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鱼人街后,拉嘉接收到的一切信息都让她愈加怒火中烧。
三个意图偷卖药粉的孩子被她放走时,嘴里还嘟囔着“因为是从陆地来的才是怪人吗”。他们最为之而困惑的,似乎是拉嘉在暴力冲突后和缓下来的态度,就好像他们默认彼此毁灭与掠夺一切才是所有矛盾的终点。
在海贼之间,这样的行事准则并不少见。但从小孩子身上读出这种意志令拉嘉心里不舒服。回到工厂后,拉嘉在实验室角落的长椅上侧卧下来,闭合双眼,希望休憩一会儿能帮助自己平复心情。
……
午夜时分,从主岛投射下来的朦胧光芒已经微乎其微,鱼人街陷入更加深沉的黑暗。流水线被关停后,工厂里一片寂静,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这之中隐约响起,吵醒了拉嘉。
——声音从仓库那边传来,来人身高三米出头,动作轻缓,但步伐有点拖沓。方向直朝盛放药丸的桶那边而去。
拉嘉意识到来人的目标后,抻开手杖冲向对面。来人在她闯进仓库的同时倚靠在墙边,呼吸也放缓到令人难以察觉的程度。拉嘉将长棍的一端擦过对方的脸颊抵在墙上,拦在了他和药物存放处之间。
“你是怎么?!——”
对方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叫,又临时咽下半句话,猛地直起腰杆双手抱臂,作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你怎么敢从我们新鱼人海贼团手里抢占地盘?”
——剩下的两个干部里,一个是有八条手臂、很好辨别的大王乌贼鱼人伊卡洛斯,另一个应该就是现在我面前的这个家伙了。
拉嘉把对方的反应和马林人鱼给她的干部情报联系在了一起。须鲨鱼人泽奥拥有迷彩隐身的能力,想必他刚才其实处于隐身状态,最一开始想说的应该也是“你是怎么发现我的”之类的话。
——伊卡洛斯没有来。附近没有他的气息。我现在需要处理的只有泽奥一个。
一想到明天还要再单独去找伊卡洛斯,拉嘉就提前感到了心累。她不想冒险破坏工厂的设备,抱着速战速决的心态转动长棍扫向泽奥的腰,意图把他逼退向屋外。但泽奥的反应速度比咚森强上一截,他抽出作为武器的索链拧住拉嘉的棍身,稍稍错开身就继续向着屋里突进,目的性明确直率到简直不像纯粹的固执,反而像是身体无意识的本能。
——白天遇到他时,他可比现在清醒得多,攻击也没这么虚浮失准。
拉嘉在违和感中拆解长棍,反过来用金属绳困住泽奥的手臂,轻松就把高大的须鲨鱼人丢出去摔在了走廊里。正面着地的第一时间,泽奥条件反射般蜷身消力,却又立即撑地爬起。比起有效的自卫或反击,他似乎更在意在拉嘉面前无处遁形的自己不要显得太狼狈。不过拉嘉已经通过他短暂的受身动作判断出了他真正想要保护的部位,她躲过泽奥再次甩出的索链,提膝连带动作间挥动水流造成的波浪一起直击他的胸口,让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腰撞上另一侧房间的实验台。拉嘉蹬住桌沿,一手覆盖到泽奥脸上,按下他的头颅迫使他重心后仰,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腰带向上提,“砰”的一声把他撂上台面,随后直接坐到他的腰胯上,压制住了他起身的施力点。
后脑勺被大力磕在桌上的泽奥缓了几秒才回过神,拉嘉已经迅速地把他的双腕捆缚在了他脑袋旁边的水龙头上,用左手沿着他肋骨所在的位置一根根按下去,然后轻轻停留在他的右上腹。
“……是这里吗。”
拉嘉喃喃念出声,她将手掌整个贴上泽奥的身体,清晰地感受到肋骨下方有一块异常的隆起。被她触碰到的同时,泽奥喉咙里挤出一声短暂的闷哼,他很快又将其化作一串刻意的哼笑,用压抑不住颤抖的声音向她发出前言不搭后语的挑衅:“就算你能看穿我的能力,也改变不了你会输的事实——”
“你果然是有什么精神疾病吧?”拉嘉咬牙说着,从实验台上抓起一把坩埚钳,沿着泽奥的腰带刺进他衣服的褶皱。或许是为了方便融入迷彩,泽奥的衣服使用了很轻薄的材质,拉嘉几乎没用力,只是向上一挑就扯开了一个口子。随着紧贴身体的衣料被掀起,腐坏血肉的味道也跟着弥散出来,粘稠的半流体涌出破损的皮肤,沿着泽奥的体表淌到桌面上。
在这个角度和距离,她可以仔细观察泽奥体内器官的运转了。早在白天第一次潜向鱼人岛,被三个新鱼人海贼团干部阻击的时候,她就凭粗略的感知觉得他们的脏器比例比普通人更大一些。她本来以为是由于居住深度不同会导致鱼人岛居民的身体结构与海面上的人类有所不同,但在见到鱼人岛其他居民后,她才发觉这只是新鱼人海贼团内部的问题——大概是滥用药物之后的激素影响。
除去内脏的肿大,泽奥身上最大的问题是腹腔处的裂口。他被正面戳穿并缺失了一部分肝脏,这通常会在短时间内导致大出血与死亡,但ES强行拉升他的血压并促进精神亢奋,再加上鱼人本身强韧的种族优势,他才能活蹦乱跳地和两个同伴一起袭击拉嘉。补充ES对他来说是直观的续命行为,但他损耗的血液和体力并不会真的得到补充,等到药物把他透支到底,等待他的只有暴毙。
拉嘉环顾实验室,没有找到趁手的工具,最后从自己的包里翻出医生开给她自己的备用纱布,顺着创口塞进泽奥肚子里吸除积血,让受损的肝脏清晰地露出来,所幸泽奥现在似乎在药物副作用的影响下感官迟钝不怎么挣扎,不会给她造成太多妨碍。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伤口像海鸟啄食鱼类后在鱼身上留下的痕迹,有了这个联想后她开始觉得咚森的眼球也像是被鸟喙啄瞎的。但怎么会有在万米深海啄食高大的鱼人的海鸟?是什么新品种的海王类吗?……不对,这个创口对比海王类的牙和爪子来说又太小了。
拉嘉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垂在眼前的额发捋到两侧,将帽子转了个个儿反戴着当做发箍,俯身面对身下人的脸,认真地通知他:“泽奥——这是你的名字,对吗?你要死了。”
泽奥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他像是把这当做了拉嘉的恐吓,恶狠狠地吼了回来:“那你就动手啊?就算你杀了我们,我们的怨恨也会随着每一滴流干的血一起浸透鱼人岛,铸成对人类的诅咒!”
泽奥每说一句话都能准确地踩中拉嘉的不适区让她额头血管胀痛。拉嘉努力忍了一下,把吸满血污的纱布从泽奥肚子里抽出来,随后抓住实验台对面摇臂灯的灯柄,把它转到自己和泽奥上方。
“你们海贼团的成员说,鱼人街是一个实力至上,谁的拳头厉害谁就是老大的地方。现在是我赢了——你要乖乖回答我的每个问题。”拉嘉说着嵌下灯的开关,捏住泽奥的脸迫使他盯着灯所在的方向。“首先告诉我,这盏灯是什么颜色?”
“啊?”泽奥发出短促的疑问声,他对这个奇怪的问题毫无预料,下意识地回答了:“就是没什么颜色的白色……”
拉嘉往下挪了挪坐在泽奥腿上,解开他被捆住的手腕,把他拉起来,让他能看到自己肚子上敞开的口子。她趁他还在困惑中没有反抗,从自己裤子的侧袋里拿出一沓多色半透明卡片,摸着卡片一角刻印的文字找到红色那张,又挑出一张硬卡纸,把红色的半透明卡片和硬卡纸叠在一起。硬卡纸上从上至下画着一排排由浅到深的灰色长方块,灰色方块的右侧还刻着由少至多的凹痕,两张卡片叠在一起后,卡纸上的灰色方块便呈现出由深到浅的红色。拉嘉从桌上拿了个酒精灯,拔掉盖子和灯芯,拾起之前用过的坩埚钳,伸进里面的酒精里沾了沾,然后用夹持部位撑开创口,另一只手握着色卡贴近暴露出来的破碎脏器。
“现在告诉我——你的肝脏现在有哪个部位和从下往上数第三排的颜色一样吗?”
色卡上对应的是一个近似黑色的深红,泽奥看看色卡,看看自己,指出对应的位置,又莫名其妙地看向拉嘉。
“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切除坏死的部分,留下还有机会自我修复的部分。”拉嘉抬起头正对泽奥的脸,尽可能完整又清晰地观测他的面部变化。“——你自己是怎么想的,你想要活下去吗?”
听到这个问题时,泽奥回避般扭过头,半晌才用讽刺的语气反问:“刚才不是你说要我死吗?”
——我不是在表达我的目标!那是陈述事实!
拉嘉为泽奥对她那短短一句话的曲解感到头疼。但三个干部中目前她只在他身上找到交流的机会,她再次耐着性子说道:“这里的环境、设备、你的身体状况都糟糕得要命,我自己也从来没有对别人的身体动过刀……但你那副死了也无所谓的态度叫我不爽,所以我要试试看。”
“你要我抛弃牺牲的荣耀,接受你这个胜利者的摆布?”泽奥像被踩到尾巴一样立即反驳。
“你凭什么把这称作牺牲?毫无意义的浪费生命毫无荣耀可言!”
拉嘉在恼怒中冲口而出,一片空茫的眼前浮现出白天从香波地群岛逃离前,印在她脑海中最后一串清晰的感知画面。她看不到黄猿的光线,但能够感受到炽热的高温以她反应不过来的速度在空气中交织,穿透她的皮肉。海军大将追捕超新星时放出的散弹式攻击和形似暴君“熊”的杀人机器瞄准海贼射出的激光束像网一样将岛上的海贼围困其中,而她的船长在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抡起流星锤驱散其他海军,为她打出一条通往海岸的道路时,语气也一如平常轻快得像是在说笑。
——你是鱼人,一定没问题!不用管我,你逃到海里去就不会被杀!
“……不要如此轻率地言说生死啊。”
随着回忆中船长的身影覆盖了此刻面前泽奥的轮廓,拉嘉低语着,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松懈下来,被撑开的创口中渗出新鲜的血液,泽奥随之捏紧了自己摊开在实验台上的袍子下摆。拉嘉捕捉到他骤然短促的吐息,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向他确认过自己的推测。
“ES过量还没完全影响你的正常感官……我是说,你的痛觉还在吗?”
“我以为你就是在拷问我。”泽奥的咕哝听上去答非所问。
——别把我当成和你一样会轻易施加伤害的人啊!
拉嘉刚刚稍稍和缓下来的怒火值又窜到了她的理智顶点,她松开握着卡片的那只手,捏紧拳头,倾注此刻能用上的所有力气,冲着泽奥的脑袋干脆地来了一发物理麻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