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镇]美梦贩售机 第3章 第三章 遗言

季柯直接拒绝:“不要，我不听。”

正准备大展口才的简峻南一下子怔在原地：“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季柯倔着一张脸，“我对那个遗言不感兴趣，他既然有遗言要对我说，为什么不是自己亲自来告诉我？而是要你来传达。”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简峻南沉着脸看了他半天，突然发出一声嗤笑：“我说错了，你跟你哥确实很像。”

季柯抬眸：“哪里像？”

“性格啊，一样的倔脾气。”简峻南说着伸手就去掏兜，动作很大，幅度夸张，只可惜摸出个两手空空。

他看向季柯，“有烟没有？”

“我不抽烟，你喝这个吧。”季柯把那瓶绿茶丢回他怀里。

简峻南勉为其难地接受，拧开绿茶，翻开瓶盖，突地面上一喜。

“幸运！再来一瓶，季老板，这个能兑吗？”他将瓶盖转给季柯看，里面印着四个方块小字：再来一瓶。

季柯点头：“可以。”

简峻南喜滋滋地灌下一口饮料。

可能是太久没接触这种加糖饮料，一口下去，一股甜腻浓郁的茶香从他的舌尖流过食管，他不喜欢喝茶，但这个带着丝丝甜味的绿茶勉强能够接受，于是他又喝了一大口，整瓶绿茶直接见底，总算压下了心中突如其来的烟瘾。

拧上瓶盖，拎起瓶子，简峻南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瓶身，突然看到一串数字日期。

“淦，兑奖日期过了，还能兑吗？”

季老板耸肩，表示爱莫能做。

“好吧。”简峻南失望地将空瓶抛进路边的垃圾桶，一击即中。做完这一切，他拍了拍手，看回季柯。

“你知道美梦贩售机吗？”

季柯点头。

欧文集团旗下的销售部在世界各地安置了数万台自助式美梦贩售机，主要销售一些色彩缤纷的入梦糖果，糖果价格低廉，适合想要改善睡眠境况的人们购买。入梦腕表的价格则相对的昂贵一些，需要去专卖店提前订购。

简峻南叹了口气：“那你一定也知道梦境广场了。”

季柯拉开左手手臂上的袖子，露出手腕上银灰色的入梦腕表。

简峻南盯着他的手腕沉默不语，半晌才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季柯不置可否。

其实自入梦产品研发入市以来，就有一些专家学者发表过不少关于产品的专业性见解。他们不断地通过实验研究结论警示消费者注意自身健康，不要过度沉迷梦境，同时还要小心过度服用/使用入梦产品所造成的成瘾性和依赖性。然而专家说得再多，也无法阻挡人们对这些东西趋之若鹜。

“我见过不少人对梦境上瘾……”简峻南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将脸侧向一边。

季柯莫名从他坚毅的眉眼中看出一缕忧伤。他顺着对方的视角看过去，目之所及的尽头是一棵梧桐树。

此时早已入秋，梧桐的树叶在秋风的浸染下变得金黄灿灿，它们摇摆着叶片肆意地向秋风宣扬爱意，叶下绿色的圆形果实随风而动，有一些树叶伺机脱离母体，就像沉迷于梦境的人类，义无反顾地落向无法预知的未来。

季柯垂下眼帘：“我哥是对梦境上瘾了才一直无法清醒吗？”

“他不是，”简峻南否定他的话，眸眼愈发深邃浓郁，“他是被困在了黑镇里，根本无法回到梦境广场，也无法出梦。”

季柯彻底呆住。

他知道黑镇，但没去过。那里是所有劣质梦境的集结地，类似于人类的垃圾场，是最初的造梦师们构造出来的发育不全的产物。听闻欧文集团官方曾发布过公告，严令禁止入梦者进入黑镇，他们在黑镇和梦境广场中间竖立了多道精神屏障，防止所有梦境行者的好奇探访。

“他……是怎么进去的？”季柯呆呆地问。

“我不知道。”简峻南说。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不是就在他旁边吗？”季柯不自觉的声音有点大，他的胸口有些喘不过气，闷得他很难受。

“我们中间还隔着一道屏障，他在里面，我在外面，我也想进去，但是我找不到进入黑镇的路，”简峻南说，“季柯，你哥哥希望你不要对梦境成瘾，也希望你永远不要进入黑镇，他只希望你好好的。”

“我知道了。”季柯的鼻腔有点酸。

哥哥自己身处囹圄却一直担心外面的弟弟，反倒是他，对哥哥所经历的这些事情完全不曾了解过，这弟弟做得可真够失败的！季柯抽了一下鼻子。此时的他又有一丝庆幸，自己还没有达到对梦境上瘾的程度，还没有辜负哥哥的期望。

他只在一开始食用入梦糖果时新奇过一段时间，后来意外在梦境中发现了自己出色的嗅觉能力和寻物能力，便想利用这两个技能去梦里探寻哥哥的踪迹，只可惜多次搜寻未果，于是他便把寻物当成了自己的副业，只有接到工作时才会入梦。

不知道哥哥在梦里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简峻南看了他许久，突然叫了他一声：“小柯。”

季柯猛地抬眸，恍惚间好像听到了哥哥的声音。哥哥平时都叫他小柯。

“小柯，哥哥要去陪爸妈了。”

男人刻意模仿的温和语调，与季柯记忆中的哥哥缓缓地重叠在一起，在他眼中幻化成另外一个五官模糊的季朝。这个“季朝”拉起季柯的手，将另一只宽大的手掌覆盖在季柯的手背，轻轻地拍着。

“以后家里只剩下你一个，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一定看好我们的家族小店！千万别被别人偷塔！”

季柯的眼泪瞬间喷涌而出。

季朝平时最喜欢把“家族小店”挂在嘴边，经常说要将便利店留给季家的子孙后代继承，让它变成一家百年老店。季柯每次听到他这些不着调的话都会忍不住翻白眼。

“累了就好好休息。”

季柯拼命点头。

“季朝”神色轻柔地帮他抹掉脸颊上的眼泪。

“多吃点饭，少点外卖，不健康，就算点外卖也不要点老黄家，我上次看见他从厕所出来没洗手。”

季朝一直和斜对门的黄大厨不对付，脑子里闪过哥哥以前手舞足蹈地蛐蛐别人的画面，季柯竟有些想笑，只是眼泪还在不住地往下掉。

看他抿嘴弯起唇角，“季朝”也微微地笑了起来。

“你不要冲我翻白眼，也不要嫌我啰嗦，我都是为了你好……哥哥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幸福快乐地过完这一生。”

语毕之后是久久的沉默。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街道的空气十分安静，静到隔壁理发店的三色彩灯开始旋转也无人注意。

简峻南注视着青年眼中朦胧的水雾，悄然无声地紧握季柯的手，他的手背微凉，像一块刚从冰箱取出来的寒冰。简峻南的大拇指无意识地摩擦了几下对方的手背背心。

季柯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清明起来。

他往外抽手，没抽动，索性一脚踹向简峻南的膝盖，却被对方迅速躲开。

季柯趁势抽回自己的手，语气有些僵硬：“你说遗言非得牵手吗？”

刚才自己的行为确实有几分奇怪。不过简峻南没有多想，他拍掉擦过裤腿的灰色鞋印，恢复成先前嬉皮笑脸的模样。

“我只是想让你身临其境地体验一下，你哥哥走的时候就是这样牵着我说的。”

季柯忍不住翻起白眼：“你们不是隔着一道屏障吗？”

他敢确定，季朝绝对不会像他这样去摸别人的手。想着想着居然冒出一身鸡皮疙瘩，他使劲搓了几下自己的手背，直到手背擦得火热才停。

“是吗？我记不清当时的具体情况了。”简峻南装迷糊，末了反过来指责季柯，“你哥哥说让你少翻白眼，你看，你又翻。”

季柯瞪他：“那是对他少翻，你不一样，你是应得的！”

简峻南无辜地举起双手：“我又没有得罪你……”

“怎么没有得罪我？你扪心自问，”季柯气到叉腰，捞起地上的树枝就要去抽他，“你不是才把我的贩售机踹坏了吗？”

打人的动作不似作假，简峻南吓得扭身就跑。

两人你追我赶地跑了没几步，刚转过街角的简峻南又转身朝季柯跑了回来。

季柯刚要拎起树枝准备开抽，却被简峻南一把压住胳膊，把他挤进了贩售机的角落。

“嘘，不要说话！有人在追我。”他把季柯压得死死的。

季柯翻了个大白眼：“那你的魅力还挺大。”

“不是！我认真的。”简峻南对他的理解力感到无奈，“我的意思是有人要抓我。”

“谁？”

“坏人。”

“能有你坏？”

“好了好了，你先不要说话。”简峻南一手掐住他的嘴巴，低头和他鼻尖对鼻尖。两人的距离几乎为零，男人灼热的呼吸全喷在季柯的脸上，隐隐传来一丝甜腻的茶香，季柯顿觉脸皮发麻，浑身不适。

“是这边！跑到哪里去了？”街头突然冲出来一个身穿保安制服的男人，满脸横肉，凶神恶煞，一双阴鸷的三角眼不住地四处张望，似乎在找什么人。

简峻南按住季柯，比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随后向外看了一眼，又赶紧缩回脑袋。

另一位同样制服的保安也向这边走来。

“跑吧！”简峻南拉住季柯的手腕，义无反顾地朝便利店的玻璃门撞去。

玻璃门轰然碎裂，一道虹光将两人包裹其中，无数片透明玻璃飞花般四散，碎片冷冽好似刀尖，直冲二人面门。季柯慌张地闭上双眼，胳膊上激起一阵冷汗，然而三秒过去，外露的皮肤也没有传来被玻璃划伤的痛觉，他只觉得脚下软绵绵的，就好像踩在湿润的泥浆里，重心根本不稳，随时可能栽陷下去。

便利店不是地板砖吗？季柯陡然睁开眼，跨越过玻璃门后看到的竟是一片荒芜的沼泽。此时的他独自站在沼泽边缘，灰黑色的污泥已漫过他的半条小腿，前方就是河岸，可他怎么也拔不出脚。

“站住！”身后传来一声大喝，之前街上的一名保安也跟着他们追了进来，他的裤腿上满是泥巴，半条腿陷进了泥浆，和季柯一样寸步难行。

季柯的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更加用力地向上提脚，却越陷越深。

“抓我的手！”前方忽然伸出一只手掌，季柯抬起头，简峻南在他头顶。季柯连忙两只手攀住他的小臂，借力向下一蹬，直接摆脱了泥沼爬上岸边。

再一回头，保安只有上身的躯干和脑袋露在外面，像一尊会动的雕像，还在不断地挥舞手臂使劲挣扎，脸上写满了惊恐。

“别管他了，赶紧走！”简峻南拉着季柯走向一扇房门。

房门拧开，场景闪现，先前被撞碎的玻璃完好如初。

他们又回到了便利店的门口。

“我记得还有一个保安。”季柯惊魂未定。

"另一个好对付，不过我没力气对付了，"简峻南靠着贩售机道，“你把门打开吧，我去里面躲躲。”

“那你先把手松开。”季柯说。

简峻南还拉着他的手腕，听到这话，赶紧乖乖撒手。

季柯绕开他，掏出钥匙，一边开锁一边说：“最里面还有一个房间。”那是哥哥看店累了用来休息的地方。

他不知道是谁在抓简峻南，不过看在哥哥和刚才救他的份上，还是愿意给他提供一些帮助。刚才和他闹腾了几下，季柯原本郁结在心口的难过也消减不少。

一推开玻璃门，简峻南立刻熟门熟路地朝里面的房间冲了进去，很快消失在店内深处。

季柯没有再去关注他，反而是有条不紊地按照开店习惯，打开了店内所有的照明灯，原本晦暗不明的便利店一下子变得亮堂起来。他从收银台下面找出扫帚和簸箕，准备去清理贩售机前面的玻璃碎片。

刚走出店门，另一个保安迎面而来，毫不客气喊住他：“喂！那个拿扫把的！”

季柯停下脚步：“有事？”

“见过这个人吗？”保安快步上前，竖起一张照片，他的语气硬邦邦的，像在审问犯罪嫌疑人。

照片里的人正是简峻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