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专业课挺难的。
但是涉及到实操领域我可太行了,除了拔智齿还有点儿费劲儿,别的基本上我亲妈都拍拍兜儿教我了。
哦,那叫倾囊相授。
“嘿!克拉丽丝!”远远就看到一个精神奕奕的小伙儿。
我等得正无聊呢,忙抓他唠嗑:“你干啥去——哇,你怎么黑成这样?我不是给你防晒霜了吗?”
艾斯历经野外实习回来,石头见了不少,人也变成了个野人:“是啊,多亏了你的防晒霜才没晒伤……我们队里有好几个人都晒掉皮了,完整的一张皮呀!”兴高采烈的比划着。
“我看你没掉皮还有点儿遗憾是怎么回事?”我白他一眼,“再说你们野外实习不得穿得严严实实的吗?野外毒虫那么多,秋天了也没那么热到光膀子的地步吧?”
“嗐,中午那会儿可热了。”他低头猛翻包,“对了,这个给你。”掏出五六个棕白花的小豆给我。
“这是啥?”我捏起来一个看,“什么植物的种子吗?”
怪好看的,可以穿个手绳……
“黄刺蛾幼虫的茧,烤着吃可香了!”
改主意了,我打算把这几个虫茧填艾斯脑仁里看看他脑子有多大的坑。
我没当场噶了艾斯唯一的原因就是我穿的裙子不方便。
这一会儿工夫,罗已经来了,离着老远我就看见雪豹尾巴有点儿炸毛,忙跟艾斯说:“好了,我该走了,再见哦!”
“再见!”艾斯愉快地说,又朝罗挥了挥手,“罗医生,Ich liebe dich!”
嗯嗯嗯?!
What the f——
哦。
我想起来我那时候顺口胡诌了。
淦。
罗表情比我还古怪,好像一瞬间开始怀疑这个世界了:“你说什么?”
“嗯?我说的不对吗?”艾斯一脸爽朗的笑,“克拉丽丝告诉我是‘再见’的意思呀!”然后又挥了挥手重复一遍:“Ich liebe dich!”
罗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对他回以一个友善的微笑:“Mach dich fort。”(滚蛋。)
“德语还真是一门难懂的语言啊,”艾斯的笑容毫无阴霾,“是吧克拉丽丝?”
“呃,就……”我含糊其辞,“也算是‘再见’的一种。”冲他挥挥手:“下次见,艾斯,我感觉我有点儿低血糖了得赶紧去吃饭……”挽着罗的胳膊迅速把这两个人分开了。
坐进小黄车里,我才长舒了一口气。
“‘再见’?”罗系上安全带,好笑地瞥了我一眼,“嗯哼。”
“我能怎么办?”我心虚地转开视线,“他非要问,我能说我对刚认识的男人说了‘我爱你’吗?”
“那这样我们突然结婚那天他或许就不会那么惊讶了。”
“你可别在他面前反反复复提醒他那茬儿,”我白他一眼,“艾斯是直肠子,但架不住总寻思,寻思来寻思去说不定就突然开窍发现陷阱旁都是你的小爪印儿,他跟人打架可不带记账的。”
“我把爪印都用尾巴扫掉了。”
“我不信,除非给我摸摸尾巴。”
“你要摸哪儿从来都是直接上手了,跟我商量过吗?”
哇靠什么话?!说得我好像个流氓似的!
到了巴拉蒂,山治君已经转圈圈过来了:“小克拉!你的到来真是让我的心——”夸张的甜言蜜语刚开了个头儿就被咣当一声巨大噪音打断。
是另一桌客人,一个小孩儿被抱着哭闹着不要儿童安全座椅,安全座椅翻倒在地上。山治微微皱眉看向那边,看到有服务生去处理,才转回来继续热情洋溢地奉承,一路甜言蜜语不重样儿把我领到座位上,完全无视了真正过生日的那个人。
那人还是他的房东呢。
好在罗大概已经习惯了,耐心地等副主厨挥洒完小心心飘走,才抿了口开胃酒,朝我挑了挑眉。
“我不吃那套,你不用往那方向点技能点儿啊。”我也喝了口酒,甜香浓郁,套用了舞台剧里的台词,“‘物以稀为贵,博得你的欣赏不易,所以你的赞美更值得争取。’”
还有坚果的香气,要是西班牙人也有他们的酒那么甜美就好了。
“你不必争取,”罗也拈了台词来,“‘我既然认定一位小姐值得我去博她欢心,却又一味对她自命不凡,那是万万办不到的。’”
“我可对你从来没有‘偏见’,”我撇撇嘴,“有也是好的那种,俗称偏爱。”
“你送我那把剪香菜的剪刀时我就深刻地感受到了偏见。”
“那是把德国产的奇奇妙妙小工具,你能说你不喜欢吗?”
“喜欢极了,”他微微一笑,“最喜欢送那把小工具的人。”
“贵邦别的工具怎么样?”我朝漂亮大夫眨眨眼,“更愉快的那些?”
“你就那么好奇吗?”罗叹气,放下汤勺,“有些从机械的角度看还是挺有创意的,但是安全性一般,或者说很差,我在柏林那几年听说过不少半夜送来急诊的例子……德国每年有超百人因为自○丢了小命。”
说这个我可就来兴趣了:“○窒息吗?”
“你很懂啊,丽兹医生,”他无视服务生异样的眼神,态度自然地说,“人当然不可能一边儿掐自己脖子一边儿自○,绝大多数都要借助工具,而无人看护下进行这种事是相当危险的。”停顿一下:“我就见识过一套很精妙的电动滑轮组,就算是阿基米德也要着迷……但是很不幸那天停电了,更不幸的是当事人因为窒息过久造成了严重的脑损伤,瘫痪了,但没死。”
“天,那还不如死了呢。”我切着鹅肝,“是你认识的人吗?”
“楼下的租客,房东太太送手电发现情况不对,碰巧我下班路过,找我撞门急救。”罗翻了个白眼,“那人恨死我了,出院后第一件事就是叫他的母亲寄了一封咒骂的信给我。”
看吧,别没事儿当野生大夫。
“有这种事?”我浅啜了一口酒,放下酒杯开了句玩笑,“把名字住址写下来,我们也许还剩几个克格勃在那儿。”
他盯着我的酒杯,抬眼一笑:“虽然我的曾祖父在反决斗联盟按过手印儿,但我个人是赞赏荣誉决斗的。”
“我倒是很愿意为了维护您的荣誉而战,不过要我在一个瘫痪小伙儿的脑门上开个窟窿也是有点儿强人所难了——你干嘛那么灼热地盯着我的杯子,”我怀疑地打量他,“这酒度数不高,你应该也不至于这个时候煞风景地提醒我控制酒精摄入量……”把酒杯推向他:“那就是想尝尝我的口红?”
“这么明显吗?”他非常坦然地拿起酒杯,压着我的唇印喝了一口。
都十月初了,早晚偏凉,矢车菊也不能让他跟个野花儿似的穿精薄的丝衬衫到处乱晃了,特别今儿个还过生日,西装马甲一穿端庄里透着浪荡,搁到电影里怎么着都得是个反派BOSS。
“礼物没自己拆包装吧?”我问他。
“那还有什么意思了,”罗回答,“我恨不得穿普尔波万,看着你解扣子解到天亮。”
“我要剥个皮儿沉没成本那么大,那见着瓤儿以后可不能放过你。”
“就等着那个呢,你最好心狠手辣一点儿,千万别放过我,看咱们两个谁先扛不住。”
气氛很暧昧,我刚要用小腿碰碰他,就听见旁边又起了骚动。
“艾德里安!艾德里安!怎么了!”
还是刚才闹出儿童椅动静的那桌,那个小孩最终还是没坐安全座椅,脸憋得通红发紫,大概是父母的一对男女围着他焦急地叫服务生送水来。
“噎着了?”我尝了一口刚送来的海鲈鱼,“就说带孩子吃饭家长就得格外留心嘛,每年噎死的孩子海了去了。”
“普及海姆立克急救法很有必要。”
“可不。”我擦擦嘴,朝罗抬抬下巴,“等我一下。”起身过去见义勇为。
地上散落着垫子,大概是这小孩不肯坐儿童椅自身身高又够不到桌面,家长就给他垫了垫子,圆滚滚的垫子表面又滑溜溜,孩子不老实边吃东西边挪屁股肯定打滑,赶上这寸劲儿就卡气管儿里了。
海氏急救法不难,唯一有点儿难度的是这小胖墩儿比米霍克农场的小猪崽儿都沉。我提了提气才把他拎起来,胳膊箍在他肚脐和胸骨之间猛勒了几下,看他呛出个肉丸子咳嗽着恢复呼吸之后,把他塞回家长怀里,潇洒地回来继续吃饭。
鱼再不吃就凉了。
罗带着笑意注视着我回来,朝我举举酒杯:“辛苦了,丽兹医生,你用杀人的架势救人这样子我真是百看不厌。”
“你要是不会夸人就别硬夸了。”我跟他碰了下杯,“不过还是我头一次在活人身上操作海氏急救法,教科书式的丸状物哽死——不好意思,还没死。”
“我们那边俗称‘小香肠噎死’,”罗喝了口酒,“在柏林也叫‘柏林肉饼噎死’。”
真是和当地风土人情息息相关啊。
主菜是副主厨亲自送过来的,另外转交了一张名片给我,说是那孩子的父亲留下的。
“道谢值几个钱倒也不图那个,但这算什么意思,以为自己是什么大人物吗?”山治走了以后,罗把玩着那张名片,神态不屑,“把医生当什么了。”
我不是很在意:“兴许是急着送儿子去医院吧。”
“不是没死吗,这时候倒惜命。”他把名片放下,“别理他,扔了吧。”
“哎,扔什么扔啊。”我觉得他这脾气来得好笑,随意扫了一眼,拿起名片,“哦,我说怎么感觉有点儿眼熟,是奥斯曼艺术商店的老板,他家的店离咱们医院也就隔条街……那怪不得,他妻子比他小三十多岁,娇妻幼子疼爱点儿也是应该的。”放下名片,感叹一句:“老房子着火啊。”
“新房子着火也够受的。”罗这会儿工夫已经麻利地替我把羊排切完了,“你怎么对人家的花边儿这么了解?”
“前两天刚去他店里给我那张传世名作裱画框,听店员说的。”
“你跟我说那幅画要送给我做万圣节礼物来着。”
“反悔了。”我坦荡地食言,还给自己找了个好理由,“你会在你办公室挂自己的全○——对不起不严谨了重要部位遮盖了不算全○——半○画吗?”
“那你打算挂哪儿?”
“当然是我的办公室啊!”我理直气壮回答,“等我当上院长以后,我还要在办公室的一整面墙上画一幅西斯廷教堂那样的壁画呢,就是《创造亚当》那种,把亚当换成你。”
“《创造亚当》里面亚当可没穿树叶。”
“不用担心,会给你画一小片儿的。”
“那种此地无银的打码是吗?”
“不满意?那你的树叶没了。”
“你知道德国天体文化一直很盛行,我是不怎么在乎自己的○体出现在妻子的办公室的,”罗语气傲慢,“四肢健全体型也算得上好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我的办公室偶尔还会接待狐朋狗友什么的,譬如草帽一伙的许多人,偶尔白胡子红发那边的人也可能会来。”
“我知道,那又怎样?”
“或者我妈。”
“不好意思我收回之前的话,还是把树叶还给我吧。”
看来不小心衣着放肆给岳母开门这件事会成为罗一生的阴影。
多亏我妈是牙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