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琳娜的指尖还停留在西弗勒斯后颈粗糙的布料褶皱上,那下面绷紧的肌肉像一块冰冷的燧石。槲寄生球在头顶缓慢地旋转,将稀薄的光斑切割成碎片,洒在他陡峭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上。樱桃酒和姜饼的甜香固执地缠绕在两人之间不足一尺的空气里,与地窖惯有的阴冷药草气息格格不入。
“吐真剂?”西弗勒斯的声音低沉下去,像砂纸磨过金属,“还是你的舌头?”最后一个词的尾音几乎消失在唇齿间,带着一种奇异的、被强行压抑的震颤。
瑟琳娜眼底的光猛地一跳。她没料到他会这样直接撕开那层心照不宣的薄纱。他垂下的视线死死锁在她沾着糖霜的唇上,那目光不像审视,更像一种无声的吞噬。周围的一切——西里斯骤然凝固的嗤笑,詹姆半张着嘴的愕然,劳伦斯·博克眼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阴沉怒火——都成了模糊褪色的背景噪音。只有西弗勒斯墨黑的瞳孔深处,那片翻涌的、压抑的暗流,才是此刻唯一清晰的真实。
她忽然笑了,不是惯常那种精心丈量过弧度的社交笑容,而是从喉咙深处溢出的、带着点得逞的细小气流,温热地拂过他绷紧的下颌。“你猜呀,”她踮起的脚后跟落回冰冷的地面,手臂却依旧松松地挂在他脖子上,像缠绕着枯枝的藤蔓,“不过现在……”她微微偏头,目光扫过旁边脸色铁青的博克,“级长大人好像更需要一点提神醒脑的东西?”
博克捏着高脚杯的手指关节泛出青白,杯中的深红色液体危险地晃动着。“瑟琳娜,”他竭力让声音保持平稳,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碎石,“注意场合。以及你的……举止。”他刻意省略了对西弗勒斯的称呼,冰冷的视线像淬了毒的针。
“场合?”瑟琳娜眨眨眼,浓密的睫毛在火光下扑闪着,“圣诞舞会前夕,槲寄生下——不就是用来‘举止’的么?”她故意拖长了调子,指尖无意识地卷着西弗勒斯颈后一缕油腻的黑发。她能感觉到那缕头发的主人瞬间的僵硬,像被无形的咒语击中。他猛地向后撤了一步,动作近乎粗暴地挣脱了她的手臂缠绕。冰冷的空气骤然填补了两人之间被体温短暂焐热的缝隙。
“无聊的把戏。”西弗勒斯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干涩冰冷,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被扯歪的领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仓促的防御性。他甚至没有再看瑟琳娜一眼,深陷的眼窝里只剩下拒人千里的阴郁。黑袍翻卷,他像一道骤然收拢的阴影,转身挤开几个呆若木鸡的低年级学生,大步消失在通往地窖的石阶入口的黑暗中。
“哈!”西里斯发出一声短促的、意味不明的笑,打破了这短暂的凝滞,“看来我们的小蝙蝠被吓跑了?”
詹姆皱紧眉头,盯着西弗勒斯消失的方向,又看看瑟琳娜,表情混杂着困惑和被冒犯的不快:“他刚才说什么?吐真剂?瑟琳娜,你给他下药了?”
瑟琳娜已经恢复了那副慵懒的姿态,随手端起旁边桌上不知道谁遗落的半杯樱桃酒,小口啜饮着,糖霜在唇瓣上化开,留下更诱人的水光。“谁知道呢?”她漫不经心地晃着杯子,深红的酒液在杯壁上挂出蜿蜒的痕迹,“也许是魔药天才的某种……职业敏感?”她眼波流转,轻飘飘地掠过博克那张几乎要滴出水来的脸,“级长,你脸色不太好,真的不来点提神剂?”
博克深吸一口气,脸上最后一丝温和的假面彻底剥落。“菲林赫斯特小姐,”他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玩弄危险的东西,最终只会灼伤自己。尤其……”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如刀,“是那些本不该出现在光亮下的……东西。”他没有指名道姓,但指向性昭然若揭。说完,他重重放下酒杯,转身走向斯莱特林长桌的另一端,袍角带起的风都透着寒意。
瑟琳娜看着他的背影,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博克的警告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她眼底漾开一丝细微的涟漪,随即消失无踪。
圣诞假期前的最后一堂魔药课上,空气里弥漫着比平时更浓郁的苦涩药草味和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张力。地下教室本就阴冷,此刻更因某种无声的角力而显得寒意刺骨。坩埚里咕嘟冒泡的液体蒸腾起灰绿色的烟雾,模糊了长桌对面学生的脸。
西弗勒斯·斯内普独自占据着教室最后排的一张桌子,仿佛自带一层隔绝喧嚣的屏障。他低垂着头,长长的黑发像油腻的帘幕,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紧绷的下颌线条。他手中的银质小刀稳定而迅捷地切割着干瘪的瞌睡豆,动作精准得如同精密仪器,每一片豆荚都均匀地裂开,释放出粘稠的汁液。他面前那只老旧却擦得锃亮的铜坩埚里,一锅无色的液体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旋转着,表面平静无波,只有最细微的气泡在锅底悄然形成、上升、破裂,散发出一种几不可闻的、类似雨后潮湿泥土的微腥气息——吐真剂特有的前兆。
瑟琳娜的位置在教室中段,周围簇拥着几个斯莱特林的女生和几个试图搭讪的拉文克劳男生。她似乎完全没受到地窖阴冷氛围的影响,一边用银匙优雅地搅拌着自己坩埚里泛着珍珠母光泽的缓和剂,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旁边格瑞丝·格林格拉斯关于最新款魔法发饰的絮叨。她的目光偶尔会飘向教室后方,隔着氤氲的蒸汽和晃动的人影,精准地落在那道孤绝的黑色剪影上。
“瑟琳娜,你看这个怎么样?月光石配秘银链,是不是和你的头发很搭?”格瑞丝兴致勃勃地比划着。
“嗯哼,不错。”瑟琳娜随口应着,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坩埚边缘。她的坩埚里,缓和剂的色泽正趋于完美的乳白。她瞥了一眼西弗勒斯的方向,他正将一片切割好的瞌睡豆投入自己的坩埚。液体表面连一丝涟漪都未泛起,旋转依旧平稳。
讲台前,斯拉格霍恩教授挺着他圆滚滚的肚子,正唾沫横飞地讲解着瞌睡豆汁液提取的要点,胖乎乎的手指不时指向西弗勒斯的方向:“……关键在于耐心和精准,就像我们优秀的斯内普先生所做的那样!看,完美的切割,完美的投入时机!这能让汁液最大限度地融入溶剂而不破坏其分子结构的稳定性……”他圆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来,“斯莱特林加十分!”
西弗勒斯对教授的夸赞充耳不闻,仿佛那声音来自另一个世界。他只是专注地盯着自己的坩埚,像守护着某种不容有失的秘密。他苍白的手指捏起一小撮碾磨成细粉的绝音鸟尾羽,悬在坩埚上方,似乎在等待某个精确到秒的时刻。
就在这时,一个冒失的赫奇帕奇男生在传递材料时脚下一滑,手里端着的整罐比利威格虫螫针粉末脱手飞出!罐子在空中翻滚,刺鼻的橙黄色粉末如同爆炸的微型烟花,瞬间弥漫开来,直扑西弗勒斯那锅至关重要的吐真剂!
惊呼声四起。
西弗勒斯猛地抬头,黑眸中寒光乍现,反应快得惊人。他甚至没有抽出魔杖,左手闪电般从长袍内袋掏出一小瓶事先准备好的澄清液体——显然是某种中和剂——精准地泼向袭来的粉末云团。同时,右手魔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挥出,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在坩埚上方张开!
“噗——”
橙黄色的粉末大部分被中和剂淋湿,化作粘稠的、冒着细小气泡的糊状物,啪嗒啪嗒地掉落在石地上。剩下的小部分撞上无形屏障,簌簌滑落。整个过程只在电光火石之间,西弗勒斯的坩埚被严严实实地护住,旋转的药液甚至没有受到一丝干扰。而那瓶中和剂泼洒的角度和时机,精准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教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惊险一幕和西弗勒斯行云流水般的应对。斯拉格霍恩教授张着嘴,胖脸上的惊愕凝固了。
西弗勒斯缓缓放下魔杖,屏障消失。他看也没看地上那摊恶心的糊状物和吓傻了的赫奇帕奇男生,冰冷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扫过斯拉格霍恩,最后,极其短暂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在瑟琳娜的方向停顿了微不可察的一瞬。
瑟琳娜的指尖停止了敲击。她隔着弥漫的、尚未散尽的橙黄色粉尘和药草蒸汽,迎上了那道转瞬即逝的视线。她没有笑,只是微微歪了下头,黑眸深处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像黑暗中擦亮的火柴。
斯拉格霍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夸张的赞美:“梅林的长筒袜!太精彩了!反应无与伦比!斯内普先生,我必须说,你在魔药上的天赋和对突发状况的应对堪称教科书级别!斯莱特林再加二十分!哦,当然,可怜的巴尼特先生,下次请务必小心脚下……”他转向那个惊魂未定的赫奇帕奇,语气温和了许多。
西弗勒斯已经重新低下头,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他小心翼翼地将指尖的绝音鸟尾羽粉末,在坩埚旋转到某个特定角度时,均匀地撒入那锅无色的液体中。粉末瞬间消融,药液的颜色没有丝毫改变,依旧透明如水,但空气中那股潮湿泥土的微腥气息似乎淡去了一丝,变得更为纯粹内敛。
瑟琳娜收回目光,重新拿起银匙,慢条斯理地搅动着自己坩埚里早已完成的缓和剂。珍珠母的光泽流淌着,映在她眼底,像无声的潮汐。刚才他泼洒中和剂时,那瓶子的样式……和她前几天“遗失”在魔药材料储藏室角落里的一模一样。她唇边终于漾开一丝极淡的、只有自己才懂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