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梅尔住在阿尔巴尼亚靠近山区的一个村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这里流传起森林里怪物的传说。猎人们,不管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只要踏足过森林里某片区域,都会惊慌失措、发狂谵语地跑出来;可要是有人问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当事人却又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这让他们很长一段时间都被当地人笑话。
“怪物是真的,它会变成鹿、会变成兔子、也会变成蛇!”
伊斯梅尔的祖父,自从一次失败的打猎归来后便丢掉了猎枪,专心在酒馆里对所有愿意听他说话的人讲述那个他如何在一头将死的鹿手下逃生的故事。故事的开头往往是他见到了一头步履蹒跚、看似命不久矣的鹿,在狂喜中端起了猎枪;而在一片哄笑中讲述的结局,却是那头不知为何冒出黑色烟雾的鹿迎着枪口向他走来,眼睛里流出红色的东西,老猎人在惊惧中将子弹统统打了出去,却发现那半身血肉模糊的鹿以一种平静、甚至厌恶的表情看向他。它的肢体已经被炸离身体,但还是愈来愈快地接近了他。
猎人鼓起最后的勇气转身就逃。从此再也没进过森林。
伊斯梅尔的祖母自祖父不再打猎,而是沉浸于在酒馆说疯话后便对他彻底失望。她开始教儿子用枪,指望这个除了女人便什么也不在乎的儿子能为他们挣一点活路。但伊斯梅尔的父亲只学了三天,就在一场无谓的枪法决斗中失去了性命,留下刚怀孕的情人顶着洋娃娃似的漂亮面孔和老迈的母亲共同生活。然而情人生下孩子不久,就在一次林中漫步后发起了高烧,高喊“蛇!蛇!蛇!”便不再有声音。
他的祖父很是为此高兴:他的话终于得到了验证。为此他拿出全部的积蓄为她办了这座小村庄有史以来最盛大的葬礼,请来了全村甚至还有外村的人。然而下葬那天下起了大雨,所有的宾客在一片泥泞中艰难地行走,最后走到墓地的只有寥寥几人。这剩下的几人在愤懑中分掉了所有的酒,最后人们在乱葬的山头发现他们时,尸体已经在七月的高温中散发浓浓的臭味。
“诅咒!”
传言开始流行,人们对这里逐渐敬而远之。伊斯梅尔的祖母对此不屑一顾。每当路人往她家门口泼洒怪异的液体、或是原先住在附近的人举家搬走时,她就会拿上那管猎枪朝天打上好几发。在年幼的伊斯梅尔眼里,那就像英雄凯旋的礼炮。他听过好多人讲起英雄冒险的故事,他们深入险地,无所畏惧,拿着剑和刀就能赢得一切。他对祖母兴奋地提出想要学枪,最终不到十岁就能打中飞过鸟儿的眼睛,也能拿石子精准命中朝他吐口水的过路小孩的脑门。
“你祖父和妈妈都是疯子,你爸爸就是个废物。”
他气急败坏,自那时起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要找到森林里那个所谓的怪物,然后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什么人。祖父说枪对它没用,没关系,他只是要让人知道他们家有人敢面对那个怪物,而大多数人只是闻风丧胆。但这个计划一直得不到实施;因为他的祖母,尽管并不相信那些所谓的怪谈,但仍然不允许他独自前往森林。
“你连兔子都不敢杀。”
祖母嗤之以鼻,他愤愤不平。因此,当伊斯梅尔遇见一个站在路口,打扮得有些怪异的少女向他询问“这里前些天有没有经过一个有些胖、还有些心直口快的女人,或者一个秃顶的矮个子男人”时,他不假思索就往森林里指了一条路。
“他们往那里去了。你要进去找他们吗?我有枪,我可以陪你去。”
出乎他意料的,那少女的脸色在一瞬间突然变得有些可怕,尽管下一刻就转为尚带忧虑的微笑,但伊斯梅尔还是记住了她刚刚那瞬间展露的阴沉。她在路口站了一会,若有所思地望向森林深处。天色已经晚了,伊斯梅尔听到祖母的呼唤,犹豫了一会,还是邀请她到他家去歇歇脚。
“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吧?”祖母在晚餐时问她。
“是的,我来找人。”少女谨慎地说,“她……出于工作,对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感兴趣,可能会到这附近来。”
祖母发出不屑的冷哼。
“不到几天,那个人自己就会惊慌失措地从林子里跑出来说有怪物的。”
伊斯梅尔等待着机会。他常常看到那个少女在村庄附近游走,仿佛是在找什么东西,他本来希望她可以按他说的,去森林里找找,这样他大可以名正言顺地跟上她一起。但令他失望的是,她一直只是在外围打转。
转机出现在几天后。那天晚上,他注意到少女掏出一个水晶小瓶,把里面透明的液体倒了一点在杯中。这些天来他见到她几乎每天如此,据她所说,她有梦游的症状,如果不喝药的话,可能会哪天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不为人知的地方了。
一个冒险的想法出现在他脑中。他故意打开了窗,一股冷风霎时吹入房间,把屋内的火都吹熄了。她被吸引了注意,暂时放下杯子皱着眉往窗边走去;而他则趁着这个机会翻出窗又从后门绕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把旁边同样盛着水的杯子同盛药的杯子换了位置。一个粗劣的诡计,他感觉自己的心在砰砰直跳。
“你在做什么?”
少女回来时问他。他拿着从后门抱来的一点柴,尽可能面不改色地把它们扔进灶火里,煮着豆汤的灶火刚刚和蜡烛一起熄灭了。
“生火。你喝豆汤吗?”
“……不了。”她看上去还在思考别的事,抿着唇将药水喝完,“你们这里即使是七月末的夜晚也很冷吗?”
“那要看你从哪里来的啦。”他竭力做出轻松的语气,“不过最近晚上是有点冷。”
那天晚上,一听到悉悉索索的下楼声,他就忍不住产生了狂喜。祖母并不在意、甚至有些刻意漠视这个外地少女,或许是因为她说起那些古怪之事时表现得煞有介事,让祖母想起家里那些已经长眠地底的死人。总之,借她的掩护,他可以悄悄去森林里了。他穿上衣服拿起把手枪就出了门,那还是他十岁的生日礼物,他母亲留下来的东西,他父亲决斗时用的枪。
森林里漆黑一片,而且还有些寒冷。伊斯梅尔有些后悔自己没多穿点衣服,但他还是凭借着本能和这么多年老猎人的叙述里找到了深入的路。他小心地踩在那些积得厚厚的草叶上,借着林木间漏下的一点月光慢慢地向前。有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东西,但那黑色的影子很快就消失了。
在哪里呢?他想到。也许这其实就是个骗局……他的祖父和母亲误把林中的影子当成了实物……他失望地看着面前黑乎乎的树丛,试图把它想象成被祖父描述得那么可怕的怪物,但失败了,它一点也不可怕。
他正准备转身离开,临走时想从旁边的植物上摘下几片叶子,以此证明他来过这林子的深处。但就在他要下手时,却突然听见前面传来了古怪的、烧热水似的,嘶嘶的声音。他吓了一跳,但马上就蹲下身从树篱的缝隙里看出去。
这下他看到了。一个戴兜帽的黑色人影背对着他,正对着一条巨蛇……说话?
这就是他的家族所见的怪物吗?他握住了手上的枪,盘算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果他的祖父能逃掉,他没什么不能逃的。伊斯梅尔想,他的枪法比祖父好太多,而且,他的祖父见到的是难以理解的鹿,他眼前的人影,比起将死未死的动物,看上去更像林中的盗匪;如果他来追他,他至少能打断他的腿……
他这样想,拿起了枪;但是,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的手指被冻住了,不愿动弹。
怎么了?他试图动一动手指,或者至少伸伸腿;可是那种冻僵的感觉不知什么时候缠上了他,他急促地呼吸,突然发现自己呼出的是森森白气。他转头,突然发现来时的路已经深陷某种黑色雾气之中。
他想要起身,但身体不听使唤,他急了,扒住旁边的树干想要站起来,可是指甲划过树皮发出深深的令人牙酸的声音。那个人影猛然转过头,在那一瞬间月光彻底消失。伊斯梅尔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托到了空中,他努力挣扎着握紧手枪,把手指扣到扳机上。
一束荧光亮起来。那个戴兜帽的人站在他面前,看不清脸。他手上拿着细小的木棍,先前那条巨蛇缠在他的脖颈边。
“啊,麻瓜,一个好奇的坏事者。”他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好像是自言自语,用一种似乎有些兴趣的语气,“真期待你知道自己被这种无名小卒算计时的表情。”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伊斯梅尔感到自己的手指能活动了,他努力鼓起勇气面对他。他会逃跑吗?他不知道,但他不能比祖父更窝囊。
“我没有跟你说话。”那个人冷冷地说,将手中的木棍向下指,他就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而几乎是立刻,他按下扳机。
一声巨大的枪响,他不敢再多做停留,爬起身就往来时的方向跑去;可他还没跑出几步,先前那种凝滞的无力感又席卷了他,与此同时,他看清了那个遮挡月光的黑色的东西,那是一个戴兜帽的东西,破布条遮掩下的脸——那是脸吗?那蠕动的尸体烂肉一样的东西?
冰冷的触感从腿上蜿蜒到他的肩膀,他勉强回头,看到那条巨蛇趴在他的肩头,先前的子弹在它身上穿了个血肉模糊的洞。
“多么失礼……麻瓜,巫师间的决斗,也要先向对方致意……”
那条蛇的脑袋凑近了他的脸。他不敢呼吸。但他突然注意到那条蛇的脑后有着一张人脸。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个人停了一下,似乎为他这个问题感到好笑,那条蛇也同样停下来。兜帽人走到他身前,把那根发光的木棍抬到脸前。
“你们把‘我’叫作怪物……‘我’倒确实是不人不鬼了……不过,好吧,让你看看终将成为我的、现在的‘我’……”
那个人掀开兜帽,伊斯梅尔霎时停止了思考。他突然隐约知道他做了什么事了;但他已经没有机会继续思考下去。那条蛇向他张开了巨口,剧痛、悔恨、恐怖,所有的情绪在一瞬间消失。伊斯梅尔倒在地上,那条蛇杀死了他。
数千里外,哈利·波特猛然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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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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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做了一个漫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