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文很习惯被人开除,很习惯让人失望,也很习惯被人放弃。
做错了一件事後,这件事就会作为污点一直存在於他的履历中,更不用说他本来就有阅读障碍和注意力不足过动症,简直就是坏孩子标配——每一个人都把他当成什麽洪水猛兽,老师也常常把他当成眼中钉。
拜托,有谁记得他可是全校成绩第一?
就只是因为打过人,每次学校发生了什麽斗殴事件不管他在不在场,第一个涉案嫌疑人都是他。盖文对这些一直都嗤之以鼻,被教训被开除太多次了他什麽都已经不在乎了,而他现在之所以尽量不打架了,主要是因为他的父亲不希望他这麽做。
他的父亲是一个大学教授,专攻历史。他总是很忙,父子之间的亲子时间少得可怜,结果导致每次他和亲儿子见面时都不知道该说什麽好,气氛尴尬得可怜。不过盖文还是爱他的父亲的,毕竟他也只有这一个亲人了。
不过有时候,真的有时候,他也会好奇他的妈妈是什麽样子的。他对妈妈唯一的印象就只有一双有着暴风雨般狂暴的灰色眼睛——他的爸爸说他全身上下只有他的眼睛特别像妈妈,所以他总会坐在镜子前,利用这双眼睛构思出一个知性还有点儿凶的女人形象。
然後说句有些大逆不道的话,其实他希望自己的妈妈是死了。
至少如果他的妈妈死了,那他就不是那些被他揍过的孩子说的那样,是妈妈不要的孩子。
然後,那件事情发生了。
盖文有一块护身符,他经常戴着,又因为模样酷似狗牌而被同学嘲笑。盖文虽然很讨厌他们,但是又不想把护身符放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所以他只能一直把它佩戴在脖子上。
但是那些孩子越界了。那天,他们又把他堵在走廊上,伸手想要去抓被他藏在领子里的护身符。
「给我滚开!」年仅九岁的盖文怒吼着,一把推开了前面的孩子。他用了很大的力气,让那个孩子直接被推跌在地。这个举动也激怒了对方,只见他捂着屁股爬起身,咬牙切齿道:「小怪物,你已经被老师警告过再犯就会被开除,你还敢跟我动手?」
「我为什麽不敢动手?」盖文被气笑了,「也许老师是站在你们那边的,但我至少也能在他们赶到之前先打爆你们的头。」
他的威胁往往很有效,从来没有一个孩子,甚至大人有那个胆子敢去直视他的眼睛。他知道自己的眼神很凶,生气的时候更是明显。只见面前这几个一直很想拿他找乐子的孩子们退缩了,都纷纷撇过了头。
切,一群孬种。
盖文满脸不屑,他已经不想再在这种地方待下去了。当然,他也可以真的揍这几个孩子一顿,但他不久前才答应他的父亲他会安分一点不惹事,理智之下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会让他郁闷万分但正确的决定。
但正当他准备离去,却有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威尔逊先生,你这是要去哪里呢?」眼前的男人有着一头如荒草一般杂乱无章的灰发,冷酷的黑色眼睛黑得像黏稠的石油,他穿着一身带着各种补丁和缝线的黑西装,彷佛他的衣橱里就只剩下了这件衣服一样。
这位是他的数学老师,巴伯,同时也是众多看他不顺眼的教师中的其中一位。
「去厕所。」盖文冷冷地说,「我想这应该合规矩吧?」
他已经不是头一次和这位脏兮兮的老师对着干。自从在第一堂课上这个教师无缘无故把他叫去罚站的时候,盖文就一直和这个老师两看两相厌。
「哼。」巴伯冷哼了一声,那只黑漆漆的眼睛在眼眶里转了一圈,然後不怀好意地眯成了一条线。
「但我想“这个”,应该不合规矩。」他说,突然抓住了他的护身符,一扯就把它扯了下来。
「喂!」盖文彻底炸了,冲了上去:「还给我!」
「不行。」巴伯转身避过,脸上有着残酷的不怀好意:「学校不允许学生带首饰,护身符也不行,我要没收这个东西。」
学校什麽时候有这个规矩了!?
盖文气得牙癢癢,却在此时突然看到一抹鲜红。
巴伯老师已经走远了,嘴上还好心情地哼着小歌,但鲜红色的血却源源不断地从他握着护身符的手上滴落,在地上留下一点点血迹。
而在场所有人,只有他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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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回到家後,盖文深思熟虑,最後决定要夜闯学校,把护身符拿回来。
先不谈那是爸爸送给他的东西,这个护身符虽然真的很像一块大块的狗牌,但它是真的有用。
没有护身符,盖文根本就不敢在独自一人的夜晚里呆在家里。以前家里虽然请了傭人,但傭人根本就不相信他在晚上遭遇到的事情。父亲把傭人解雇以後,就把这块护身符送给了他,并告诫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这块护身符脱下来。
所以这次行动,他是一定要做的。
爸爸今天也要很晚才回来,所以盖文有充足的时间。他找来了一根铁丝和一根锤子,装在他的史迪奇背包里,然後出发了。
他的家离学校不算远,只要走几条街就到了。在夜色中,学校看起来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盖文轻易地跳上了围墙,翻了过去,就这样成功入侵。
接下来就是去教师办公室了。
他记得里面有个专门的盒子是用来装被没收的东西的,他以前被叫去训导的时候就瞄过一眼。凭着记忆,他很快就找到了地方,拿铁丝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後开始寻找那个盒子。
我看看……在这里!
他发现那个盒子被放在了一个柜子里,他粗略看了一眼,发现里面都是一些其他学生的杂物:游戏机(谁这麽勇?)、凯蒂猫主题外壳的手机、打火机、手机线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他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找回了自己的护身符。
护身符在黑暗的环境里似乎也发着微微的光,显得神秘莫测。他拿起护身符,却突然想起早上的时候,巴伯拿着护身符拿了一路血也滴了一路。
奇了怪了,他的护身符边缘也没有很锋利啊……
在他沉思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些诡异的动静,随後就是一障猛烈的怪风。盖文反应迅速地避开了,却避不开紧接下来的一只带着寒光的爪子。
「唰——」
鲜血飞溅在地上、墙上。盖文跌跌撞撞的往後倒,把盒子打翻,里面的东西全都倾倒在地上。他捂着自己的左眼,疼痛,湿润,难以克制的颤抖。
「这麽晚的天怎麽会有学生闯进学校里来了。」来人说,语气中带着让人感到耳熟的残酷和一点点无法抑制的兴奋。盖文努力睁开了完好的那只眼睛,看到了一张有点儿熟悉但又陌生的脸。
巴伯老师穿着他的破旧西装站在他的面前,双手的衣袖被撑开,露出了一双毛茸茸狰狞的狼爪,窗前的月光只照亮了他的半边脸,但盖文能看到巴伯被阴影遮掩的面目下和他平常没两样,唯独被光照着的那面展露了一种不似人类的狰狞。
就好像月光把他衣冠楚楚的人皮下丑陋的真面目暴露了出来。
「你是个非常奇怪的男孩。」巴伯说,情不自禁地舔着脣,「有无数次,我从你的身上嗅到了美妙的香味,但是在下一刻又会立刻消失。我暗中观察了你很久很久,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麽胡弄我的鼻子,而现在我终於明白了。」
他咧开了嘴,嘴角咧到了耳朵底下,让他的嘴巴变得更大了,嘴中的尖牙上有唾液滴落:「只要我吃了你,我就能从一个被诅咒的狼人变成一个真正的狼人。我欠你一个很大的人情,盖文?威尔逊,为了报答你,我会给你一个很快的死法。」
他一边说,一边兴奋地朝他扑了过来,张开大嘴就想要咬断他的喉咙。尽管失去了一只眼睛,盖文仍然凭着身体的本能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扑到了地面上。他在地上胡乱摸索了一下,摸到了什麽,握着自己的护身符和那件东西後便从教务室逃了出去。
他往下跑,楼梯间中迴盪着他的脚步声和巴伯游刃有馀的狂笑声。在这种危急情况下,盖文虽然恐慌,但大脑却保持住了绝对的理智。他一边跑,一边从背包里抽出了他的锤子,跑到地下的图书馆门前,一下子鎚在了图书馆的窗上!
玻璃落地窗碎了一地,他马不停蹄地溜了进去。图书馆被人打理得很好,盖文对自己的计画感到犹豫,但是他没有时间也没有选择,他绝对跑不过一头狼人。
狼人,他没想到原来传说故事中的狼人是真实存在的,更没想到他的数学老师就是一匹狼人,正在垂涎他的血肉。他缩到了一个书架後,听到狼人踩踏着玻璃走进来的声音。
「威尔逊先生~不用躲了,我能嗅到你~」
啪沙,啪沙。
「乖乖出来吧!我保证我会很快杀掉你的。不然的话,我就会从你的四肢开始吃,把你的头留到最後,让你亲眼看着你的身体流进我的肚子里。所以乖乖的,出来让我吃掉吧~」
啪沙,啪沙。
狼人已经离他很近了,就只有一个书架的距离。盖文知道狼人就在他藏身的书柜对面,知道那双狰狞的狼眼正通过书本间的缝隙寻找他的身影。他为什麽不直接把他抓出来呢?也许是觉得好玩吧。
而他会将会为此付出代价。
终於,当他在缝隙中对上了狼人的眼睛,他毫不犹豫地撞上了书架:书架倒塌下来,压在了狼人身上,书本像雨一样落下,把狼人淹没在知识的海洋中。
趁着狼人被一大堆书本压在最底,盖文拿出了刚才他在教务室拿到的另一件东西——一个打火机。
在这所学校里,最乾燥的地方就是图书馆,一年四季都乾燥到让人皮肤癢。盖文的手在颤抖,一道火苗从他的手心蹦出来,他不确定自己这个仓促的计画能不能奏效,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胆子。
但是。
『威尔逊先生,请站起来。』在一片嘲笑声中,盖文被这个老师毫无理由的罚去教室外面罚站。
『你的成绩真的很让我怀疑你是不是作弊了,威尔逊先生。请你重考吧。』在教务室里,盖文的满分考卷被这个老师撕碎。
『威尔逊先生,这位同学说你偷了他的钱包。』课室里,盖文的肩膀被这个老师搭着,前面是不怀好意地笑着的“同学”,『我劝你最好把你偷的东西还回去。』
嘲笑,嘲弄。
为什麽这个世界会有这样一个地方?
为什麽这个地方会垃圾到……让他难以抑制心底的恶意。
『他是个怪物,他想要杀你。』在他的心底,有道声音在低语。
『你不用对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仁慈。』
『松开你的手,杀了他。』
他松开手,眼睁睁看着那抹火苗落到了那堆易燃乾燥的书本上。
大火以不自然的速度迅速蔓延,它烧上了书本,烧上了书柜,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攀上了整座图书馆。狼人就在大火的中心,它的皮肉被焚烧,散发出肉香,而狼人本狼则不断地哀嚎、惨叫,胡乱地挥舞着爪子,想要把压在它身上的东西扒开。
而盖文早就已经逃跑了。
他翻过了学校的围墙,马不停蹄地向外逃跑。等到他终於停下来回头望,看到的就是冒出滚滚浓烟的学校,和消防车发出的刺耳鸣叫和刺目的红光。
眼睛上的血不再流出,但盖文清楚的感知到自己有什麽地方破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