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雅冲进门的时候,芙如正在厨房灶前煮肉粥。
她捧着菜板,把切碎的生菜丝不紧不慢的倒入锅里,好像外星人入侵与超越时代的科技进攻都是另外一个星球的事一般,没在她脸上留下任何一丝纹路。
听见玛雅急促的呼吸声,她转过头来,露出一抹笑容,“…..他们喜欢吗?”
“喜欢个头。”玛雅走过去贴住她,把芙如挤在灶台前的角落里动弹不得,“管他们喜欢不喜欢呢,这里我不乐意待了,我要求你立即放我出去。”
她确信,只要她脱离了梦境,这些个“超有意思”的科幻灾难片情节一定会消失,而那群战斗力爆表的矿工想要离开也绝对只是时间问题。
芙如被挤在墙壁和灶台间进退不得,她望着神色坚决的玛雅,红唇间溢出一声叹息,“时间还早,不如让他们再玩会儿吧。或许…..你想先听听我的故事再决定要不要走?”
玛雅歪了下脑袋,不是很心动的样子。
芙如侧过脸来,好像有点苦涩的露出轻微笑意,“告诉了我那么多关于你的事,你就不想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吗?”
她从身侧一伸手,把灶台的火关上了,锅里的粥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充满肉香的热气袅袅,在整间屋子里弥漫开来。
“不如坐下,一起尝尝这粥吧。”芙如邀请玛雅。
玛雅想了想,她的确一点儿也不了解面前这个金发女人。她的柔弱与美丽,笑容和温和都好似工具似的,轻轻一碰就脱落了。
很大程度上,他们的毫无对策也是基于对对方没有清晰的认知。
玛雅转身,到餐桌旁拉开了椅子,“…..姑且我先听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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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如不怎么记得小时候的事了。
在她的印象当中,战火与掠夺,垃圾与荒野,腐烂与潮湿,充斥了她最开始保留下来的记忆。
有相当一部分时间,她以为自己是一只老鼠,只是长得不太一样罢了。
直到后来她慢慢长大一点,才从周围大人的谈话中知道,原来自己竟然是和老鼠不一样的物种。
那个时候她已经在垃圾堆里生活了很久,即使知道了自己是人,也没法改变她像老鼠一样,如野兽一般对食物和生存疯狂的渴望。
每天睁开眼她就要从成堆的垃圾搭成的老鼠窝里钻出来找食物。冬天来临的时候,她也会找一些没人要的薄树皮,贴在自己窝的周围挡风。
她捡到的薄树皮总是以一种“切割整齐,花纹复杂,粘在一块”的形式出现。时间久了,她也开始有了喜好。垃圾堆里讨生活的人从不在意这些粘在一块的薄树皮,她有相当富裕的选择空间。
她对这些满是花纹,从不一样的薄树皮感到着迷。
她习惯挑选自己最喜欢的一张,从一整套粘好的薄树皮中撕下来,粘在自己的窝上。
她的一整个小窝从上到下,都粘满了她的薄树皮,冬天也是,夏天也是,一年四季,她衷爱她的树皮。
命运在某一个飘雪的冬天对她松懈了,竟然让意想不到的灵光降临到她身上。
知识之神降临在那个飘雪的早晨,她突然在某一瞬间理解了其中一张花纹不复杂的树皮。通过那张树皮的纹路,她紧接着读懂了第二张,第三张……
她的世界在她老鼠一样破烂腐臭的小窝里如浩荡的海洋一般向她敞开了胸怀。
好像星辰在她头顶升起,她睁开了眼睛,有了自己的小小宇宙。
那个冬天,她冲出了小窝在垃圾堆里疯狂翻找。可怜如她,竟然把找不到喜欢的薄树皮本都胡乱丢掉了。
这些薄树皮叫纸,薄树皮上面的花纹叫字画,许多有字画的纸粘在一起叫书。
书记载,传递了许多别人的思想,见闻,和观点。虽然有许多她仍不能读懂,但逐渐的,她开始产生了自己的意识。
从她自己的视角来看,那一刻她才真正从一只老鼠,褪变成了人。
而这世界,原来竟然不是一个大垃圾堆啊。
…….那为什么只有她生活在垃圾堆里呢?
也许命运此时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即刻降下了对她的惩罚。
她跌入了地狱。
从书本上知道的越多,对现实了解的越清楚,地狱里烹煮她心脏的火焰就烧灼的越旺。她陷入了无尽痛苦的深渊。
也许做一只老鼠反而更轻松。
在一天比一天深刻的痛苦中,她终于有一刻决定奋起挣扎了。她要挣脱命运捆住她的锁链,从地狱里一步步爬出去。
要是说身为老鼠的幼时生涯留给了她什么后遗症,大概就是**冲动来临时,她一定会死咬住不放了吧。
她要离开垃圾堆,什么事都愿意做。
即使没有任何财产,她也是出生即带天然资本的雌性…..虽然她还没有性|成熟。
她很快就把自己交易了出去,简直毫无难度。
虽然这段经历并不愉快,但今天的芙如没有悔意。她是很久之后才慢慢经过后天教育感知到了性的社会性羞耻,自然这在她心中不是那么牢固。
…..当然,虽然她没有悔意,但她也不乐意对这段经历多谈。说到底,既然已经成为了人,她还是希望能更融入人类社会一点,身后最后一点点的老鼠尾巴还得小心藏好。
香软可口的热粥和逐渐飘散的热气中,坐在桌子对面那个女孩子的脸色显得愈发苍白。芙如笑了笑,接着说了下去。
…..总而言之,接下来有一天,她登上了船。
在她人生中这个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生命区间里,她不仅收获了许多生存本领,也终于见到了海洋的另一端。
安居乐业,平静安宁的村庄也有,但非常少见,大多数时候,海洋另一边的人们其实也只是在生活的困顿中挣扎罢了。
见到了海的另一边,芙如却仍不满意,书本上并不是这样写的,她觉得是命运再次苛待了她。世界上一定存在着幸福安宁的地方,只是她从未遇见罢了。
在她成年的那一年,她跟着一艘海贼船进入了新世界。
这个时候,她已经搭乘过了许多船,被转手了许多次。
对她来说其实没什么差别,因为她一直是很受欢迎的。美貌是她最得心应手的工具,细心雕琢过的性格色彩是她工具上闪着金粉的亮片,稍微在对方眼前晃一晃,她就又胜利了一次。
她在她的战场上所向披靡。
但她总也没有好运的时候,她跟随到新世界的大海贼在一场黑吃黑的海战中败了。船只碎成了木片,她和所有人一起被海水淹没,失去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木床上,被一名老人救下。
儒雅的老人介绍自己是一名医者,他和一些熟识的医者一起在退休后游访各地,为病痛感到困扰的人们义诊。
正好在这段时间登陆在这个岛上,看见了被冲到浅滩的她。
“谢谢您。”躺在床上的她睁着一双无机质的漂亮眼眸说,“我该怎么报答您呢?”
习惯性的,她露出了一抹笑,是一种她惯用的暗示性极强的笑容,每一寸弧度都精确的计算衡量过。
但是老人却好像没接收到她的信号,只是神色温和的让她继续休息,并鼓励她在岛上随意走动,疗养身体。
“好的。”
虽然对方不接招,但她仍旧从善如流的应下,即刻从床上坐起身来找鞋。
老人好像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但动动嘴唇,又沉默了。
她穿上了鞋,有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走了几步打开了木门。
那一瞬刺目的阳光穿透了她的眼眸,让她紧紧闭上了眼,好不容易才重新睁开。
终于变得柔和的阳光下,一望无际的田野从她身前铺开,一直到最远的远方。生机蓬勃的绿意像最上等的地毯,肆意生长。她站在错落有致的茅草屋之间,一条蜿蜒的小道从她身侧路过,好像就是这个小小村庄的主干道了。
她闻到了晒足阳光后的稻草香,不知道谁家的炊烟冉冉混着食物气味,还有一丝轻柔的花香。
干净,安宁,祥和,不愁饥饿。
她找到了她心中理想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