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采儿亦试探性地说起贾珠作弊造谣是否该介入时,王夫人便晓得这事若不人为介入,只怕白的都被赖成黑的。
好在采儿识得几位善交的书生,从中得知是那几个传出谣言的。
要说那传谣言的几人不过是发几句牢骚,不成想越闹越大,自然也怕被贾府来人问责,正准备卷铺盖儿跑人。
不料被人拦下,说是贾府不介怀此等风言风语,只是‘解铃人需系铃人’,还需他们出面将这事道清楚。
传谣者不但不被贾府追责,得了一笔不菲的银两,还能得贾府资助继续科考,心里哪里还有对贾珠的怨恨,唯有数不尽的感恩戴德。
于是,他们通过自贬自话澄清,说是酒后失言,明明想说的是贾珠同考场的某某,大伙却误解是贾珠。
始作俑者跳出来洗白,有人觉得反转、有人觉得好笑,有人觉得事有蹊跷。
但各人各有想法,这杂乱起来便没了一开始的同仇敌忾,况且京城不缺那引人八卦的话题,花些银两扇扇风,贾珠之事便也无人问津。
只是贾珠被污蔑作弊一事虽翻篇,但王夫人与贾政的冷战却刚刚开始,就连贾母有心撮和亦无法。
王夫人寻不到合适的说词说服贾政,于是便用惯来的低声下气来哄贾政,谁料贾政油盐不进,道是王夫人断了那营生方才了他的结。
这头不轻易妥协,那头不愿意放弃,明明该是相敬如宾的夫妻,却成了针尖对麦芒。
贾政见不惯便不家去,时常在外头把酒当歌,倒是王夫人足不出户,只得在府里怄气罢了。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王夫人正要静下心来看账本,便听锦绣堂那闹了一出事,赶忙过去一探究竟,便见宝玉躲在秦可卿的怀里号啕大哭。
小身量的探春却立在一旁,紧紧闭着嘴巴,满脸的不服气,自然惹得王夫人心一软,赶紧搂在怀里。
那宝玉一瞧自家母亲不来哄自己,反倒心疼起那罪魁祸首,哭着大喊道:“你不是我娘!你不是我娘!”
王夫人本就不晓得两个小孩闹了什么事,一看宝玉脸上两道冒着血迹的指甲印,心下一抽疼,松了探春的手,连忙凑近安慰宝玉一回,着急唤人取来败毒消肿的药来。
而探春原是被王夫人举动一暖,如今看她一瞧宝玉有伤便撒了手,方才被宝玉用话语中伤都忍住的泪水,此际犹如洪水冲破堤坝一样无法控制,亦是哭闹道:“娘偏心!”
宝玉虽是痛得呲牙咧嘴,却如小人得意挑衅道:“我都说是我亲娘,你不过是庶出的妹妹罢了!”
王夫人一听宝玉口中道出这嫡庶之分的话,比起宝玉受伤更令她心惊,二话不说便一掌而下,生气道:“你如何说这糊涂话了。”
这一巴掌下去,不但宝玉被吓住,就连周遭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探春亦止住了哭声。
“我的乖孙,怎么伤成这般。”贾母突然来锦绣堂,众人没得掩护一番,便被贾母看到宝玉脸上一颊两道血痕,一颊挂着红印,一时嗳声不停。
那宝玉一瞧贾母到来,两泡眼泪应声而下,伤口碰到了咸咸的泪水越发疼,说不出话来,径直喊‘哎哟’几声。
贾母心疼搂着宝玉,让鸳鸯接手涂了药膏,这才回神责骂道:“到底是为何伤了宝玉!你当娘亲的不心疼儿子,怎敢下狠手呢!”
王夫人自然是心疼宝玉,却也气宝玉口出狂言,只得静静立在一旁听贾母责骂。
其余人自然也免不得一番,锦绣堂本就蕙心主持,如今出了这档事也不敢开口辩驳,秦可卿谨记自己身份不敢贸然出声,迎春早就吓得躲在秦可卿身后去。
而身为宝玉贴身丫鬟的喜鹊儿听得消息才赶来,贾母一听她不服侍宝玉反倒去绣房做针线,不分青红皂白一顿骂。
探春反而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俏生生道:“宝玉哥哥骂我有娘生没娘养,我气不过便挠了他。娘不知前情,一来便搂我,宝玉哥哥气不过便闹娘不是他亲娘,娘一瞧宝玉哥哥脸上伤痕便松开我,我气不过便闹娘偏心。谁料宝玉哥哥说我是庶出的,娘气不过便掴了一巴掌。”
贾母纵然耐着性子听这话,不免也被其中的娘啊气不过啊饶得头晕,好在鸳鸯在旁复述了一通,这才理清了状况。
瞧宝玉两眼闪躲,秦可卿等人垂头不语,贾母便知这话不假。
但贾母向来偏宠宝玉,况且宝玉虽说得不在理,却也硬生生受了伤,便为其开脱道:“宝玉向来是好的,不会无端端说出这样的话来。”
探春不服气道:“我们姐妹安静在描大字,他三番五次来闹,我说一句别闹我们,他便说这话。”
宝玉嘟囔道:“我不过说一句话,你便挠我脸。”
探春这时气哭道:“明明我也是娘的女儿,如何要说是没娘养呢!”
听到探春哭腔说出这话,王夫人忍不住抱了过来,轻声哄道:“你是娘的乖女儿,不听那胡话。”
众人心底也不好受,贾母虽有心护着宝玉,亦不想伤了探春的心,叹了一声便要带宝玉走。
哪成想宝玉一听到王夫人的话便犯了浑,哭闹道:“哪里是胡话!这明明就是真的。”
贾母不忍看宝玉的泪水糊了药,连忙哄道:“不哭不哭,宝玉说的都对,不听你娘的话。”
此际王夫人不愿瞧宝玉歪了性子,拦住贾母的去路,便道:“宝玉,我们家里不曾有正出、庶出之分,你从何听得这话?”
“政儿媳妇,这事便翻了篇,我不计较三丫头挠了宝玉,你也别揪着这事逼问宝玉。”贾母忙着搂紧吓坏的宝玉,沉下脸道。
王夫人叹道:“老太太,我知道您是心疼宝玉。但府里有人故意在小主子面前搬弄是非、颠倒黑白,我一管家的难道坐视不理?”
贾母闻言,道:“你是管家的,难道就不是宝玉娘亲?没见宝玉如今难受,非要此刻审问吗?”
两人各不相让,倒是鸳鸯壮胆打了圆场,道:“老太太,太太,您们都是心疼宝二爷、三姑娘的,自是要寻出那妖言惑众的人。只是宝二爷看上去精神不好,让他先歇息一下,自是会问这出处的。”
蕙心也连忙道:“鸳鸯姑娘说得对,太太便先放宝玉歇息吧。”
听得众人都劝她,王夫人也只好让贾母携宝玉先行离开,才细细问起了这事如何起的,大致与探春所言不差。
瞧探春面上挂着泪珠睡了去,秦可卿开口道:“母亲,老太太也没说错,宝玉向来是礼数,待我们姐妹亦是不轻慢。今日不过闹得过了些,怕是急说错话了。”
迎春在旁点头,瞧王夫人一脸忧伤,也道:“婶婶,莫难过,三妹妹明日醒来便忘了这事。”
见迎春一幅大人口吻,王夫人不禁被逗笑:“你们倒都站混世魔王那头,岂不伤了三丫头的心。”
“三妹妹向来心大,不惦记这点事。”迎春道出了探春的性子,又补充道:“况且明眼人都看得出婶婶把他们姐弟视为己出,他们自然也能感受到。”
王夫人让她们继续跟蕙心学习,将探春带回自己院子睡,倒是贾环见了探春就活泼起来,时不时去扰她清梦。
院子里的丫鬟听闻这事,纷纷气愤道:“怕是哪个烂了舌根的婆子,在宝二爷身边多嘴多舌。”
在贾府里要查起哪个多嘴的丫鬟婆子说了这话,本是一件简单的事。
坏就坏在宝玉一向养在贾母身边,若要查便是连贾母的丫鬟、婆子一并查,岂不惹得贾母不爽快。
倒是周姨娘开口道:“太太,这事千万不做,为了个烂舌根的婆子得罪老太太,划不来。”
彩鸳一听,恍然道:“周姨娘说得在理,太太有心为了宝二爷好,便是提点宝二爷身边的丫鬟、奶娘、婆子。况且老太太待宝二爷极好,也揪出这个害宝二爷的人,无须太太您出手呢。”
左右献计,无不都劝王夫人放下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免得招贾母生厌。
她们所言皆是为了王夫人而考虑,近来贾政与王夫人斗气,若是连贾母都对王夫人有怨,那可就是真的孤立无援。
王夫人叹了口气,道:“唤她们来敲打一番便是了。”
这事虽轻轻揭过,却在贾母、宝玉两人心中留下了疙瘩,一个是觉得王夫人为了个庶出的姑娘对待正出的公子爷,一个是觉得亲娘不偏颇亲儿,自此便不多亲近王夫人。
宝玉身边的丫鬟婆子不免暗地里埋怨那多嘴多舌的人,害得她们挨了两顿臭骂,一顿是贾母,一顿是王夫人。
而唯一获得好处,便只有探春一人罢了,醒来后难得使了小性子,闹着不与宝玉一同吃住,于是便顺理成章地在王夫人处待着。
迎春见秦可卿、探春皆在王夫人院里,虽是嘴巴上不说,却显得闷闷不乐,贾母便顺水推舟让她也一同去王夫人那。
可怜的宝玉一下子少了两个姐妹陪玩,又因贾母怕他脸上生疤而不许去锦绣堂,难得一见他愁云惨雾的模样。
就连贾政瞧了都笑话他一番,道:“成日见你与姐妹顽一处,没个正经样!也该落得单影一人,自是有心思读书。”
宝玉叫了声苦,便被贾政拎着去书房念书,贾母不舍也阻拦不得父教子的事。
而王夫人因与他们生了隙,本就心情不利爽,不成想听了采儿匆忙赶回来道事,更是跌入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