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内普横抱着齐娅拉来到了他的卧室。
从来没有异性进过这里,但此时斯内普也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顾忌了。他动作轻柔地将齐娅拉放到他的单人床上,脱去她沾满血污的肮脏外套,在片刻犹豫后,一起脱掉了她的长靴。
霍格沃茨外天寒地冻,地窖的温度也高不到哪里去。斯内普过去并不在意室内温度,冷了加衣服,热了减衣服,嫌麻烦的时候甚至不开壁炉。但今天他突然开始介意起这间小小卧室的舒适度了,一种显而易见的焦虑攫住他的心——齐娅拉会觉得冷吗?
他给面色苍白的少女盖上了被子,又加上了一道温暖咒。离去前,斯内普又伸出手,触碰了一下她依旧有些冰凉的脖颈。在摸到细弱的颈动脉搏动后,斯内普无言地蜷起手指。
他并没有缩回手,因为一个念头从他脑海中跳了出来,低语着:为什么不顺势碰一碰她的脸呢?
碰一碰她熟睡着、沉静的面庞,毕竟在她清醒的时候,他再没有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斯内普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跳。
简直是肮脏无耻,他怎么会有这种**?!
他一定是被今晚发生的事情冲昏了头脑……是这样的,他不能再待在齐娅拉·洛面前了,她就像是月亮,让人注视久了之后会逐渐失去理智趋近疯狂的月亮,他必须要赶紧去找邓布利多,把今晚发生的事情都告诉邓布利多。
斯内普收回了手,他最后看了一眼安静睡在他床铺上的齐娅拉,确认她仍在呼吸,转身迅速地离开了自己的卧室,颇像是落荒而逃。
邓布利多是被斯内普硬生生叫醒的。
看到穿着睡衣的邓布利多,斯内普心里没有一丝半点的抱歉。
这可不是尊老爱幼的时候!更何况邓布利多除了年纪大之外,体格说不定比绝大多数年轻人都健壮,斯内普毫不怀疑邓布利多一个人就能击退五条火龙。
他板着脸站在邓布利多面前,语速极快地将今晚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
“你发现齐娅拉·洛的律师寄来的信,发现她准备在近期前往小汉格顿进行某项危及生命的活动……小汉格顿,小汉格顿,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吗?”
邓布利多思索片刻,他忽然抬起双眼,湛蓝色的眼睛锐利地刺向斯内普:“她去过小汉格顿,也是在前一年的圣诞节。”
斯内普也想了起来:“小汉格顿的松枝,那封圣诞贺卡在我办公室——”
“不必,圣诞贺卡上不会有什么线索了,我们现在就去小汉格顿。”邓布利多说,身手矫健地大步走向栖息在桐木架子上的凤凰,“来吧,西弗勒斯,抓住我的胳膊,剩下的那些一会儿路上再说。”
斯内普伸出手来,握住邓布利多的左臂。凤凰发出一声清吟,斯内普忽然感觉到自己眼前迸溅出无数明亮的火花,一阵强劲的风自下而上地吹拂而过,下一秒,他听到了旷野的风声,还有周身异常明显的寒冷。
凤凰将他们带来了小汉格顿。
“有时候一些老朋友的帮助真是让人如虎添翼。”邓布利多掸掸睡袍,金红色的凤凰轻叫一声,它站在邓布利多的肩膀上,转过头来静静地看向斯内普,“好了,你来带路吧,西弗勒斯。再说说你在这儿见到了什么。”
小汉格顿如他一个小时前来时寂静,天地间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还有二人踏雪的沙沙声。
斯内普简明快速地继续说着:“……没有什么家具,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一楼有一具男性尸体,没有看到什么伤口,我怀疑是中了杀戮咒。齐娅拉在二楼,位于疑似是客厅的地方,她倒在门口,手臂上有蛇咬伤的伤口,身上其他部位——”
“蛇?”邓布利多打断他继续描述齐娅拉受伤情况的行为,“说说那条蛇,还有房间里的其他东西。”
斯内普抿了一下嘴唇,语调没什么变化地继续讲:“那条蛇非常粗壮,从体型来看像是蟒蛇,但它不太可能是寻常的蛇类,因为蟒蛇没有如此的剧毒。我到的时候它已经被切做两段,蛇头那一段被烧得辨认不出来样子。”
邓布利多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焚烧?”
斯内普也察觉到了违和之处:“如果只是为了杀死蛇,斩作两段就足以让它死亡了,焚烧这个行为显得有些多此一举。”
“除非这条蛇只能被‘烧死’。”邓布利多轻声说,“那个房间里还有别的东西吗?”
“有,有一个很怪异的东西。”斯内普说,“房间某把椅子里坐着一个会说话的婴儿,大约半米长,四肢应该是都断了,心脏的位置被魔咒贯穿,但它还没有死,它……”
说到这里,斯内普紧紧拧起眉头:“它知道我的名字,它当时在叫我。”
房间里的那一切都透着邪异,斯内普在脑海中搜寻他所掌握的黑魔法知识中与之对应的事物。阴尸?不,齐娅拉已经在那条蛇身上使用了火焰,按理来说阴尸也会被焚烧才对,而且阴尸没有开口说话的能力,更不可能知晓他的名字。
小鬼?似乎东方一些国度会用死婴的灵魂和尸体饲养类似邪灵的玩意儿,但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小汉格顿?
他看向邓布利多,邓布利多的表情异常严肃。
“那个东西还做了什么?”邓布利多问。
“它只是叫了我的名字,我立刻就打昏了它。”斯内普说,“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邓布利多微微眯起眼睛,他看向前方昏暗视野中黑黢黢的建筑,简单回答道:“实际看过之后我才能下结论。走吧,这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了。”
朽坏的前院围栏已经彻底坍塌,邓布利多和斯内普毫不费吹灰之力就走了进去。他们推开虚掩的大门,来到了里德尔宅的前厅。
凤凰身上的柔光照亮了整个一楼,斯内普第一次看清这座宅邸内部的真实模样。这显然是一栋年久失修的老旧乡绅住宅,墙壁上的壁纸都脏得看不出颜色,能被搬走的小件家具全部被偷完了,大件家具也在几十年间被村民偷偷拆卸搬回去作为柴火,这里什么都没剩下。
一个男人仰面倒在地板上,苍白僵硬,早就没了声息。邓布利多走近些去看,他眯起眼睛,认了出来:“威科夫利·曼德尔,几个月前失踪,原来他是在这儿。”
“他是谁?”斯内普问。
“一个搞走私的混混……有可能是被夺魂,也有可能是被蛊惑……到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他死了。”邓布利多说,“走吧,显然,这是齐娅拉遇到的第一个敌人。”
齐娅拉杀了他,斯内普再一次意识到了他的学生是一个怎样果决强大的狠角色。
但斯内普并没有像发现齐娅拉杀了小巴蒂·克劳奇时那样震惊了,他只是接着思考了下去:“夺魂?你的意思是,这个男人不是齐娅拉真正要面对的敌人?”
“齐娅拉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那个人也是你我最终的目标。”邓布利多慢慢说道,“走吧,上楼。”
斯内普的眉头一跳。
“她想杀了黑魔王?!”
“我以为这很明显,西弗勒斯。看看她一直以来都在做什么吧,小巴蒂·克劳奇,小汉格顿,哦,还有彼得·佩迪鲁,现在我几乎可以确定,杀死了彼得·佩迪鲁的人也是她。”
他们走上楼梯,老旧的木板松动得不成样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巨响。但斯内普和邓布利多都没有任何隐蔽的意思,他们径直走向露出一半死蛇尾巴的房间,魔杖都握在手里,引而不发。
一切都和斯内普抱着齐娅拉离开时一样,死蛇断作半截,诡异的是地板上的血没有凝固,随着走路时的震动,在地面上依旧向着边角流淌。
邓布利多并没有去看死蛇,一走进房间,他的目光就凝固在了那个扶手椅中昏迷的怪异蜕皮婴儿身上。
“哦……”他轻声说,“哦,天呐,看看齐娅拉找到了什么。”
他走向昏迷的婴儿,魔杖笔直指着它依旧微弱起伏的胸膛。
斯内普来到邓布利多身侧,他看向婴儿,有些惊异:“它还没死?”
“他不会这么容易死的。”邓布利多说,“苟延残喘到今日,他唯一的执念就是复活,就像是虫子,恶心,但生命力十足。”
一道金色的光圈出现在婴儿周围,从邓布利多的魔杖杖尖喷出无数缕金色的细线,围绕着光圈编制出一只圆球,将婴儿细密包裹在其中。当金色细线构成的圆球彻底成型后,金线的颜色逐渐褪去,很快,它飘浮起来,在半空中化作一只透明的球体,像是一只怪异的气球。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从斯内普心头升起。
“它,不,他是……”
“有件事,很少有人知道。”邓布利多凝视着困于球中的婴儿,低声说,“伏地魔曾经也是霍格沃茨的学生,我教过他。那时候他还不叫这个名字。”
“他的真实姓名是汤姆·里德尔。”
里德尔,里德尔——如今他们所在的便是小汉格顿一个名为里德尔的乡绅的旧宅。
斯内普立即意识到了今夜他所撞破的是一场什么样的行动了:齐娅拉来到了苟延残喘的伏地魔的老巢,孤身一人杀死了伏地魔手下的巫师,然后直面了曾经威慑着整个英国的最残忍的黑巫师。
她知道今夜自己会面对什么吗?
她知道,斯内普感觉心脏被揪起——她知道,她从头到尾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为她已经给自己写下了遗书,安排好了所有身后事。
今夜,在月光所照耀的那条走廊,齐娅拉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举头望月,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与他交谈,用那样平淡的语气讨论着月亮?
或许她已然知晓这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谈话。在离别前,她最后一次回过头,或许那就是她所划定好的离别。
“她是怎么知道的?”斯内普哑声问,“还有黑魔王,为什么他变成了现在这副——这副——”
他甚至难以形容伏地魔现在这种模样,四肢折断,创口流脓,人不人鬼不鬼,以最屈辱的形态苟活着,贪婪地呼吸着哪怕多一秒的空气。
“关于齐娅拉的事,或许还是要等到她醒来之后询问她本人。”邓布利多默然了一瞬,“幸好,这应该不是我第一次说这句话了,幸好,她一直和我们站在同一边,和你真正地站在同一边。关于伏地魔,齐娅拉的行为也给了我们充足的线索,现在我应该可以确定伏地魔身上的最大秘密了,关于他为何无法被杀死的秘密。”
邓布利多低下头去,用龙皮靴的靴子头轻轻踢了一下地上一团焦黑的残骸。他一动,那团残骸就化为一地粉碎的黑灰,七零八落。
“什么火能将东西在短时间内烧成这样?”
斯内普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焦黑的灰烬没有任何特异之处,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不合常理。普通的火焰不可能将体内含有大量血液水分的活物短时间就烧成如此彻底的焦炭,除非是……
“厉火。”斯内普轻声说。
邓布利多凝视着另外半截被斩断的蛇尸:“一条只能用厉火杀死的蛇。”
“我从未听说过这种神奇生物。”斯内普一边思索一边判断,“除非……”
“除非它已经不只是一条单纯的蛇了。”
邓布利多点了点头,忽然另起了一个话题:“你知道前年圣诞节期间小汉格顿出现了什么新闻吗?”
斯内普皱起眉:“什么?你是说齐娅拉来小汉格顿的那年圣诞假期?”
“是的。”邓布利多确认,“我找来了当地的报纸,在一个很小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条本地新闻,一个老流浪汉的窝棚被烧毁了,在圣诞节当天晚上无声无息地烧着,被烧成了白地,什么都没剩下。后续我又发现了一些非常有趣的事,这个流浪汉的窝棚曾属于名为冈特的一家人,老流浪汉马沃罗·冈特和他儿子莫芬·冈特都进了阿兹卡班,马沃罗·冈特的女儿梅洛普·冈特失踪,那个窝棚就废弃了。”
“齐娅拉为什么特意要去烧毁一个老流浪汉的房子?冈特一家和黑魔王有什么关系?”斯内普问。
邓布利多慢慢说:“伏地魔的全名是:汤姆·马沃罗·里德尔。马沃罗·冈特是他的外祖父。”
里德尔老宅又陷入了片刻的死寂。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是怎么知道的?’实际上,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曾希望你能从她那里得到这个答案,西弗勒斯。”邓布利多轻轻叹了口气,“让我们来串起线索吧,如今必要的条件已经足够。伏地魔藏匿了一些东西,一些与他的过去息息相关的东西,这些东西对他而言非常珍贵,甚至是他活下去的保证,而它们甚至需要厉火才能销毁……一种极端邪恶、实在是疯了才会去制作的东西。”
斯内普脑中闪过一道霹雳。那是他曾经从书海的一隅瞥见的只言片语,是历史中遮遮掩掩隐晦提起的邪恶传说,几乎没有人认为那是真的,因为没有人会那样去做,只有疯子,也只能是疯子才会做出那种把自己的灵魂切割下来的事情——
“魂器。”邓布利多说出了那一串长长的音节,“在有意识的谋杀后,将自己的灵魂分裂,保存入一样物体之中。从此,魂器不被摧毁,巫师本人就不能真正被杀死。能够摧毁魂器的方式也非常少,显然,厉火就是其中一种。”
是的,只要魂器不被摧毁,巫师本人就不能真正被杀死。伏地魔所隐藏的最大秘密就是他存活的秘密,即使他被炸成了碎片,即使他只能附身在别的巫师的后脑勺而浑身散发着尸臭,即使他只能使用婴儿一般孱弱的身体指望他人饲养,即使他四肢折断、心脏粉碎——
即使这样屈辱,他也依旧活着,苟延残喘地活着,寻求着任何一个能够东山再起的时机。
所以,齐娅拉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就是在粉碎伏地魔复活的计划,她一个一个地将可能前往帮助伏地魔的食死徒杀死,再将魂器一个一个找出来,用厉火焚烧殆尽。
“但黑魔王还没有死。”斯内普意识到,“他还活着。”
“是啊,以如此可憎的模样继续活着,我想是因为魂器还没有被全部消灭。”邓布利多说,“好在我们已经将伏地魔本人控制在了手中,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从他这里找到剩余魂器的下落,或者……等待齐娅拉醒来。”
邓布利多转过身,斯内普挥动魔杖,将那半截蛇尸飘浮起来,跟随着他们来到里德尔宅外的荒芜庭院。
他们没有去理睬威科夫利·曼德尔的尸首,邓布利多说他会安排傲罗找到他的,斯内普也根本不在意那个陌生人的后事。他在庭院角落将死蛇掩埋,然后再一次抓住邓布利多的手臂,二人一起随着凤凰的金焰回到了霍格沃茨。
天色依旧漆黑暗沉,距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斯内普和邓布利多此刻都毫无困倦之意,他们齐齐看着飘浮在办公室半空中那个透明的球体,心头都有着无数复杂难言的想法。
“你打算拿他怎么办?”斯内普问。
“找个漆黑无光的房间,牢牢困住他。”邓布利多说,“从他口中得到剩余魂器的下落不会太容易,我也不指望他会老老实实地将他复活的后手都告诉我们。”
“……”
斯内普注视着那具又小又恶心的躯体,他忽然想起了十几年前的自己,那个年轻的、渴望证明自己的少年,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自己崇拜的强大的化身竟然会变成如今这副孱弱肮脏的模样。
什么才是强大?什么才是正确的路呢?
斯内普无法回答,那个瘦弱伶仃的阴郁少年就站在他脑海中的一角,死死地盯着他。
他的前半生在这个蜕皮婴儿前就像是一个笑话,曾经他所认同的强大毁了他的一切,现在又变成了如此极端的弱小,弱小到斯内普甚至觉得那道贯穿了他心脏的咒语或许就是“神锋无影”。
是啊,神锋无影,他不再去想齐娅拉是怎么知道这道咒语的,他只是感觉到了一种淡淡的幽默感,或许齐娅拉是有意为之,故意使用了他发明的咒语给了伏地魔她认为的致命一击。
他觉得齐娅拉会这么做,他就是觉得她会这么做。
“我去看看齐娅拉。”斯内普疲惫地同邓布利多道别,“那条魂器蛇的毒液不同寻常,它顽固地制止凝血功能正常运转,我们刚才去里德尔宅的时候,她在地上留下的血还没有凝固。”
邓布利多对他点了点头。
“去吧,西弗勒斯。”他轻声说,“好好照顾她。”
斯内普看了一眼邓布利多,他的视线又移向了一旁桐木架子上准备休息的凤凰。察觉到他的目光后,邓布利多心领神会:“如果你需要福克斯的眼泪,随时可以来找我。”
斯内普没再多说什么,他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匆匆地走下旋转楼梯。
前往地窖的路上,斯内普只遇到了几只幽灵。假期期间没有什么学生留校,抓到夜游学生的几率也大大减少。只是现在斯内普也没有任何心思去抓夜游了,他只想赶紧回到办公室,去看看齐娅拉的情况。
办公室的壁炉仍然燃烧着,那是他离开时特意点燃的。卧室内的温度正好,斯内普的床铺上鼓起了一个不大的弧度,他慢慢走近,在被子上方看到了齐娅拉稍稍红润一些的脸。
她依旧在睡着,睡得很不安稳。她的眉头微微拧在一起,脸上的肌肉时不时轻微抽搐几下,好像是做了一个痛苦无比的梦。
忽然,齐娅拉微微张开嘴唇,她急促地呼吸了起来,细密微小的汗珠从她的额角沁出些许。
“不……”她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我……不想……”
斯内普伸出了手,这次他不再痛斥自己内心的欲念了——齐娅拉此时需要他。他抚上齐娅拉的面颊,用拇指的指腹轻轻擦去汗珠,低声叫她的名字:“齐娅拉?”
听到他的声音,齐娅拉脸上痛苦的表情稍稍褪去,她的神情舒缓了些许,但她并没有就此继续沉睡下去,相反,她睡得很浅,只这么一声呼唤,她就醒了。
眼睫颤动,齐娅拉掀起眼皮,有些茫然地注视着上方的空间。
她的眼珠呆滞地移动,一点一点地移到了斯内普的脸上,斯内普不知道她是否认出了自己,但齐娅拉琥珀金的双眸凝视了他许久,在这长久的凝视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齐娅拉动了动她的手臂,下一秒,她紧紧皱起眉头,显然是扯动了伤口。
斯内普想缩回手去查看被子底下她的伤势,但这个举动让齐娅拉的应对更为激烈——她抬起手臂,忍受着痛苦,急忙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并不重的力道将他的手掌继续贴到她的脸颊上。
这是斯内普第二次见到她徘徊在生死之际的样子。第一次,就在一门之隔的办公室,失血过多的齐娅拉只是混沌了那么一分钟,很快就恢复了清醒与理智。
不过这一次显然不同,成分不明的蛇毒还没有完全从她体内清除,齐娅拉看起来依旧恍惚,行为全靠本能。至少斯内普从未见过她现在这副模样,完全地将自己的脆弱暴露在人前。
他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齐娅拉绝不会允许其他人在她的计划之外见到她负面低潮的样子。斯内普注视着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在注视一面镜子,他感觉自己能洞察她的一部分想法,将自己沉入她那幽微黑暗的内心,去触碰那最深处不敢见人的自己。
“齐娅拉。”斯内普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少女依旧抓着他的手,她应当是用出了她现在最大的力气,但斯内普感觉到的只像是猫在用微凉的爪垫按住他的手背。现在的齐娅拉无比虚弱,她眼神空泛地注视着斯内普,嘴唇微微翕动,并没有立刻回答。
“……疼。”她说,“头晕,眼前有黑点,我看不清你。”
“你流了很多血,这是失血的后遗症。”斯内普解释的时候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此时多么耐心,“我去给你拿补血剂。”
他直起身,但齐娅拉用双手抓住他的手腕,不愿意让他离开。
“齐娅拉。”斯内普加重了语气,“松手。”
“……纳吉尼,咬了……好痛。”
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涌出,顺着发际线浸入她的黑发之间。齐娅拉拽着他,就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似是控诉地低声念叨:“我不知道会有那么痛,我以为……比刀割还要更弱一些,毕竟只是蛇牙,两根蛇牙,可是毒素好痛,浑身都痛,失血的感觉也好难受,涌出来,堵不住……”
斯内普用空着的那只手握住她发凉的指尖,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应该掰开她的手,但他却包裹住了她的手掌,安慰地包裹进他更加温热的掌心:“你已经没事了,我会给你做解毒剂。”
“可你是被咬在脖子上……”
斯内普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微微皱起眉头:“什么?”
“你被咬在脖子上,一个人,流了那么多血,没有人救你,没有人给你解毒剂,你一定比我更痛……我好难过,你不要死,好不好?”
泪水汹涌地从她的眼角流淌而出,滑落到她的脸颊,下颌,发间,也滴到了斯内普的指尖。
“不要走,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已经杀掉了蛇,它不会来咬你了……不要走,不要死,好不好?”
斯内普俯视着齐娅拉,她急促地呼吸着,没有呼喊,也没有挣扎,只是抓着他的手,无声地流着眼泪。
“那只是个噩梦。”斯内普轻声说,“你做噩梦了,齐娅拉。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一切都要结束了。”
齐娅拉久久地凝视着他,斯内普弯下腰,他用没有被抓住的那只手轻轻擦掉齐娅拉脸上的泪,她眯起眼睛,蹭了一下他的手指,露出片刻安心的神情。
“睡吧。”斯内普把她的头发慢慢别到耳后,“好好休息。”
齐娅拉低声道:“睡不着,痛。”
“我去给你拿些魔药来。”斯内普晃晃她的手,“我把门打开,你能看到我。”
齐娅拉沉默地微微松开手,但双眼依旧注视着他。斯内普转过身去,忽然感觉自己像是遗弃了一只动物。
他打开卧室的门,来到办公室,在他的魔药柜里寻找齐娅拉此时应该用得上的魔药。找到补血剂后,斯内普回头向卧室张望了一眼,他发现齐娅拉勉强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靠在床头,遥遥地凝视着他。
补血剂,广谱解毒剂,止疼的魔药还有无梦酣睡剂,拿了这几样之后,斯内普折回卧室。
他把魔药放到床头柜上,他坐在床沿,先打开补血剂的瓶塞,递到齐娅拉手上:“喝吧。”
齐娅拉没有任何疑问,双手捧起魔药瓶,毫不犹豫地就喝了下去。
补血剂的味道不是太好,齐娅拉喝完之后脸都皱成一团。斯内普没见过她这个样子,递过解毒剂的时候,斯内普才想起来按理来说他应该给齐娅拉准备一杯水。
但齐娅拉也没有想起来这件事,她很快又把解毒剂都吞进肚子,接着又是止疼的魔药。当她把空魔药瓶放回床头柜,想要拿起无梦酣睡剂时,斯内普按住了她的手。
“那瓶一会儿再喝。我要问你几个问题,齐娅拉。”
齐娅拉将双手放到了她的腹前,安静地看向斯内普。
“你今天晚上去小汉格顿是为了杀黑魔王吗?”
齐娅拉的目光渐渐多了些别的什么东西,斯内普忽然有一种直觉,随着魔药起效,齐娅拉的理智也开始回归,那个月亮一样遥远的齐娅拉又要回来了。
“……是。”齐娅拉说,“不过不只是为了杀他,还为了杀纳吉尼。”
斯内普问:“纳吉尼是那条蛇?”
“嗯。”齐娅拉垂下目光,看向她扎着绷带的手臂,“被它咬中的时候,我就在想,我竟然可以拥有同一种死法,对我来说也是一个非常好的结局了。”
斯内普沉默片刻,声音微微滞涩地问:“我的死法?”
齐娅拉闭上眼睛,如叹息般承认:“……对。”
“但那不会再发生了,我把它砍成了两段,用厉火把它的脑袋烧得面目全非。”她轻轻地叙述,“我没来得及杀掉伏地魔,我本来想把他带回去,带给邓布利多,所以一进门我就把他的四肢都折断了。可惜,我没拦住纳吉尼,蛇毒发作得太快,我没能走出去,只能在最后用‘神锋无影’给了他一下……也不知道有没有打中……”
“你打中了。”斯内普说,“我们把他带了回来。”
齐娅拉睁开双眼,她看向斯内普,露出一丝浅淡的笑。
“他没死,对不对?”她问。
斯内普点头:“是的,受了致命伤之后他还有呼吸。”
“因为还有东西没有清理完。”齐娅拉移开了目光,她不再注视着斯内普,而是看向门外的办公室,又或许什么都没有看,“你和邓布利多应该不会允许我再去完成我的计划了,没关系,最大的隐患已经被解决完毕,我再没什么事情需要处理了。”
斯内普的声音变冷:“你觉得你可以安心去死了,是吗?”
齐娅拉沉默几秒后,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不知道。”
“我曾经总想着结束自己的生命,因为我觉得活着实在是太痛苦了。睁开眼之后,呼吸着的每一秒都必须完成什么,一层一层的任务和责任压下来,而我承受不了失败的风险……为了完成那些打心眼里我不愿意完成的任务,那些没有任何意义的任务,我需要做违心的事,说违心的话,甚至去损害别人的利益……我不想这样活着,但我也不知道我应该怎样活着,死是逃避的唯一方法,也是我能想到的最简单的方法。”
她垂着头,几缕头发荡了下来,遮住了她的表情。
“我知道,我是个胆小鬼。有那么多的方式可以改变,但我选择了死。或许和我生病了有关,我总控制不住地去想最糟糕的结果,在心里打压自己,嘲笑自己……我是个精神病人,我有诊断书。”
“但是,最近,至少在最近的几个月里,我没有想过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
齐娅拉动了动她受伤的那条手臂,她翻转手掌,看向自己的掌心,轻轻收拢手指:“死固然是解脱,但活着也并没有那么糟,至少我觉得像现在这样活着并不糟糕。”
斯内普此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发觉自己此刻离齐娅拉的秘密那样近,但他却迟疑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询问,要怎么面对她笑着揭开的创口,去剥下她从未愈合的血痂。
沉默间,齐娅拉抬起了头。
她看向斯内普,这一次,她是清醒的,清醒,而且坦然。
“谢谢你,斯内普教授,你又救了我,还是……救了被纳吉尼咬中的我。这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我想,或许我该珍惜我这条生命,为了你。”
她微微勾起嘴角:“这是这辈子的第二次了,第二次,我想要活下去。”
感谢老狐约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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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IF线:月亮消失的那一天(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