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不是没经历过与贾政分离,就算是相隔一两个月见面,王夫人的心都不曾像现在一样心焦如焚。
看着牢头磨磨唧唧地开锁,王夫人恨不得亲自上阵,手上沉甸甸的提醒自己不要轻举妄动,只得用双眼直勾勾地望着贾政。
只见贾政呆楞地盘坐在一角,因无人梳洗而微微散开的头发,一身绛红色的官服似乎被染上一层灰,整个人犹如浸泡在一个灰蒙蒙的玻璃球里,绝望中带着一丝无措。
王夫人的泪水差点儿要飚了出来,好在牢头此刻将牢门一打开,于是王夫人连忙垂下头来,笨拙地将食盒抬了进去。
或许是与往常不一样的待遇,贾政从自己思绪中回过神来,便听到牢头笑道:“大人,王千总遣人送饭菜给你吃了。”
贾政起身拱了拱手,还未开口,牢头自顾自地出了去,并未将贾政放在眼里。
这一举动令贾政心一寒,嘴上虽然称呼着他大人,行为上却当他是个死人。
贾政兴致阑珊,苦笑一声又坐了回去,一瞧不远处的仆妇,才转头吩咐道:“替我谢过你家老爷,这里头脏乱得很,放下食盒就先出去吧。”
贾政一说完便又发起呆来,看得王夫人喉咙一紧,想开口唤他都半日发不出声来。
倒是贾政察觉到来人未走,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再次赶人走:“我现在没胃口吃,你便放在一旁,待我要吃自是会取。”
“老..老爷。”王夫人哪里可能会轻易走,下一瞬,用劲全身的力量唤了一句,再也止不住心中的恐慌,任由泪水沾湿脸庞。
这下贾政亦听出了王夫人的声音,一时显得不可思议,那胡子一颤一颤地,才开口道:“是夫人吗?”
王夫人轻微地点了点头,随后打开了食盒,一面取出菜来,一面趁机靠近贾政,道:“老爷,你可还好?”
“我…我还好,你呢?老太太呢?”贾政自被关进牢里,心中自是也焦虑贾府上下。
王夫人直视一脸憔悴的贾政,咽下了贾府被围困、贾母被吓昏、贾赦抱怨被拖累的事,缓缓道了句:“我们都好,老爷放心罢了。”
贾政这才松了口气,苦笑道:“都是我连累了你们受苦、受惊,夫人你也辛苦了。”
这话令王夫人不敢流的泪犹如决了堤,哗啦啦地流个不停,把贾政整得坐立不安,正要抬去手想抹掉王夫人脸颊上的泪珠,却看他手上藏污纳垢,不敢玷污了王夫人。
正当贾政举放不定时,王夫人一把抓过他的手,轻轻地贴在她的脸上,这一刻她慌乱不安的心方觉安稳。
一个不敢开口问为何她身穿棉麻衣,为何会是她来此探狱?
一个不敢开口问为何他没了胃口吃饭,为何一人落寞不欢?
两人相视却不语,正所谓‘此时无声胜有声’。
良久过后,贾政这才放下了手来,宽慰道:“这事不久便会查明,圣上便是会放了我和元儿的。”
王夫人不安地回视了贾政,开口问起来:“老爷,这事到底怎么回事?”将她从贾珠、王子腾口中所听都道了出来,却不知实情如何。
贾政沉默许久后,方才低沉开口:“一开始陪着圣上逛亲王府时都好端端的,午时过后,突然传事云板连击九下,亲王府小厮慌张来报走水。大伙连忙簇拥着圣上去大厅,而我监工过亲王府自是识路,皇太孙便命我领人抄近路取水灭火。不料我这头才灭了火,那头便报圣上遭刺客。”
“我连忙赶过去,还未见到圣上,众同僚各个来与我道贺,一时不知为何。进了殿方才晓得,那宫女行刺圣上时,元儿挺身而出。”
王夫人细细地听着,心里不免一揪,连忙问道:“那元儿呢?”
贾政似乎想起见到元春的模样,眼角泛起了泪花,将胸口一道郁气叹出后,才半哽咽道:“我瞧元儿,她…她腹部上扎着一只匕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
王夫人一听,只觉得鼻子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全身战栗,心犹如被五马分尸般撕成碎片。
不对,不曾听元春性命受损,王夫人突然又直起腰来,急道:“老爷,圣上身边不是有太医伴驾,可是救了她?”
贾政点了点头,继续道:“圣上当然命了太医救治,只是严嫔娘娘救驾时扭伤了脚踝,太医们都先治娘娘去了。”
“什么?!”王夫人忍不住大喊一声,气愤道:“我元儿为圣上挡刀,怎么就…”话还未说完,就听到一阵拖拉的脚步声靠近,吓得王夫人、贾政都闭口不言。
原是那牢头觉得探的时间久了,不慌不忙地来唤道:“赶紧出去,都快半个时辰。”
贾政自是念念不舍,便低声下气商议道:“这位大爷,看在我面子上,可否通融多一会儿?”
那牢头顿时发起牢骚,骂咧道:“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活一日便一日的活死人罢了,还给你什么面子?别墨迹,赶紧出去。”
王夫人一听那‘活死人’的话,气得差点儿要冲上去打他,要不是贾政眼疾手快地拦住,苦笑道:“虎落平阳被犬欺,可别计较。”
但是还未跟贾政了解事情始末,王夫人自然也不愿离开,想起自己身上还有碎银和几张一百两银票,于是凑近牢头身侧,递了一包碎银,那牢头鼠眼一瞧,啧了一声。
王夫人自是不吝啬,将剩余的银票一并给了他,那牢头才满意道:“行,别说我不近人情,再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
见那牢头走远,贾政摇了摇头,道:“这世道,墙倒众人推。”
“老爷,你莫要丧气,若是有办法洗刷你和元儿冤情,便速速道来。”王夫人继续追问后续,不再纠结于自己情绪上的发泄。
贾政也不再自怨自艾,连忙说起元春昏迷不醒时,亲王惟恐圣上开口问罪,自行告罪一番,痛哭流涕地说他不知为何府里混进了刺客,谁料一眼瞧那死透的刺客时,便惊呼道:“这不是亲王府的侍女!”
众人见那刺客一身亲王府侍女打扮,自然认为时亲王府的人,这下一听亲王如此否认,便也觉得奇怪。
倒是内务府大太监任公公认出了刺客,道是内务府里一名烧火宫女,一时哗然。
王夫人一心只听贾政说话,便未曾注意其中的细节,但也不解内务府宫女与行刺元春有何关系。
贾政无奈道:“正是传来亲王府有一侍女被杀,那侍女正巧在花厅陪着元儿的。皇太孙亦亲口承认命了这侍女守着元儿,但不知为何被杀,且解释不了为何元儿不在花厅而到了大厅这来。”
亲王府侍女听皇太孙指令在花厅陪元春,却无故被杀。
元春身子乏累而被皇太孙勒令在花厅处歇息,却无故出现在大厅,机缘巧合下替圣上挡了一刀,昏迷不醒。
行刺的宫女又是内务府的人,现如今内务府归皇太孙所管。
而贾政被皇太孙命去取水灭火,这火起得奇怪,捉不到可疑的人,还吓得众人躲进了大厅处。
在亲王有意无意地引导之下,诸多线索都指向了皇太孙,本来是亲王跪地求饶的,不过一刻钟时间,反倒是皇太孙一面陈白一面请圣上查明。
原本还垂怜元春受伤的圣上,脸色亦是不甚好看,但却无人知晓他在想什么。
而护国大将军道:“陛下,这事实在诡异,就怕是有心人故意栽赃嫁祸于亲王殿下。”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言说,有人替亲王说话,有人替皇太孙美言,架不住诸多证据都对皇太孙不利。
这厢太医急忙来报:“陛下,女官刚拔了匕首,血止不住,怕是…”
圣上紧闭嘴,面不改色,不曾开口让太医赶紧救治,急得贾政满头大汗。
贾政自是害怕圣上真的质疑起元春的用意,若是被冠上谋害圣上的罪名,不单元春性命不保,只怕贾府上下几百口亦陷入巨大的危机之中。
于是贾政忍着巨痛,连忙跪在圣上面前表忠心,自请下狱,若不寻得真凶便不出来。
便是看在贾政面上,圣上才发话让太医尽力抢救,那亲王着急道:“皇爷爷,此人害了您,该要千刀万剐,怎可…”话未说完,就被护国大将军打断道:“陛下,女官救治过来是应当的,毕竟得让她供出同伙,免得无辜之人洗脱不得这冤情。”
亲王反应过来,连忙说是,一脸委屈至极的模样。
圣上虽觉得荒谬,却耐不住三人成虎,便让元春止住伤口就由刑部审问,而贾政如愿下狱以求公正,皇太孙今日起禁足于东宫。
王夫人听完后,心痛至麻,不敢想象元春受多大的罪,居然带着重伤在这样脏乱的牢狱里,还得时不时受刑部来人提问,便是身心都受到了伤害。
而贾政堪堪讲完,那牢头便出现勒令王夫人离开,纵然两人不愿,也只得低头忍耐。
最后一刻,贾政句句道对贾府上下的挂念,王夫字字宽慰贾政不要担心,分别时,王夫人道她会去看元春。
那牢头耳尖,冷笑道:“那人受刑部重点盯着,哪能想见便见。”
王夫人一时激动道为何不可,明明花了流水般的银子,连见个面都不行?
那牢头见王夫人朝他呲牙,下意识便要推搡她,被贾政挡住喝道:“你敢!”
贾政不过一时落得如此境地,身上一股神圣而不可冒犯的气质,自是吓得那仗势欺人的牢头连连退步,不过撂下狠话一句,也不敢再动手动脚。
但那牢头所言不假,待王夫人出了男牢后,只引她在狱神庙便无下文。
王夫人抬头一瞧供奉狱神像萧何,手中拿着铁锁示威,便跪地拜祭一番,心念道:青天老爷请佑我夫、我女能洗刷冤情,还得清白之身,信女贾王氏必献祭三宝以答谢。
重重地嗑了三个响头后,王子腾亦寻了来,道:“该走了,元儿怕是见不到。”
王夫人纵然不甘愿,也只好起身离开,却不成想见到女牢处出来一人,双眼顿时亮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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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落魄贾政说当日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