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宁二府诸人相扶家去,女眷都挤在贾母屋里,说说笑笑熬过一午,只等来人通报出去便是。
各人问着圣驾的仗仪、威容如何,又觉得圣上向来偏宠亲王,势必酉时回宫都不一定。
只见未到申时,二门上传事云板连叩三响,贾母不禁愣道:“今日这么快日落西山?”
众人瞧了瞧天色还亮,正疑狐着,王夫人连忙遣人去问,不一会儿那人滚着跑来,慌张道:“老太太、大太太、太太、奶奶们,得赶紧整装跪接圣上,外头乌压压地跪满地了。”
原来传事云板三响并非日落通知,而是紧急通知事件。
贾母等人皆都吓了一跳,心中不觉想为何圣上着急回宫,一面赶急赶忙地出了府去,就怕赶不上接驾。
比起恭送圣上出行,这番回宫显得急促而短暂,王夫人跪着不到半个时辰便听到太监喊起身的声音,一瞧街上起身的人们脸上都略带疑惑,只是都藏在肚里不敢声张。
王夫人扶着贾母回府里,正要传膳伺候,没想到有人屁滚尿流上府里通报:“祸事!祸事!老太太,太太!政老爷下狱了!”
如雷震一惊,轰得贾府上下都战战兢兢,更不必说贾母听后,差点儿没撅了过去,急问为何。
明明晨起陪同圣上出驾,不出半日就犯了牢狱之灾,任谁都无法想到。
那人慌张道:“听是圣上在亲王府里遇刺,不知怎么了,政老爷便下了狱去。”
“嗳哟!我的心肝疼啊!”贾母听得心里难受,泪水早已在脸上泛滥,哭喊道:“政儿媳妇,赶紧去打听打听!可别耽误了事。”
王夫人本就还未从如雷轰电擎回神,一听贾母的吩咐,只好强打精神去寻人打听。
但她也不过一介妇人,所谴之人不过是林之孝等管事,命人去与东院贾赦、宁府贾敬告知一声,又让周瑞跑王家一趟询问王子腾。
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王夫人却觉得度日如年,未等到他们回来报事,倒是等来离府许久的贾珠,焦急万分道:“太太,儿子听闻老爷出事了!”
王夫人此刻也难以压抑心中的恐惧,哭着道:“珠儿,不知为何圣上遇刺?你父亲为何下了狱?明明他晨去宫里是还好好的,如今我遣人去问还未归。我实在是担心,不知…”话未说完,便哽咽不止。
贾珠一面劝慰王夫人,一面道:“太太,儿子听毕跌兄说,圣上在亲王府遇了刺客,怕是怀疑上老爷,所以才关牢狱去。”
王夫人连忙止住了哭,急问:“那可听说有其他人也关牢狱了吗?”
如此一问,正是想到当初作弊案一事,一时牵连多数官员,最终亦是无罪释放。
虽说圣上遇刺比作弊案严重,但只要打消了怀疑,自然也就无事。
贾珠虽是不忍,但也摇头道:“独独老爷被关了。”
王夫人闻此言,更觉得被雷劈了一般地麻木,抖动着嘴唇,口念道:“对,对,此行去的还有你大妹妹!我该写信让元春求皇太孙护下老爷!”
说毕,回过神来就喊彩鸳赶紧准备笔墨,她要立马写信递进宫去。
“太太!不可!”贾珠喊住了王夫人,而王夫人犹如未闻一般,一个劲儿地使唤彩鸳加急。
贾珠一把抓住了王夫人,郑重道:“太太,虽说只得老爷被关,但皇太孙亦被勒令禁足东宫,这时递信进宫,只怕无济于事。”
王夫人恍恍惚惚,道:“珠儿,这又是如何知道?”
“毕跌兄说的,他让我们赶紧与老爷搭上话,看该如何扭转乾坤。”贾珠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回来与王夫人一同商议。
贾府的顶梁柱便是贾政,一时之间,王夫人亦想不到办法能与贾政搭话的可能。
这时,一婆子慌张来报:“太太!老太太昏了过去,您赶紧去看看。”
王夫人下意识便命令道:“那赶紧去请王太医来。”说完,便与贾珠赶往贾母处看,这才知晓贾母是听得皇太孙禁足东宫后,觉得贾政无人可救才昏了过去。
这时,王夫人的脑子犹如浆糊一般浑噩,心跳犹如打鼓一般急促,一时半会也不知该做什么好,反倒是秦可卿定心丸般地建议道:“这府里的事由哥哥我们几兄妹管,母亲便与大老爷、敬老爷商议如何救父亲出来。”
王夫人心亦稍稍定了下来,便吩咐贾珠等人看着贾母,她一人便往东院去,半路碰到赶来的贾赦,道:“大老爷,正要寻您和敬老爷商议如何去牢里寻老爷。”
“难啊!我听是大姑娘在亲王府行刺圣上,也一同下了狱。”贾赦苦恼道。
王夫人听得心一揪,下意识地反驳:“怎么可能!元儿怎么可能行刺圣上!这…这是…”
不多会儿,只听贾府看门的往里头跑,一瞧王夫人、贾赦,犹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呼喊:“大老爷!太太!有官兵老爷上门来,好多好多!”
贾赦着急问道:“可是有何说法!”
看门的还未回答,便听到一阵整齐的脚踏声传了过来,为首一身铠甲的军官奉旨道:“昭曰:朕闻天地之间,道义为先,君臣之义,重于泰山。然贾府元春身为东宫女官,不思忠义,图谋不轨,疑欲联合乱贼刺杀朕。贾政身为工部之首,未管教好子女,令朕陷于水火之中。在刑部调查未果前,荣国贾府上下不可随意进出。钦此!”
话刚音落,一伙人前前后后包围起贾府,就连是东侧下人落脚处亦被守住,闹得天翻地覆不说。
王夫人心里更是乱成一团麻,本要寻求出路,不料一遭噩耗接一遭,要不是怕眼一闭便昏死过去,早就魂飞天外去了。
贾赦与那军官话了几句被推搡回去,气呼呼道:“明明我们兄弟俩分了家,一人做事一人当,如何累及我呢!”
那军官可不理会他所言,冷笑道:“圣旨如此,下官不过照做罢了。”
只见贾赦欲不服气,被赶来的贾琏抱住了身子,劝阻道:“老爷,可消停些。常言说‘官差吏差,来人不差’,可别为难官老爷了。”
贾赦拨开了贾琏的手,拍了拍衣裳,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反观贾琏一脸陪笑,朝着那军官一面递银子,一面阿谀奉承道:“辛苦官老爷跑一趟,小的斗胆问一声,这刑部调查不知何时结束,我们府里上下几百张口,一时也未备好口粮,该如何是好?”
那军官见贾琏如此上道,手上掂量着银子的重量,遂放进了胸口处,玩味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好说得很。”
王夫人在一旁听着,突然被那军官呵斥道:“我们男人在这说话,你们女眷赶紧回避。”
唬得王夫人一跳,连忙回头走,生怕下一刻被撵了去。
而贾珠、秦可卿正守着贾母,听得外头乱叫乱扯的,准备要呵斥时,便看到王夫人一脸丧气回来,连忙问何事。
王夫人一五一十道出,叹气道:“如今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依仗你母舅寻来法子救我们贾府。”
秦可卿再三宽慰,强忍着落泪道:“老太太昏迷着,这王太医可进得来?”
只见贾琏、贾赦进了屋,道:“莫说是人,就连只苍蝇都进出不得。”随后,邢夫人亦赶了过来,急道:“老爷,怎么回事?我听人说被士兵包围了,出入不得。”
“唯有等刑部查完,方才能撤了兵。”贾琏回了话,而贾赦撇了撇嘴道:“别说撤兵一事,就怕真查了下来,诛九族的事。”
邢夫人吓坏了,大呼大叫道:“这犯了什么大不赦的事,还要诛九族!”
王夫人连忙开口道:“莫自乱阵脚,我不信元儿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贾赦冷笑道:“事实摆在眼前,如何不信?”
诸人并未团结一致想办法解决问题,反倒窝里斗起来,一时之间各说各话,倒是把昏迷的贾母硬生生吵醒来。
鸳鸯连忙喊道:“老太太醒了!”众人停了话,围着过来瞧贾母。
贾母昏迷时听不真切,只听到‘元儿’一名,半睁着眼便问:“我的元儿怎么了?”
谁也不敢搭腔,贾政下了狱都能让贾母昏过去,若是听到元春行刺圣上,岂不气得西去?
看众人都不吭声,贾母心中更是焦急,连问了几声,直接点名问王夫人:“可是元儿出了什么事?”
王夫人纠结了半日,才咬牙道出实情,吓得贾母面如土色,半晌才喃喃道:“我的儿啊!”话毕,泪从腮下。
众人也都纷纷拾帕抹泪,不知是为元春、贾政的处境而感伤,还是为了不安的未来而伤感。
大抵是哭了一场,把心中的不安、恐惧、担忧都倾泻一番,王夫人心中越发坚信元春不可能做出此事,只是她一人信无用,必须是圣上相信才行。
如今她们只听闻片面之词,根本不知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应当速速去与元春、贾政取得联系。
但是她们连出贾府都无法,更别说能进牢里见得贾政、元春一面。
王夫人心中着急不定,一抬眸,瞧见与贾珠说话的贾琏,一时心中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