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已是三更天,击鼓声散不去这宅内的人心惶惶。
王夫人只觉得好在闹出这事时,元春和王熙凤她们早已歇息去了,没耳听了这肮脏事。
就算彩燕服侍了王夫人歇在榻上,王夫人却无半点睡意,闭着眼细思了一遍,赵姨娘这害她差点没命,却又让她得了一丝机缘。若说赵姨娘没这做法,她也只会觉得贾府可以一直光鲜亮丽下去,不愿多去思虑贾府如何撑下去。
一时之间,对赵姨娘有恨,亦有些感激。
帘外突然一阵窸窣作响,就听到彩鸳着急地问彩燕道:“如意是真的要被发卖出去吗?”,得了彩燕肯定的答复后,彩鸳又急得团团转。
“如意怎么样,与你何干,你又白着急甚么。”彩燕骂着彩鸳回屋躺着去,谁料彩鸳却不愿回去,反而坐在厅上想等王夫人醒来。
听到彩鸳这般动静,王夫人也睁开眼睛,开口便问怎么了。
只见彩燕又咒骂了几句彩鸳后,彩鸳才一脸忐忑不安地进了屋,开口说道:“太太,彩鸳不是有意扰您清眠的。”
“你这不好好躺床上休养,又想替谁打抱不平来着。”王夫人笑着说道。
一听王夫人心情不赖,彩鸳连忙腆着脸凑近,将如意本就可怜、在赵姨娘手底下也吃了不少苦都一一道出,时不时拿眼睃了下王夫人,才道出来意:“太太,如意没把这事先告诉太太,彩鸳这就要去骂死。只是如意也是无意当了帮凶,所以…”
“你这是要我轻饶了她?继续留在府上?”王夫人早就看出彩鸳所想,于是帮着说了出来。
彩燕连忙摇头否认,开口道:“太太自是有一番考量,岂会因为彩鸳的一言半句就轻易改了规矩呢。彩鸳也不敢求太太留如意在府上,就想着既然发卖,不如让如意娘来赎身?”
王夫人倒没在意如意发卖何处,毕竟贾母也只是要求把赵家奴才发卖出省外,如意作为一个小丫头虽无辜但也有错,便也算是给了王夫人松了一道口子。
“这也不是难事,跟林之孝家的说一声便是了。”王夫人一说,彩鸳连着道谢。
看着彩鸳兴奋的模样,王夫人却想到如意是死签,死签意味着当初如意娘为了多三两银子便把如意一辈子都卖给了贾府,如今彩鸳还觉得去明日去通知如意娘来赎身,怕也是无功而返。
但王夫人并不说出来,彩鸳养在府内多年却少有的单纯,也该让她多多经历些人情世故。
彩鸳这一来打断后,王夫人也彻底睡不下去,当然心里记挂着还未归家的贾政自是其一,彩燕也披着衣裳来伺候王夫人起身坐着,又埋汰起彩鸳道:“她倒是个烂好心,什么好的坏的都拉一把。”
王夫人只是笑了笑,反而问道:“如今我们房里还有几个丫鬟婆子?”
彩燕连忙回答道:“大丫鬟三个,二等丫鬟两个,外间的三等丫鬟六个,婆子有十三个,拢总二十四个。”
“三等丫鬟有谁?”王夫人向来只记得大丫鬟、二等丫鬟和管事娘们,平日也只有她们近身伺候和传话,自是对做杂活粗活的三等丫鬟和婆子一概不理会。
彩燕连忙列举道:“彩霞,彩云,二丫,翠儿,银佩,金铃。”
王夫人对彩霞和彩云倒有些印象,银佩和金铃是前段时间林之孝家的相中两个周正丫头,来到贾府时间也不长。
“把彩霞拨过去照顾赵姨娘,吃食衣物短缺直接跟你领,不用走官中。”王夫人吩咐道:“另外赵姨娘的月银和胭脂粉就不必再给,彩霞改唤吉祥,月银给一吊钱。”
彩燕得了信便都记下,就等着明日与林之孝家的对一下,又见屋内人少了一个,便开口道:“也让林姐姐多跑跑几趟人牙子,这屋内少了人,也伺候不周到。”
“林之孝家的又要管府内的事,又要去买丫头婆子的,也管不过来,你让惠儿一同去协理买丫头之事。”王夫人一声令下,惠儿也算是入了管事娘子们的眼里了。
至于从王夫人屋内调去服侍万人嫌的彩霞却也乐得很,虽说伺候那个害人的赵姨娘,但是同时也升了等级多领月钱,自是一顿对彩燕恭维不已。
一顿吩咐下来王夫人反而渐长精神,便唤了彩燕过来漱口,欲要看一会账本打发时间。
却没想到贾政却在这时回来,面如阎罗凶神恶煞,眼睛瞪得老大,一进屋来,二话不说便对着王夫人就一巴掌,直把王夫人打得蒙头转向的。
在偏房拿衣服的彩燕一出来,见到地上坐着的王夫人捂着脸颊,顿时被雷击一般震惊,缓过神后立马跑去扶着王夫人,哭喊着老爷为何打太太。
原来今日下值后,贾政便跟着几个同僚喝酒至三更,脑子早已没了往日的条例,回府路上听到了小厮胡炎把府上的事颠三倒四一通讲。
贾政一听以为王夫人故意寻事,把赵姨娘惩治一番寻回当初面子,于是怒发冲冠为红颜,一见到王夫人就一巴掌下去。
要说贾政为何心中总是不自觉地偏向赵姨娘,也不是没道理的。
贾府只要是男子十七八岁还未娶妻,就会抬了一二个做通房,所以在王夫人嫁给贾政前,贾母早已有安排了一位红袖佳人为贾政添香,王夫人初为人妻更是要守着贤名,自然对待通房也不差,只是通房红颜薄命,没生一儿半女转为姨娘,早早就离世。
贾母、王夫人也想着为贾政纳两个姨娘,却又被贾政否了。
直到王夫人怀着宝玉时,看有个二等丫鬟有几分姿色,又是贾家家生子,便做主抬了赵姨娘。
王夫人三十五岁怀着宝玉,又要管着三百多号人口的贾家,身子不免有些吃力,更加没精神伺候贾政日常。
于是赵姨娘小情小意一番,倒是让贾政十分受用,越发去赵姨娘房里了。
近来他与王夫人有回到少年般的甜蜜,也因府中种种事情又坠入谷底,又见王夫人不愿搭理他,更让他觉得王夫人为了屋内丫鬟,故意要打压赵姨娘。
只见王夫人半坐在地上,垂泪满面,眼神透露着委屈,开口道:“老爷,我虽不讨您欢喜,但行事也没半点过分,您如何不问不说,便把我当成罪人了?”
贾政看着王夫人这般娇弱的样子,醉意散了几分,想着若王夫人不讨他欢喜,他们又如何生了三个孩子呢。便也心里软几分,不似一开始那般暴怒,冷声道:“你是正房太太本该有容人之过,如何无故要惩赵姨娘,明明她大着肚子也不容易。”
王夫人先是听出来贾政有意偏颇赵姨娘,心中一刺,又想着贾政完全不知前因后果的样子,便猜测底下人着三不着二乱说一通,倒是把醉酒的贾政这性子激发了。
知晓了这贾政所气何事,便也容易解决。
王夫人阻止了彩燕要为她打抱不平的话语,生怕彩燕反而落得顶撞主上的坏命,开口道:“老爷,我也生养三个孩子,如何不知这其中艰辛呢?若是赵姨娘暗里中伤不是我,而是我那三个心头肉,就算冒着老爷打杀的名头,我也不轻易饶恕她。”
“你说赵姨娘中伤你?这…把我都绕糊涂了。”贾政皱眉头,对王夫人口中的‘中伤’丝毫不解。
“老爷,我就简单一说您就明白了。在我昏迷前,赵姨娘就寻了巫蛊之物,上头写了我的生辰八字,今晚命着丫鬟如意去烧毁,谁料被夜巡的婆子捉到我这里审问不出。老太太听了风声更要亲自过问此事,只是赵姨娘咬死不说,我拦住不让用棍打,心里也正是惦记她为老爷怀着胎儿,现在圈在后院不给进出,就等着平安剩下孩子再论。”王夫人一口气说完,心里敞亮得很。
而贾政听得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听到赵姨娘有意做了邪物来害王夫人便是骂了句‘最毒妇人心’,又知道王夫人拦住贾母打赵姨娘和委屈让步,便满怀愧疚地道了句:“夫人受苦了,是我错了,害得夫人委屈。”
“老爷若是能知我的心,我便不苦。”王夫人轻啜道,一行清泪也随之而下。
与贾政夫妻多年,也就知道若是放低几分姿态便可获得他的怜惜。王夫人往常不如此,一是作为当家主母有什么得不到,二是有人比她更加惯会小意,她也不屑去争。
如今王夫人倒是想开了些,且不说关上门来夫妻俩小意一番本就无伤大雅,再说她手里够得着也就府内之事,以后若是拉着贾府这艘船往前开的不也只有贾政这当家的。
若是趁此机会修复下两人关系,不说贾政是否真的听得她的话去做,以后好歹有商有量的。
贾政又是心疼又是愧疚,亲自扶起来王夫人,又命了彩燕赶紧打热水给王夫人净面,只字不提赵姨娘。
不一会儿,沾了热水的帕子触碰到王夫人脸上时,王夫人忍不住发疼叫了了一声,喊得贾政心一急,赶着她们取冰块来敷,甚至自己亲自擦脸。
王夫人打发人看元春她们有没有惊醒,知道还在熟睡就放下心,贾政更加知悉王夫人平常做事的周到体贴,便也感慨道:“我虽为大丈夫,却也没夫人这般思虑周到。”
“若是老爷以后能听进我一两句,我便是死也无憾。”王夫人笑着说道,惹得贾政连连保证以后会先听王夫人,不敢再轻举妄动。
担心明日贾政上值,便哄着贾政梳洗歇息,只是王夫人留了心眼,想着要打听昨夜是哪个下人在贾政说胡话。
而还在旧屋里住着的赵姨娘一听到贾政与王夫人闹,还以为自己有办法免了这罪,却没想到不过一刻钟就悄声下来。
望着桌上不断滴落的蜡烛泪,见这一夜都没人寻来,赵姨娘心里更是无望了。
直到第二日伺候她的吉祥一看赵姨娘似个活死人样,也不忍心去落井下石,反而更加细心伺候,这是后话。
次日,贾政上值前前去贾母处晨省,却听着碧云说贾母昨夜三更才睡下,免了他们来请安。
而实际上,贾母昨夜便知道贾政不由分说打了王夫人,更是想到上次贾政轻而易举就被赵姨娘挑拨,令贾母恨铁不成钢,更不愿一早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