们到了可以过去住,肯定比这强上百倍。”
裘智严肃地摇摇头,拒绝道:“师兄还没来呢,咱们直接登门,鸠占鹊巢,太过失礼,先在这将就几日。我估摸师兄也快到了,等他来了再商量要不要搬过去住。”
裘智说的师兄姓朱名永贤,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幼弟,封为燕王。二人都是现代人,在国子监里机缘巧合认识,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后来发现对方是弯的,顺理成章走到了一起。
朱永贤拜侍讲学士赵泉意为师,裘智当然没那个身份正式拜赵泉意为师,只是在国子监听他讲过几次课,是以朱永贤和裘智在外便以师兄弟相称。
广闻心想:那就是专门给你建的,你不去不是白瞎了。嘴上嘟囔道:“你不是常说他的就是你的吗。”
二人的亲密关系自是瞒不过身边的人。皇家早就知晓,朱永贤一哭二闹三上吊,以死相逼,让皇上捏着鼻子认下了俩人的关系。
裘智好言解释道:“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王府里的奴仆呢。有道是奴大欺主,咱俩过去,搞不好还得受气,倒不如县丞衙里住的舒服。”
裘智这话并不是无的放矢,朱永贤身边的人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家王爷,看他有些不顺眼,双方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广闻听后觉得十分有道理,不再啰嗦,继续和裘智收拾起来。
裘智知道广闻奔波劳碌,于是道:“你要是累了,就先歇会,一会再干。”
广闻不敢让主子动手,自己歇着,连称不累。裘智有言在先,等宛平这边都收拾好了,就让自己回京,和张叔一起看守老宅。广闻想自己吃苦最多就几个月的事,忍忍便过去,心里不免有了干劲。
裘智一边收拾,一边语重心长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那房子再好也是人家的。你说回头吵架了,不能露宿街头,总得有个地住吧。”
广闻眨巴眨巴眼睛,暗道:‘王爷对你千依百顺,哪会和你吵架啊。’
只听屋外传来一个男声,“你要和谁吵架啊。”
裘智听到声音,激动地手中的抹布都忘了放下,急急跑出屋。果然看到朱永贤站在门外,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裘智和爱人已经一个月没见了,二人一见面,眼睛就黏在对方身上,再也移不开了。
门子见俩人互相盯着对方,也不说话,气氛有些诡异,轻咳一声,道:“老爷,这人说是你的师兄。”
裘智回过神来,对门子笑笑,道:“是我师兄,他姓陈,身子不好,来宛平养病。知道我在这当县丞,过来看看我。”
朱永贤这一世开局就拿了帝二代的剧本,励志做全职闲散王爷,当一世的富贵闲人。他本来就没什么正经差事,如今裘智来宛平县做县丞,自是要夫唱夫随。于是上书自称身体不好,把闲杂的差事都辞了,借口来宛平休养,实则是和裘智双宿双飞。
门子听了心中着实纳闷,不免多看了朱永贤几眼,见他面色红润,声如洪钟,走路带风,一身腱子肉,哪似有病的。不过他一个门子,老爷怎么说就怎么是,唱了个诺就下去了。
朱永贤幽怨地看了裘智一眼,自己在南方忙活了大半个月,才给裘智请来了个金牌师爷,他倒好居然想着搬出来住。只是有外人在,朱永贤按耐住心中的酸意,先介绍起师爷来。
朱永贤指着身后一个老头,道:“这是乔师爷,我专门给你请的刑名师爷,有他帮你,绝对是如虎添翼。”
乔师爷忙施了一礼,道:“见过东家。”
裘智还礼后道:“乔师爷有礼了,未曾远迎,当面赎罪。”
乔师爷见裘智待自己还算客气,脸上露出一分的笑意,不似刚才那般阴沉了。
裘智把乔师爷请进房内说话,他初来乍到,东西都没来的及置办。广闻去膳馆借了几个杯子,给三人倒了茶水,然后拉着乔师爷的两个书童去院子里说话。
裘智作为乔师爷的上司,自然是要关心一下下属,于是问道:“乔师爷可有家眷一起过来。”
乔师爷看不上县丞衙里的粗糙器具,皱眉看了一眼,并不饮茶,缓缓道:“老妻留在家中,孩子大了,成家立业了,就不跟着来了,只有个小妾在路上,过几日便到。”
裘智看他头发白了大半,还整日想着女色,心里颇为不屑。不过这是古代男人的通病,有了钱就变坏,裘智还指望乔师爷给自己出谋划策,不好说些什么,只是瞪了朱永贤一眼,警告他别学这些臭毛病。
朱永贤用手在桌子底下轻轻摸了摸裘智的手,表示自己老实的很,对他一心一意,哪敢有半点歪心思。
二人又寒暄片刻,乔师爷便告辞了。
乔师爷一走,朱永贤就开始对裘智动手动脚,捏捏他的鼻子道:"你这小没良心的,我紧赶慢赶的来宛平县找你,想抛下我自己住。"
裘智亲亲朱永贤的脸,撒娇道:"我和广闻开玩笑呢,我是想着以后要是工作太多了,加班的时候肯定要在衙门住下,先收拾好了有备无患。"
其实裘智也觉得县丞衙的条件简陋了点,只是朱永贤没来,他不愿登门看王府下人的脸色,就想先在衙署里凑合几天。如今自己的靠山到了,肯定搬到王府别苑去享福,回头管朱永贤借点人手,帮自己好好收拾一下后衙。
朱永贤看了裘智几眼,见他一脸真诚,不似作伪,但犹不解气,在他小臂上咬了一口,傲娇道:"下次不许再乱说。"
裘智亲亲朱永贤的嘴,拉长音道:"知道啦,老公。"朱永贤听他叫自己老公,心里像喝了蜜一样。
裘智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我看乔师爷颇为老道,你从哪请来的啊。"
朱永贤道:"大姐的公公在两江做总督,我让大姐替我找的。"
朱永贤所说的大姐,乃是福孝长公主,朱永贤和当今一母同胞的姐姐。
朱永贤在京中没找到合适的师爷,想着大姐嫁到了南方,许久未曾进京,便借口看望大姐去了南边,顺便给裘智找师爷。
福孝长公主不知道弟弟是给弟婿忙活呢,只道自己这个弟弟总算有点上进心了,喜极而泣,翻遍整个绍兴,把合适的师爷都给找了出来。
裘智一听"哦"了一声,点点头道:"两江总督介绍的便宜不了,这一年工资要多少?"
朱永贤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笑道:"你猜。"
裘智竖起一只手指,小心翼翼问道:"有这个数吗?"
朱永贤摇摇头,道:"不止,一年要一千八百两。"
裘智以为一千两就差不多了,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叫道:"我的天啊,我一年算上养廉银子,才一千两,他挣得比我还多八百两。"
朱永贤拍拍胸脯道:"放心,不叫你出一个子,我早就和他结清了。"
裘智哀怨道:"你让我出,我也出不起啊,卖了我都付不起他的工资。"
裘智知道朱永贤是为了自己好,可这乔师爷一看就眼高于顶,而且要一千八百两的工资,八成之前伺候的都是封疆大吏。他来到宛平县,一来大材小用,二来自己就是个七品,哪使唤的了这尊大佛,不禁面露难色。
朱永贤见裘智的脸色,就知他在想什么,搂过裘智的肩,宽慰他道:"钱都付了,你先用着。他要是敢不听话,我让他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在朱永贤看来裘智那真的是千好万好,值得世界上最好的师爷,让裘智用乔师爷,他都觉得委屈裘智了呢。
朱永贤在低调一向低调,他上辈子姓陈,这辈子表字乐安,于是化名陈乐安,对外说是福孝公主远房亲戚。朱永贤面试了几个师爷,对乔师爷的履历最为满意。
朱永贤据实以告,自己想请个刑名方面的人,去宛平县帮县丞做事。
乔师爷见他出手阔绰,给的比别人高一成,说是干得好年底再加两成,又有公主出面作保,二人算是一拍即合。
谁知到了宛平,看着灰扑扑的街道,想起江南的繁华,乔师爷心里瞬间有些不满了,看在钱的份上忍了下来。他心里免不了猜测,这富贵公子,为什么大老远的跑来南边给个县丞找师爷。
乔师爷见到了东家,看他和陈安乐眉来眼去的样,心中立刻有了答案。不过东家的私事与他无关,听说裘智倒是正经科举出身,若是做得好,前途无量,自己跟着不算亏,是以暂且忍耐。
二人正说着话,广闻带着张捕头一路小跑的进来了。裘智暗暗庆幸,好在他俩一直在谈正事,没有什么亲昵动作,不然第一天就要被迫在下属面前出柜了。
张捕头着急忙慌道:"老爷不好了,咱们县好像出冤案了。"
裘智一听头都大了,自己这刚到宛平县,屁股还没坐热呢,居然出了冤案。
裘智"唰"的一下站了起来,问道:"怎么回事,你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注1:小可爱们可以自己baidu内乡县衙的平面图,大致是按那个来写的,但结合本文设定,做了些修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初到宛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