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玄学的课程都追求神秘高远的气息。不仅占卜课安排在了塔楼,算数占卜教室也在城堡的八楼。
登高望远。坐落在如此高处的一个最大特点就是,从走廊的拱形窗户探出头,几乎可以纵览半个霍格沃兹。
只可惜今天差劲的天气没能让这个特点彰显出半分优势。
往日开阔的窗景,今天只让人感到一种压迫的沉闷。上周的晴天果然是昙花一现,英国的日常又回归了绵绵不绝的阴天。只是今日的阴天似乎更加沉重,不是一种朦胧的灰暗,更像是酝酿着一场暴雨,呼吸中似乎都沾着粘腻的水滴。
好在在我要被迫欣赏这副沉闷的窗景之前,算术占卜先下课了。
两个身影在陆续涌出的人流中高挑得显眼,正是唯二选择了这门选修的塞德里克和乔。
塞德里克率先走出了教室,乔跟在后面,神色中罕见地显出了一分迷茫。但没多久,那分迷茫又在见到门口等待的我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讨人厌的领悟——
【噢,原来这就是他行色匆匆的原因。】
我无视了那张脸上明晃晃的戏谑,“噢……乔,我忘记这门课也是你的选修。”算是个简短的招呼。
乔还是一脸似笑非笑,“噢,别这么说,我可不指望我的课表能被你记住。”边说他边瞥了眼塞德里克,很显然一副“能被你记住的另有其人”的样子。
……可恶,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
不过阴阳归阴阳,他还是十分识相的,没再说两句就摆摆手走了人……这下我又宁愿他再冷嘲热讽两句,也好过我和塞德里克在原地尴尬地对立。
严格来说,这个上午我和他只分开了一节算术占卜课。但这么短短四十五分钟好像就让一切归了零,我们之间的氛围重新别扭起来。
“所以……”是塞德里克先打破了沉默。要是我没在眼角瞄到他抓书包背带的局促手势,应该真的会以为他的内心和语气一样平稳,“你有话要对我说?”
他佯装淡定的目的大概是想减轻局面的紧张感,只可惜不那么奏效。
“嗯……”我讷讷地点头,“原本我想带你去庭院的,但现在看起来要下雨了……所以,一楼的长凳那儿怎么样?”
塞德里克自然没有异议。
*
一路无话。
我们在背靠砖石墙面的长凳坐下,几根廊柱外,便是中庭被阴天笼罩的模样。没有阳光,小径上的鹅卵石也只能反射出一种灰调的色彩,甚至连灌木丛中新长的绿叶,似乎都因此暗淡了几分。
真棒,林晴。我对自己说。你为这次并不轻松的谈话选中了一幅更不轻松的背景。
不过也幸亏是阴天,没有人去往露天的庭院,因此面向庭院的长廊也空无一人,也就让我再少了几分避人耳目的考量。
“所以……”我清咳一声,“刚刚那堂课怎么样?”但一问完就悔恨地闭上了眼。
真的吗?这就是你能想到的最好的开场白?
塞德里克虽然迟疑,还是回应了,“你是说……算术占卜?”
“呃,嗯。”我说。
“还不错?……”塞德里克道,“呃,这并不是说我有资格去评判维克多教授的课。不过这堂课上我们学了人格数字占卜①,挺有趣的。”
我反倒真的被激起了一点好奇心,“人格数字占卜?”
“在算数占卜的理论中,每个巫师都天然地拥有七个代表自身的数字。”他解释道,“这七个数字不仅揭示了巫师的内外在人格,经过演算,还一定程度上会指引巫师的命运。维克多教授这堂课就介绍了如何占卜出某个特定巫师的人格数字。”
“哇哦,”我由衷地感叹了,“这确实听起来比古典占卜学更有说服力。”
塞德里克笑了,“小心,在占卜学流派里,你这是典型的挑起争端的言论。”
我不以为意地轻哼,“反正它们已经争议了几百年了,多我一个也不多。”随后听到他忍俊不禁的笑声。
空气中浮现了几分轻松的错觉。
我连忙又问:“那那些人格数字——”
“晴。”塞德里克温和地叹了口气,我立刻收住了话音,“我们都知道,你约我出来,不是来讨论算数占卜的。”
见到我仍然低头沉默,他再次开口,但可以听出话间的几分犹豫,“……如果你现在还没准备好和我对话,我很能理解。关于之前的话,我不希望你误会。我希望你不要再躲着我,不是逼迫你给我回应。……虽然我确实很想了解你早上那番话的意思,但并非急不可耐。如果你现在在我身边仍然感到不适,我也可以离开——”
“不,”我轻声说,但足以打断他,“留下来。”
声音轻得像一声乞求,又像一道对自我的宣判。我终于抬起眼,真正地望向他。他那头总是被打理得干净柔软的短发,那张温和俊朗的面孔,那双总是通透明亮的、在阴天也不会暗淡的蓝灰色眼睛。
“我说了我有话要对你说,”我试图传达自己的坚定,却仍然感到一丝暴露的脆弱,“我不会再逃避了。”那双蓝灰色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但在捕捉到我眼中那分脆弱时,柔软了下来。
“我明白了。”他微微笑着说。
我们相接的目光仍隔着一小段距离,他没有触碰我,却已经有一种柔和的力量将我包围,“我不会离开,直到你把想说的一切说完。”
没有过多的漂亮话,只是一句简单的承诺。
这就是他,塞德里克,似乎永远都拥有这样的能力。在风雨欲来的时刻,也能开辟出一方令人心安的岛屿。我却不禁在此刻感到一丝讽刺,觉察到了一丝境况的可笑。
因为即将承受暴风雨的人不是我,恰恰是他自己。
“你还记得,”我没有显露出那些纷繁的感情,只是这样缓缓发问,“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吗?”
他有些意外地眨了下眼,但还是回答:“当然。”说着又笑了,“我想大概没有人会忘记那样的场面,你从天上掉下来,正好砸在我身上,却奇迹地让我们两个都没有受伤,就像从天而降的——”
他忽然抿了抿唇,脸颊上划过一丝红晕,不再说下去。
我也笑了。如果我不再掩饰对他的心动,那么露出一个随时随地被他可爱到的笑容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塞德里克似乎也发觉了我身上的这点变化,目光闪动,我却抢在他开口之前把自己的话说了下去。
毕竟今天的主题可不是审判我那无望的迷恋。②
“没错,那是你第一天见到我,”我接着道,“却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他果然被引回了注意力,表情疑惑起来,我扯了扯嘴角。
“早在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塞德里克,”我说,仍然带着那浅淡的笑意,“我就已经在别的地方认识过你了。”
*
我讲述完了一切。从《哈利·波特》怎样被写成七本书,到它又怎样发展成七部电影,最后是我怎样来到这个世界。
所有都是真相,只除了一件事——他的死亡。
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否则就会成为事实,或是一种预言。
一段世纪般的沉默过去,塞德里克的声音才重新响起。
“一本……书?”他的表情空白,“我对你而言……只是一个虚构的人物吗?”
没等我回答,他又发出一声苦笑,“……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你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是那样的反应,对我周遭的一切抱有一种奇怪的认识,又拥有一种异样的好奇……”但忽然他的眼中又闪过一丝领悟,“所以那天,你才会对哈利说那样的话!……”
这下换我疑惑了,“什么话?”
这时他才将视线转向我,仿佛现在才发现我还在这里。
“噢,”他的眼神意外地出现了一丝闪躲,“年终宴会那天,我……”
但我没等他说完就明白了,“哦,年终宴会那天,你躲在门口偷听了是吧?”
他羞愧地闭上了眼,“对不起……”说着又试探地看我一眼,“你发觉了?”
“有一点,”我坦然地认了,“毕竟你那天进来的时机太过‘完美’了。”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声,整个人仿佛都要因那愧疚缩小一圈。我看着他此刻的样子,反而觉得好笑起来。
两分钟前我用轻飘飘的几段话粉碎了他十几年的世界观,而现在他在对我愧疚?但我只是笑笑:“没关系,念在你只是初犯的份上,我放你一马。”
“……谢谢。”
他也不知道狡辩几句,比如“我也不是故意的”,比如“你和哈利当时的氛围看上去不好打扰”。真是坦诚得像个傻瓜。
庭院的上空,绵密的云层仍在缓缓流动。短暂的插曲并不能让人忽视刚刚被牵到眼前的大象③。
“我……”终于,塞德里克靠在椅背上,手背遮住了眼睛,“我想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你今天对我坦白的一切。”
我了然地点头。这是任何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这下换我开口说这话了,“如果你需要空间,我可以——”
“不,”他拉住了我的衣角,做出了和我一样的选择,“留下来……我希望你在我的身边。”
奇妙地,那股自早晨以来就充斥在我们之间的紧张感忽然消失了。即使并肩而坐,一言不发,也不再尴尬,取而代之的是我和塞德里克之间常有的那种舒适的沉默。天色依旧沉闷,但我轻轻闭上眼,仍可以嗅到几步外灌木丛的清新味道。
但也许这种舒适是只属于我的错觉。毕竟所谓的“舒适”只是我不负责任地将烂摊子丢给了另一个人,才可以在这兀自轻松。
许久,塞德里克才移开了手掌,在寂静中说出了第二句话:
“所以……这就是你疏远我的原因吗。”
我眨了下眼,循声望去。他离开了椅背,看向我,总是透亮的眼睛因为倒映着天际的乌云,一时之间竟显得迷蒙不清,“因为我只是个书中的人物?因为我是虚构的?所以你才一直将我推开,不愿靠近?”
我垂下了眼,又抬起,“你觉得呢?”
他没想到我会这样回问,“……什么?”
“你也觉得你自己是虚构的吗,塞德里克?”我说。
他似乎将这个反问当作了我对问题的回避,脸色沉了几分,微微生气了,“这难道不是你刚才告诉我的吗?”是你告诉我我身边的一切都是一本书里的内容,我只是一本书里无足轻重的配角,连篇幅都只有短短的两三行。——他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可是我听懂了。
“即使我这么说,”我只是仍然重复了一遍,“你又怎么想呢?你愿意将自己看作虚构的吗?”
他微微睁大了眼,又很快平静了下来。
他明白了我反问的用意,就像我知道他终归会明白那样。
塞德里克敛目思考了一会儿……片刻,他轻轻地摇头,“不。”
阴云熹微的光亮中,他抬头,坚定地回望我,“我的父母、我的朋友,赫奇帕奇和霍格沃兹……这十几年来,我成长到现在,经历的一切并不是虚假的。我能看见、听见,感知到一切,我的存在不是谎言。‘我’,并不是虚假的。”
“巧了,”我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塞德里克回视我半晌……忽然别开头,闷闷地吐出一句话:“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的笑容中浮现了问号,“什么?”
“你的笑。”他叹口气,随后转过头来,面颊微红但目光灼灼,“你既然已经明白我的……心意,就不能再对我露出这种灿烂的笑容。我的头脑在你面前总是很不争气,会误会的。……你也不能这样玩弄我的心意。”
“‘误会’……”我眨了眨眼。嗯,不会吧……都到现在了,他不会真的呆到还没有发现吧……
“误会什么?”于是我只能进一步确认。
塞德里克脸上的红色更深了,眼中还闪过一丝不敢置信——难道她真的要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吗?
“嗯,”对此我很直截了当,“你明白地说出来,没有关系。”
“当然是误会……”他轻轻吸了一口气,蓝灰色眼睛上蒙着一层湿润的光,“误会你喜欢我!……”
“哦,这样……”天啊,他真的有这么呆,“但是那并不是个误会。”
空气在那一刹那凝结,然后裂开一条缝。
“什么?”塞德里克的表情出现了今天的第二次空白。
“嗯,我说,”我尽量把每个字都说得响亮而清晰,“那并不是个误会。”
他缓慢地眨着眼,“那也就是说……?”
“没错,”我接着道,“我喜欢你,这是个事实。”
塞德里克张了几次嘴,又几次合上,像只忽然宕机的金鱼。……虽然这时候说这些真的很不合时宜,但那表情真的很可爱。
但几秒后,他又飞快地捂着脸转过了头。
我:?
没等我问出声,他又已经转了回来。
“你、你能再说一遍吗?”他顶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问。
“呃,”我刚才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我喜欢你’?”
从他那双更亮一分的眼睛里,我可以看出这是正确答案。
我有些好笑,“拜托,上周我不是就已经——”可是他没让我说下去。
“再说一遍吧,”不知不觉中,塞德里克靠得更近了,连暴雨将近的气息都被他身上的木质香掩盖,我稍一抬眼,就撞进那一片闪闪发光的蓝灰色之中,“好吗?”
“……”
我又不是什么复读机!
“Fine...”我将那张蛊惑人心的脸推了回去,深吸一口气,干脆——
“I said I like you, like you more than a friend. I have a crush on you. I'm really into you. I've already fallen in love with you. I love you with all my heart...Enough?”(好吧,我说我喜欢你,是超过朋友的那种喜欢,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我已经爱上你了,我全心全意地爱着你……满意了吗?)
我一转头,却被他眼中炽烈而闪动的感情吓了一跳。
空气登时升温,仿佛把我的心跳也加快了几分,“怎、怎么了?”
我没有注意到我们之间的距离是在何时又缩短的,只看见塞德里克的视线斜向我的唇瓣——又飞快地收回。
“It's unfair. ”他的两只耳朵都红透了,目光却没有半分动摇,直视着我的双眼。(这不公平。)
“un...unfair for what? ”我被吓得结巴起来,心跳加速。(什么不公平?)
“You can't just say all this...”他罕见的、低沉的声线中透着半分哑意,“and forbid me to kiss you. ”(你不能在说了这一切之后,还禁止我亲吻你。)
他这话短暂地也在我脑中炸出一片空白,我的视线下意识地飞向他的唇瓣——霎时间,那个夕阳下的温度、气味、呼吸间湿热的气息,他唇上柔软的触感——一切都在我脑中呼啸而过。一股血液立刻冲上了我的脑门,我顿时僵直了身体,几乎都能听见心跳打在耳膜上的声音。
我可以从塞德里克闪烁的目光中看出,他同样捕捉到了我那丝瞟向他嘴唇的视线,并且那颗漂亮的脑袋里也在进行同样的回忆活动。
空气陡然浓稠起来,一丝气息从我微张的唇瓣间逸出。他半垂的目光是一道令人着迷的魔咒,我只需要再倾身半厘米,就可以重现和记忆中一样美妙的滋味……
但我打破了魔咒:“所以!——”我推开了他,眼见他也从那种恍惚中清醒。
“所以你怎么会没发现呢?”我继续高声嚷道,好像越高的声音就越能清理这一片旖旎的磁场,“在我上周亲了你之后?”
“……发现?”被猝不及防地一推加上高音袭击,塞德里克还没反应过来。反应过后,神色中又浮现了一点……另类的不满。
“上周五你吻了我,我也吻了回去,我们还亲热了快一个小时。”我这时候已经冷静了不少,“你怎么会还没有发现‘我喜欢你’这件事呢?”
他的耳朵被我直白的用语又刺激得一红,但很快也镇静下来。
“迷情剂把那一切记忆都弄得像一场梦,”塞德里克缓和的语气里藏了一丝抱怨,“我怎么能确定呢?”
“而且……”他忽然又小小声说,“就算你回亲了我,那也不能代表什么……”
我怀疑地挑高了眉。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最好不要暗示我随便到对谁都会亲回去。
他瞥了我一眼,又微微别开视线,语气含糊,“你总是说……说我的外貌如何如何,又有多少女孩会被我迷倒云云……我怎么能确定,当时我们的……亲密,不是气氛的结果,而是真心的呢?”
“哇,”我恍然大悟,“你以为我们的初吻只是我色令智昏的结果吗?”
塞德里克仍然没有回应,算是默认了。见他这幅别扭的模样,我反而起了调笑的心思。
“如果真的是那样呢?”他这时转回了疑问的目光。
“如果真是那样,”我摆出一张没心没肺的笑嘻嘻的脸,“我刚才那些表白都是骗你的。其实我只贪图你的美色,你要怎么办?”
他的眸色深沉了。
“如果是那样,”他平静道,“我宁愿你不要向我表白。”
“哇,”我仍然没心没肺地说,“这么硬气吗?”
意外地,他丝毫不受我调侃的影响。
“如果你要喜欢我的话,晴,”塞德里克耳畔的红色还残留着,眼中却不见任何羞涩之意,直视我道,“就要喜欢我的全部。”
他明亮的瞳仁中清晰地倒映着我的影子。
“因为我也是这样。”
我眨了眨眼,渐渐收敛了戏谑的笑意。
“你真是大言不惭,”我拉开了距离,淡淡地勾唇,“竟敢声称了解我的全部。”还喜欢上了我的全部。
“你会惊讶的,”他却只是这样笑着回应,“关于我究竟了解你的多少。”关于我究竟有多么喜欢你。
“我们跑题了,”我无情地打破了这种暧昧的氛围,“你发现了吗?”
他微微疑问地皱起眉,“原来我们今天的谈话有一个真正的主题吗?”
“天啊,”我不敢置信,“不要告诉我那些jk罗琳《哈利·波特》穿越时空和伏地魔复活之类的东西,你花了半小时就消化完了?”
这话果然将塞德里克拉回了轨道。他移开目光,沉思起来。
但我这时却不会那么安静了,“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选择在这时告诉你一切,塞德里克?”
他的目光一闪,似乎要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为什么?”但从他的表情中,我知道他已经猜出答案了。
“你还记得,早上我说,‘喜欢上我,是你最大的缺点’吧?”我轻声说,他抿起了唇。
“可是!——”他开口,我用眼神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我曾经以为那些拒绝的明示或暗示就足以扭转你的心意,”我继续道,“但没想到你聪明到足以听懂那些暗示,又笨到仍然执着那些心意。可‘我是个无法停留的人’‘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这些并不只是我拒绝的托辞,而是明明白白地横亘在我们之间的现实。
“现在你都明白了。我们分属于‘两个世界’,这并不是说你在英国的霍格沃兹,而我在法国的布斯巴顿,中间只隔着一道可以随时跨越的海峡,甚至不是麻瓜世界之于巫师世界那样的意义。‘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意思是我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不该遇见你,你也不该遇见我。
“所以我疏远你,推开你,不是因为你是个虚构的人。可是那又怎样呢?我喜欢你,将你视作一个真实的人一样喜欢你。可是那又怎样呢?我们两情相悦。可是那又怎样呢?
“所以我选择在这个时候将一切都告诉你,所以‘你喜欢上了我,是你最大的缺点’。”我看向他,看见他泛红的眼眶和颤抖的眼睫,“因为我知道我终将离开这里,你终将忘记我,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这是我对你的心意,最后的回应。”
天际的乌云仍然在摇摇欲坠地搅动着,仍没有下雨。说来也奇怪,暴雨来临前的空气往往是闷热的,此刻却仍能感受到早春的寒意。这倒衬得天上那一团不像是积雨的阴云,而是下雪的前兆,会飘下来一些轻飘飘又凉丝丝的东西。
“……什么叫,”他闭了闭眼,但仍然无法抑制声调中的那抹艰涩,“什么叫……‘我终将忘记你’?……”
“这只是我的推测,”我说,“但有很大可能是事实。既然以往我的每次离开,除你之外的人都会被抹去关于我的记忆。那么也许当我最后离开的时候,你就会是最后那一个——”
“你为什么可以做到这么冷静呢!”他终于爆发了。
“难道我们之间的回忆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吗?”我对上塞德里克通红的目光,他每一寸被背叛的神情,都如我一早的设想,“难道我们才刚确认了彼此的心意……就必须要顺从那莫名其妙的‘现实’,白白分开也没有所谓?既然如此,我们又为什么要遇见?为什么不干脆——”
塞德里克止住了话口。
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他也说不出“宁愿不要遇见我”这样的话。
“大概是因为,我们注定要当彼此无疾而终的初恋?”这句含笑的话让他怔愣,他看向我。
我的确是笑着的,却不是虚伪的。
我微笑着,真实而悲伤的。
“你问我为什么这么冷静,这就是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了,塞德里克。”我把目光从他受伤的眼底中移开,放向那块灰蒙蒙的天,“你是一个在健康的爱中成长的人,知道如何去爱,也能坦然地被爱,更会为爱去争取和抗争。但我不是。
“我自私又软弱。爱,对我而言是一种珍贵又遥远的奢侈品。有它自然很好,但如果它必须是什么排除万难才能获得的通关奖章……我宁愿在第一关就放弃。如果真如你所说,你了解了这样的我,还仍然喜欢上了我,那是我的荣幸。当然,我的眼光也很挑剔。能从我这颗这么吝啬的心里挤出一点喜欢,你也应该得意才是。
“不过,一切就应当到此为止了。”我垂下目光,“我们——”
“我才不要什么‘无疾而终的初恋’!”
我被拉进一股绝望又温暖的木质香中,一滴又轻又重的泪落在我的肩上。
轻得只在我的衣袍上划过一点湿热的痕迹,重得砸进了我的心。
他抱紧了我,却没有压迫我。我闭上了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攥紧了他身上温润的衣料。
塞德里克哽咽的声音从耳后传来。每一字每一句,都好像遵循那滴泪的痕迹,直直往我的心底落去,“为什么要到此为止,为什么我们只能到此为止……因为我不够审时度势,我不能及时止损,所以喜欢上你才是我最大的缺点吗?……我不能够接受。喜欢上你,才不是我的缺点!就算重来一百次、一万次——一千万次,我都要喜欢上你,连同你的自私和软弱都一起喜欢!……我才不相信什么‘两个世界’的狗屁现实,既然我们两情相悦,就一定能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我才不要每一次都只能眼睁睁地放任你和我擦肩而过,我才不要一次又一次地把你从记忆里抹去!——”
“‘一次又一次’……”尽管知道他现在处于情绪的混乱中,我仍然感觉到了不对,“你在说什么,塞德——”
就在那一瞬之间,所有将我包裹的热度和力量都倏然消散,我的心跳一空。
塞德里克无力的手臂,在我的身侧垂下。
“塞德里克?!!——”
*
“——昏睡?!”
我坐在病床边握着塞德里克的手,不愿相信庞弗雷夫人的诊断结果,“可是怎么会在对话中无缘无故地昏睡过去呢?您确定不是低血糖或者其他什么病症吗……或者上周那个迷情剂巧克力的副作用?庞弗雷夫人?”
庞弗雷夫人捏着下巴,同样微微疑惑地盯着手中魔杖幻化的诊断图。片刻,她却还是摇了摇头,收起了魔杖幻影,“诊断结果没有错,林小姐,迪戈里先生的体征一切正常。唯一的结论只能是他陷入了突然的沉睡,可能是过度劳累导致的。我听说,他这学期在赫奇帕奇的魁地奇球队里压力很重?也许上周那番迷情剂的捉弄,就是让他累倒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皱了皱眉,“虽然可能有这些因素……可是!——”
“那就是这个原因了。”隔壁病床的叫唤声引去了庞弗雷夫人的注意力。她没有斥责我这一番近乎医闹的无礼态度,反而更缓和了一点语气,“我明白你对迪戈里先生的关心,林小姐,但是过度的忧虑只会增加你自己的负担。既然诊疗魔法显示迪戈里先生没有大碍,我就必须要去照顾其他病人了。如果你还是非常担心的话,就陪在这儿继续观察一下吧,有新的情况随时再来通知我。”
“欸等等,庞弗雷夫——”可惜在我把话说完之前,庞弗雷夫人已经拉上帘子雷厉风行地离开。
而我也心知她那番安抚和劝告合情合理,我没有再去打扰她工作的理由。
过度劳累?我再一次望向塞德里克在床头的睡颜。
泛红的眼眶不再,激烈的情绪不再,那张闭着眼睛的英俊面容之上,只剩下了平静,就像他平日里温和待人那样,就像他对所有事情都能泰然处之那样。
我一瞬间产生了一种恍惚之感。好像刚才我听见的所有撕心裂肺的告白都只是一场臆想,我们眼中燃烧的感情只是一场幻梦,只要有谁拿着橡皮擦轻轻一抹,就会变成一片空白。可是我又瞥见了他眼角的泪痕。
那滴泪的痕迹,告诉我,一切都是真实的。
第一次,我开始后悔起自己的决定。我不该向他坦白一切吗?既然最初选择隐藏自己的感情,我就应该一藏到底吗?我不该卷进他的生活中吗?不该像一场暴风雨一样,搅乱他生活里原本的安宁吗?
既然懦弱,就该懦弱到底。这半吊子的勇敢算是怎么回事?
我烦躁地揪了把头发,一头撞在病床柔软的边缘。这时床底传来一声金属划蹭的异响,是我的脚尖不小心踢上了什么。
我疑惑,低头探去,是一枚金色的……
钥匙!我一时屏住了呼吸。
那不是随便的一枚钥匙……而正是邓布利多给我的那把古灵阁钥匙!
我将钥匙捡了起来。可是我今天有把钥匙放在身上吗?它又是什么时候掉下来的?是我把塞德里克扶到病床上的时候?——
【另外,我想你今后可能会需要这个。】邓布利多轻巧地向我眨眼的画面,再一次从我眼前闪过——电光石火之间,我有了一种新的领悟。
【我想你今后可能会需要这个。——需要时请来找我,我这里有解答一切的钥匙。】
我登时冷静了下来。原来如此,我轻轻摩挲着那枚金色的钥匙,将它收进了掌心。
原来这把钥匙,不仅仅可以打开古灵阁的大门。
我想起塞德里克昏倒前在我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才不要每一次都只能眼睁睁地放任你和我擦肩而过,我才不要一次又一次地把你从记忆里抹去!】
看来那不是我听错了。只有弄明白那“每一次”和“一次又一次”究竟指的是什么,我才能找到塞德里克昏倒的原因。
想到这,我再一次攥紧了那把钥匙,把它放进了口袋里。正要起身,却又感觉被什么拉扯了一下。定睛一看,是塞德里克的手,拉住了我的无名指指尖。
我再将目光往上移去,他的睡颜依旧平静,没有一丝要苏醒的迹象。
我失笑。看来他每次昏迷的时候都势必要抓点什么吧?
我轻轻松开了他的手,又将它安稳地放进了被窝里。目光重新回到他的脸上,我顿了顿,拨开了几缕挡住他眼睛的碎发。
也抹去了他眼角那抹泪痕。
“我会回来的。”我轻声说。
然后转身离开了医疗翼。
*
我没有直接奔向校长办公室,反而折返回了赫奇帕奇的女生寝室……
带上了那本写着“克莱尔”的黑皮日记本。
艾比见到我时十分惊讶,几乎要从书桌前的椅子上跳起来:“晴?!”
“你……嗯,你和迪戈里的谈话结束了?”她从椅子上转过身来,若有所思地拿羽毛笔的尾端挠着下巴,“我还以为你们会顺便一起去吃午饭呢……”
“发生了一点意外,”我从书柜里找到了那本黑皮笔记,“塞德里克晕倒了。”
她这下是真的从椅子上跳起来了:“什么!迪戈里晕倒了?!——”
我点了头,她又问:“那你这副急匆匆的样子是要回医疗翼吗?”
“不,”我摇头,“我有别的地方要去。”
艾比本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俏丽的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一行大字:迪戈里晕倒在医疗翼,而你却还有别的地方要去?!
我只是朝她无言地一笑。
“说到这个,”我稍稍正色,“我还有事情要拜托你。”
她瑟缩了下,“你不会是让我代替你去照顾迪戈里吧?……”
“不,”听到我再次的否认,她松了口气,又听我继续道,“只是我需要你和麦克他们说一声,至少要有一个人陪在塞德里克身边。”
“哦,这事儿啊……”艾比如释重负,“好,你放心,我待会儿就去传信。”
在我要再次离开寝室的时候,艾比又叫住了我。
“你真的没事吧……晴?”她的担忧之色一目了然,“除了迪戈里晕倒之外,你们谈话的过程中又碰上别的事了吗?”
我停住了脚步。
“我没事,”我折回去几步,轻轻地搂住了她的肩,“谢谢你担心我。”
“还有,”离开前,我倚着门说,“就算我以后和塞德里克再有什么约定,也还会回来找你吃午饭的,你不要有其他多余的担心。”
她一愣,慢慢地点了头。
“话虽如此,我今天是真赶不上午饭了。你不要因为不敢一个人去礼堂就闹绝食啊!”
“谁说我不敢一个人去礼堂了!难道你每次睡懒觉的时候午饭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不一定,我人缘那么好,也许是家养小精灵从厨房里给我变来的——”
我及时关上了门,挡住了那一发致命的枕头攻击。
*
我头一次在八楼那个巨大的、奇丑无比的滴水嘴石兽面前停下了脚步。
从邓布利多的“睡袍”时尚来看,这丑石兽应该是前朝的手笔,因为我不愿相信邓布利多有这么糟糕的审美。
暗暗思索了一会儿,我高声道:“柠檬雪宝!”如果真的有人在等着我的话,就不至于会那么快改了书中的口令……
果然——咔擦一声,丑石兽活了,跳到一旁。在一阵像是齿轮摩擦的巨大声响中,它身后的墙面裂成了两半。
这时候一切倒是与电影的画面分毫不差了。一道看上去很圣洁的白光自上而下笼罩了楼梯间,旋转楼梯像是自动扶梯那样升了上来。
这场面不像是通往校长办公室,更像是通往天国的殿堂。
我忍住了吐槽更多的**。刚踏上台阶,就听见后面轰隆一声,墙又合上了。楼梯越升越高,终于,在一道装饰着狮身鹰首兽形状的黄铜门环的橡木门面前,停了下来。
我轻轻吸了口气,上前一步,准备叩响门环——可才刚刚拎起来,橡木门已经悄没声儿地开了,漏出一小块扇形的落地光。
里头传来老者轻快又俏皮的声音:“噢,林小姐,欢迎。”还没什么意义地补上了后句——“对了,门没锁,直接进来就是。”
我不禁在心底暗骂。可恶,果然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然而表面上我依旧维持着镇定,大步推开了门。毕竟我才是那个一直被耍得团团转的受害者,受害者就要有受害者该有的底气!
然而我没想到校长室里还会有另一个人……不,比起人,该说是“幽灵”更合适。
仿佛校长室内正举办着一场小型茶会,即便有我这个不速之客的打扰,邓布利多仍然不受影响,慢悠悠地端起手边的骨瓷杯呷了一口茶。而在他的斜对面,是一位坐在软椅上的少女,面前也正摆着一杯徐徐盘旋着热气的红茶。
但无论是从份量还是杯柄的朝向,都可以看出那女孩没有将茶饮过一口。比起饮用的需求,那杯红茶的存在,更像是一种礼仪。
而我也不需要任何人来对我说明这为什么是一种礼仪。即便少女露出了没有被椅背挡住的半张侧脸,我也仍然看不清她的长相——在她周身散发的,仿佛幽灵般的银白微光的遮掩下。
我不介意邓布利多有偷办茶会的爱好——倒不如说,也轮不到我来介意——他想在什么时间,邀请什么人办茶会,我全都不在乎;就算他时不时会把格林德沃从纽蒙迦德请来喝茶,也随他的便……
前提是,他没有不打招呼就把一个陌生人塞进了一场双人茶会。
不论塞进去的是我,还是那位陌生的“鬼”小姐。
但在我质问之前,那位“鬼”小姐先动作了。而从那一刻开始,我就被定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就像一种怪诞的黑色幽默,那个身影缓缓从软椅中站起,向我转过身来。唇边勾起的笑容,是一种我不能再熟悉的弧度——
“你好,林晴。或者我该说……”天际倏然降下一道闪电,将世界照得惨白,同时照亮了……
“失去记忆的我自己?”
那张完全与我一模一样的,微笑的脸庞。
延迟的雷声袭来,震耳欲聋。
暴雨如约而至,天地模糊在一片水幕之中。
①忘记原著中有没有了,在其他HP同人中看到过这个概念,但内容是自己编的。
②这里的“无望”在中文里可能会引起歧义。这里想表达的意思不是“没有希望”“没有结果”,而是一种类似在恋爱中“desperate”“you got it bad”(深陷其中、无可自拔)的意思。本来想直接用“无可救药”的,但这样又失去了林晴那种含蓄又自嘲的感觉,不知道有没有人能懂(比划)
③化用“房间里的大象”:房间里的大象是一句谚语,直接的意思是房间里的人们,对于存在于众目睽睽之下,房间里的一头大象却视而不见。它常常用来比喻“合谋的集体沉默”,指人们对于显而易见、不可忽略的某种事实,却选择刻意回避,视而不见。——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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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十二章 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