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妮对她找密道的计划仍旧念念不忘,于是和皮皮鬼斗智斗勇的生活彻底开始了。艾琳走进庭院时,一盆凉水时常从天而降;我的课桌里两次掏出还没爆炸的粪蛋;至于温妮本人,鼻青脸肿地回到寝室已经是三天两头的事。
“嘿嘿,是塞尔温!是斯莱特林的塞尔温!”在我的想象中,马戏团小丑应该就是皮皮鬼的模样,“今天也要玩游戏嘛?”
“好啊。”我挥动魔杖,下一秒皮皮鬼一边像个皮球似的滚来滚去一边嘻嘻哈哈地狂笑,眼看就要撞到路过的斯拉格霍恩教授神身上去——
“盔甲护身!”
硕大的皮皮鬼从眼前弹开,斯拉格霍恩还沉浸在一时的惊吓中,半晌才回过神来:“里德尔?是你?”
“抱歉,惊扰到您了,教授。”
“不不不……你做的好,孩子,”斯拉格霍恩——胖胖的老头拍拍自己的胸脯。
他毫不吝啬地给予赞扬:“熟练掌握铁甲咒……对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而言,是极其少见的。我想弗利维教授一定乐意给你一些额外的指导——跟我来吧。”
皮皮鬼两三下又滚了回来:“嘻嘻,塞尔温办坏事喽!她差点把皮皮鬼撞到教授身上!天啊,塞尔温应该被关禁闭!”
“喊我莉斯塔吧。”
“啥?你说啥?”
“别再喊我塞尔温了,”我说,“不要把我和克莱德弄混。”
“就算是恶作剧,也不要把我们弄混。”
*
“来玩一局巫师棋吗?”阿布拉克萨斯“啪”得合上书本,问道。正在闭目养神的克莱德微微点头,算是答应了。
曾有人调侃塞尔温是“被天赋诅咒的家族”。数百前的黑巫师索尔达斯为炼金术走火入魔,传闻他子子孙孙的血中都流淌着美丽而强大的污浊。
索尔达斯本人下落不明,有人说他死无葬身之地,有人说他走上了登神之路——当然,这些都只是口口相传的奇闻异事,不会有人当真。
克莱德转动棋子,漫不经心将对面逼向角落。
“我们学院多了二十分,”奥赖恩·布莱克推门而入,身旁是他的堂妹和未婚妻沃尔布加,“这是不小的分数,也不知道是谁……”
“是里德尔。一年级的那个。”维克托·诺特从沙发上站起来,说。
“怎么回事?”
“我又不是什么都知道。”诺特就是靠情报发家的。维克托抖抖袍子,“我要去接我弟弟了。”
“还有,我好像看到皮皮鬼追着莉斯塔尔特不放来着……”
莉斯塔尔特。
“啪嗒”。一步乱,步步乱,早已无心落子,阿布拉克萨斯立刻占了上风,克莱德不久便潦草落败。
他们都在讨论里德尔。关于每一个老师对他的嘉奖、他给学院贡献的分数。克莱德对他唯一的印象是一幅模糊的背影——即便是九月,晚风依旧很冷。莉斯塔尔特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斗篷里,里德尔坐在她对面。缄默无言,他甚至不知道里德尔看的是她还是远处古旧的石墙。只有微风还算鲜活,让画面不那么冷寂。
*
办公室里,斯拉格霍恩和里德尔讨论各种药材的作用,发现自己的学生对答如流后越发高兴。
对这位教授里德尔没什么多余的好感,但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学识渊博。在他有意无意的暗示下,斯拉格霍恩毫不犹豫地答应分给他更多时间。
踏上回寝室的路,天色已经很晚,地窖里看不见星空,只能通过幽深的湖水来判断。没有一丝波澜,连好动的人鱼都隐入黑暗。
公共休息室的沙发上还坐着人。
“莉斯塔?”
“艾琳睡得很浅,我不想惊醒她。”
昏黄的火苗在烛灯上跳动,夜幕染上倦色。
“那天是我失态了,抱歉。”偌大的黑湖里,休息室像一个生态缸。她将手贴在玻璃窗上,“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好吗?”
无需出声,沉默即是答案。
莉斯塔尔特念出几个发音古怪的词汇,不一会儿,一只面目丑陋的人鱼撞了撞玻璃,又愤愤地游走了。
“你会人鱼语?”
“只这一句——在他们的语言里,是‘傻瓜’的意思。”
时间的流逝变得很缓慢。月与星星交织轮换,夜幕绮丽——这是梦里才会有的景象。她扯了扯嘴角似乎在笑,不知是出于疲倦还是讽刺,垂下了眼帘。
“晚安,”她小声说,“做个好梦。”
“你也是。”
*
我走向温妮,她刚刚从拉文克劳的塔楼上下来。伊恩·麦克米兰就住在那里,据我所知,他们两三岁时就认识了。伊恩的父亲是我母亲的哥哥,我们是表兄妹;但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霍格沃茨,准确而言,我从没去过麦克米兰家,他们也从没来看我。
明天是第一节魔药课,回到寝室,温妮百无聊赖地翻看斯拉格霍恩指定的厚重的课本:“我们为什么要学魔药啊?麻烦又没用。”
“不会制作魔药就相当于不会魔法。”艾琳反驳,“有时魔药比魔咒有用得多。”
“可是……”
“停下——除非你对我的笔记和作业不感兴趣。”涉及她执念一般的“爱好”,艾琳格外强硬。
“哇我错了,艾琳,我错了……”
我一直在期待猫头鹰降落在我窗口,留下一封来自霍格沃茨的信件。我迫不及待要远离那栋庄园。霍格沃茨和我想象的一样美丽,但距离我找寻的那个地方改还很远。
不过没关系。
“咦,莉斯塔,你怎么了?”
“没什么——这两天天气有点凉,大概是有点感冒了吧。”
“那我送你去医疗翼!”
校医院的汤普森夫人是一位和蔼的年轻女性。她给我做了基本检查,转头对温妮说:“你可以先回去了,孩子。”
“可是……”
“她需要在这里休息一晚,你先回去吧。”
我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等汤普森夫人为我调配魔药。肯定很难喝,我看见她往里面放了大量的鼻涕虫黏液。
“不要担心,你会好起来的,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她说,“但是,你必须开始喝药。”
我六岁的时候去圣芒戈接受过治疗,据说父亲花了一大笔钱,终于让我从昏迷中醒来,“捡回了我的小命”——医生是这么说的。
在汤普森夫人的注视下,我把黏糊糊的药剂灌下去。里面加了助眠的药物,我很快沉沉睡过去。
母亲。
在我的梦里母亲是永恒的主题。小小的我牵着她的手,赤脚走在一片没有尽头的原野上。我只记得她穿着一身白裙子,金发在风中飞扬。我看不见她的脸,因为我根本没有见过她。母亲只是我的臆想,是我绝境中的挣扎,是我的梦中梦。
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月光落在我眼里,温和黯淡。
“你醒了。”有人在我耳边轻声说。
凌晨两点,汤普森夫人已经回去休息。黑暗中我几乎看不清里德尔的轮廓,只能通过床沿微微的凹陷感受到他的存在。
“我听说你病了。”
“……我没事。”我说,“我真的没事。”
“嗯。”他没有反驳,只是轻轻握住我的手。混沌中我听见他的吐息,带着一点潮湿的温度。
我的睡意随着月光流逝,里德尔无言地陪在我身边。我能感觉到他正冷漠地注视着我,他手心些微的温暖也是虚无的。
“天快亮了,”我松开手,“回去吧。”
汤普森夫人也快起床了。他留给我一个非常轻声的告别,消失在门外。
*
塞尔温在那个属于纯血贵族的圈子里有着超乎寻常的地位。布莱克因权势而闻名,马尔福以财富为倚仗,塞尔温则截然不同——它荣耀的基石是藏书室里古老的典籍,画像中凝聚着的先祖的智慧,古灵阁密室里那些比尼可·勒梅还要年代久远的炼金宝物。
克莱德高傲的资本来源于此,他是这个古老家族的继承人。
倘若其他人想要染指塞尔温的财宝,一定不会从莉斯塔尔特开始下手。没有人会原谅这个杀人凶手,塞尔温注定不会庇护她,不会给她留下哪怕一个金加隆。
——但是,只要将莉斯塔尔特把握在手中,克莱德就是他的提线木偶了。
这是里德尔的答案。
最难控制的是人心——最容易控制的,也是人心。
指尖还停留着莉斯塔尔特、那个蠢东西的温度。他并没有直接离开,透过一层厚厚的玻璃,他看见莉斯塔尔特蜷缩在被窝里,床头柜上摆着两大瓶魔药。
偌大的医疗翼里只有她一个人。
魔药又黏又苦,她眉头紧皱,像只脱水的鱼——里德尔忽然觉得好笑。初升的阳光落在她发顶,又轻飘飘地滑走。温妮·沙菲克偷偷摸摸地溜进来:“莉斯塔、莉斯塔!我给你带了巧克力蛋糕!”
“谢谢。”阳光与阴影之间界线分明,仿佛两片永远不会交融的海域;温妮站在炽烈的日光里,摇晃手中的纸盒。
莉斯塔尔特,她更像昨夜窗外黯淡的月。
伍氏孤儿院里的孤独不是莉斯塔尔特的孤独,它是粘着刷洗不掉的污渍的木地板,是熏染着油烟味儿的石灰墙,是房梁上蜘蛛在慢悠悠的结网。汤姆·里德尔就来自那里,浸淫在那样的孤独里,度过了他不曾真正接触过魔法的十一年。
但每一个夜晚,月光洒落在他肩头,他坐在床边,窗外是伦敦喧嚣的夜,是灯火、是炮弹的轰鸣,他还是能看见那轮月亮——直到霍格沃茨,也永恒不变的月亮。
*
不幸的是,早餐过后紧跟着魔药课。温妮垂头丧气地走在我身后,拽着我的衣角;艾琳则一脸兴奋,脚步几乎要跳跃起来。
“普林斯,你和沙菲克一组。”
斯拉格霍恩很有先见之明地把温妮和艾琳分在了一起,但最后她所有的药材还是像黑焦一般黏在锅底。这堂课交出完美药水的只有两个人,里德尔和艾琳。
所有人都明白普林斯家族在魔药界的地位,所以艾琳的优秀不足为奇。但里德尔——“告诉我,孩子,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斯拉格霍恩怔怔地看着玻璃瓶里流转的墨绿色液体,“按照课本上中规中矩的方法,做不出这样的药水。”
往成品里加入一点点白鲜,奇妙的反应就能让药效加倍;这个步骤很简单,但发明药水的人将它私藏起来,很少有人发现。
我把多余的白鲜放进罐子里。
“是图书馆里的一本笔记,教授。”里德尔回答,“我在里面找到了一点关于魔药的小秘密。”
我用“中规中矩”的方式做出的药水,理所当然只得了E。“教授,”我说,“如果我留下来清洗坩埚的话,你能给斯莱特林加分吗?”
“当然可以,”斯拉格霍恩爽快地答应了,“我们的学院会为你加上五分。”
我把手伸进滚热的、加入了清洁魔药的水里。清洗一个教室的坩埚很费时间,尤其是温妮那样的。斯拉格霍恩和里德尔在他的办公室里,偶有交谈声飘出来。
“我会尽早为你申请**区的……”
“大概就在明年……你二年级的时候……”
“普林斯小姐?艾琳·普林斯?不不不,她很勤奋,但作为一个普林斯……”
“她天赋不足。”
我收好最后一个坩埚,敲敲办公室的门,向斯拉格霍恩告别。
*
初冬的雪开始覆盖草地的那一天,我围上厚厚的围巾,没有在留校名单上签字。
无数只猫头鹰飞进礼堂,把包裹扔到餐桌上;一时间,牛奶和汤汁四溅,鸟毛到处飞扬。我和克莱德的袋子里是同样数量的金加隆,一看就是家养小精灵放进去的。
「主人要求萝拉告诉两位小主人,这些钱是用来购买圣诞礼物的。」
克莱德不耐烦地撕掉纸条,他每年送出的礼物都一样,女性是香水,男性是怀表,心意不重要,昂贵就可以。
我们从没有互送过礼物。
我四岁以后,就再也没有。
“莉斯塔,莉斯塔,我已经决定要送艾琳一个新坩埚了,你想要什么?”温妮跑过来摇晃我的胳膊,“告诉我嘛!”
“给我一个惊喜。”我捏捏她的脸蛋,“别想偷懒。”
屋外白雪折射出刺眼的光芒,清晰地勾勒出里德尔的轮廓;他好像天生就该是万众瞩目的——
像在燃烧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