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抱着手臂打量了他好一会儿以后,艾莉西亚突然问他会讲什么外语。
“德语和法语。”他思索了一下,“拉丁文也会一些,其他的就……”想必麻瓜对古代如尼文也不会有什么想要探究的冲动,他轻轻嗤笑了一下。
没给他说完的机会,她就抬了抬手,似乎有了定论,“可以了。你就说你是公爵夫人派来的家庭教师就好了。”
“公爵夫人?”
她有点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仿佛被这提问冒犯到了,飞快地说:“以防万一,有人问你的话,那就是布拉萨干公爵夫人担心我,所以打发你从马赛过来探望的。”她扬了扬嘴角,差点笑了出来,“课程嘛……你不是装得挺好的吗?就说是宗教课程的老师吧,他们不会仔细问的。英国人,哈。”
雷古勒斯沉默了片刻,决定假装没听懂最后那句话里隐含的调笑嘲讽,默默把它补成了“英国麻瓜”,心觉自己并不与他们为伍:“所以这位公爵夫人是……?”
她松开手臂,去摆弄散在肩头的金棕色碎发,似笑非笑道:“一个住在法国的亲戚。这很重要吗?”
某种意义上,是的。他当然对麻瓜的爵位毫无兴趣,只是仍旧不知道这姑娘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以什么身份住进克拉伦斯宫的。显然,这是个绝好的打探机会,明确的身份坐标和人际关系足够他快速地摸清底细,即便是什么魔法都不用。
但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显然不只有他一个人。于是他只能矜持地一颔首,“那么现在我们要做点什么呢,阁下?”
“巫师们闲暇的时候都做什么呢?”她松开了自己的鬓发,不再用食指卷来卷去,偏着头看向他,恰好露出了头顶上的发带一角,让滚了金边的白绸山茶花像一只奇怪的小小耳朵,矗立在她的发丝间。
闲暇实在是个有点遥远的名词。雷古勒斯盯着画着蓝色鸢尾的骨瓷茶杯里一片浮浮沉沉的茶叶梗,刻意把注意力集中在毕业前的日子、在黑湖下的地窖里的渡过的若干午后和深夜上,而不去想后来那些令人不快的事情。
“除去做功课的话……”他把训练魁地奇和看最新的《魔咒研究通讯》与《欧洲魔药学前沿》从答案里排除掉,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纵横填字?唔,有的时候也会下巫师棋。”
“巫师棋是什么?和普通的有什么区别?”
他把交叠的双腿换了个上下,从水汽氤氲间挪开了低垂的眼帘,重新看向对面不客气发问的艾莉西亚,“你说普通的……”
他们快速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质疑眼神:毋庸置疑,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熟悉的那种才是最普通最正常的。
她伸手去捉那只唤佣人的铃铛,却又在半空中停下了,自己赤着脚跑去房间另一头,在装饰架上找了起来。不久,她踮着脚要去抽一张棋盘,似乎那重量超出了预期,于是便转过头来看着雷古勒斯。
一般这个时候他才是那个用眼神示意别人前来襄助的那个,而且克利切从来没说过给出身高贵的人做侍从也是这么令人心烦意乱。
他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和那双绝不肯改变主意的蓝眼睛遥遥相望了有好一会儿,才取出魔杖念了个悬浮咒。
梨木嵌螺钿的沉重棋盘和一众棋子浩浩荡荡地飘了过来,而他仍旧在扶手椅里纹丝不动正襟危坐,只是虚掸了掸魔杖尖上不存在的灰尘,好像刚刚屈尊降贵的搭了把手的人和他毫无干系。
她跟在长长的两列棋子后,慢慢踱了过来。那条白绸的拜占庭风格睡袍让她看起来像被施了高级变形咒而得到人形的白皇后。
“这个倒是很方便。”她好奇地看着棋子按次序在棋盘站定位置后重归沉寂,转而问正在俯身打量这些棋子的雷古勒斯,“你们家的随从做起事来一定很轻松吧?”
“随从”字眼令他晃了晃神。但雷古勒斯并没有分辩什么,只是垂着眼摆弄着一枚白主教:“看起来巫师棋和你熟悉的这种麻瓜棋好像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我们下棋的时候,棋子自己就会动起来。”
她重新坐回到了对面的扶手椅上,纠正道:“我们并不叫它麻瓜棋。反而你们要在前面添上巫师两个字……”她挑衅似的扬唇笑了起来,却露出了左边的虎牙,显得有点小孩子气,“谁才是老师就很明显了。”
胜负欲没由来地蹿了起来。他抿了抿嘴唇,把手边的白主教放了回去,接着对着棋盘做了个手势,“那么,请。”
灰色的眼睛不客气地望了回去。蓝眼睛眨了眨,接着弯了起来,“好啊。”
她随手把一枚象牙色的兵往前推了两格。刚刚被揉搓散了的金棕色碎发顺着这俯身的姿势落在了她的手臂上,像水泽仙女在沐浴后新系上了琥珀色绸带。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强迫自己把目光放回到棋盘上,也向前挪了一只兵。
“说起来,巫师棋也有主教和城堡吗?你们有自己的国王和皇后吗?”她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吃掉的马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桌面。
雷古勒斯正在思考下一步的行动,快速地瞟了她一眼,“只有城堡。我们的学校就在城堡里。”
她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会儿,又继续了这无意义的敲击,“在城堡里的学校啊。因为学生很多吗?还是为了防御——对了,现在还有人猎巫吗?”
他啪地将城堡挪出几格,吃掉了她的马,然后抬起头皱着眉回答:“只是因为历史渊源罢了。为什么不安静下完这盘棋呢,阁下?能说的信息我会直接告诉你,不需要这样试探我。”
她挑了挑眉,仿佛从来没有过听到这样不客气的话,“好吧。”
十几分钟后,雷古勒斯开始有点恼火地不得不承认,麻瓜可能在不会说话的麻瓜棋上更占优势——好吧,这位得意洋洋的小姐确实也非常精于此道。她相当擅长下快棋,而且工于长盘计算,用一只马诱得他的城堡和主教在十几步之后双双殒命。
他对着棋盘瞪了好一会儿,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雪白的手伸过来把皇后推到了边线上,正对着他那孤零零的国王,“将军——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巫师棋专家。”
他赌气地往后一靠,抱着臂问她:“你想问什么?”
“唔,其实很想问有没有什么魔法可以一瞬间打败上万人的装甲机动部队,或者同时控制几百个人听从我的命令——不过这应该是不存在、即便真有也不会轻易告诉我的吧?”
他被这提问惊到呛得咳了起来。斯莱特林在上,这位麻瓜小姐比黑魔王还有气派,一开口就点了两个不可饶恕咒,还得是能同时用在成百上千的人身上才好。好在后半句的补充还是稍稍抚慰了他,多半只是出于小姑娘天马行空的想象罢了。
“阁下,哪怕对一个人用这样的咒语都是要进阿兹卡班的重罪——以及如你所料,确实是没有这样的魔法。”
他说完突然觉得有点可笑,或许也有点可悲。一个食死徒竟然会坐在麻瓜女孩的面前,苦口婆心地教导她不能妄图对人使用不可饶恕咒,而不是直接对她施两个不可饶恕咒。他至少得欠了她几万加隆的赌债才能有这一半的客气。
不过某些意义上讲,他确实也是欠她的。于是他对那“巫师世界居然这样和平”的评价充耳不闻,闭了闭眼平复心情才尽量彬彬有礼地说:“那么,其他的问题呢?”
艾莉西亚感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目光有点冷,坐直了身体,但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对于一个实打实有着中尉军衔的人来说,试图杀一个人就要进监狱实在是太好笑了——这么说也没错。但如果量级能上升到以万计,那么比起监狱,教科书才更像是此人的最终归宿。
她在心里对这个陌生社会的体系有了一个新评估,转而去问最初的问题:“那么,你们的城堡里到底有多少学生呢?说点学校里的事儿吧。”
这口气才更像十七八岁的女孩应有的腔调。他略松了一口气,“霍格沃茨有四个学院,分成七个年级,每个学院同一学年大概有……十个人左右吧。”
她点了点头,追问道:“霍格沃茨是专门教授巫师魔法的吗?英国有多少这样的学校呢?”
他有点被冒犯了,再次皱起了眉,拖长了语调表示不满,“抱歉?英国当然只有一个霍格沃茨,这是最好的魔法学校,当然也只允许巫师入学。”
“我就从来没去过学校。”她捏起茶碗啜饮了一口,对着已经变凉的茶水露出了个不快的表情,“也许也有很多巫师小孩没有去过霍格沃茨。”
“英国有魔法的孩子到了十一岁都会去霍格沃茨——巫师是很遵循传统讲规矩的。”
她挑着眉毛嘟了嘟嘴,对此不置可否,“是吗?我以为这只是一种没有办法承担私人家庭教师的表现。我以为蓝血的家族不去上公立学校才是传统。哦,不过你们家也没有头衔,应该不太在乎这些吧。”
他改主意了。他想把这不知道哪儿来的姑娘直接送到黑魔王面前,让对方听听什么才叫气派——也许还可以同时把两个祸害解决掉。他沉下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咬牙切齿,“那么,我还没有请教您……”
她径自伸手去取那只摇铃,这次终于把它奏响了,然后狡黠地对他笑了起来,“记得藏好。”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对这一串变化瞠目结舌,瞪了她好一会儿才掏出魔杖给自己施了个幻身咒。艾莉西亚睁圆了双眼,看着雷古勒斯的身形在自己面前渐渐地消失了。难掩的惊诧爬上了脸颊,让她更像将将成年的小姑娘应该有的样子了。
敲击声撞上黑胡桃木门板时,这种神情又从她脸上消失了。她把雷古勒斯面前的茶杯拉到了自己面前。在消除了最后一丝属于不速之客的痕迹后,她正了正衣领,双手交叠在膝头,扬声道:“请进。”
进来的是个着褐色长裙的黑发青年女子,看起来年纪比她略长一点有限。她对着艾莉西亚行了个屈膝礼,“殿下,午安。”
“午安,夏洛特。”她轻轻点了点头,仍旧坐在椅子上不动,“我忘了交代一件事。公爵夫人之前写信说会派一位家庭教师过来陪伴我,前一阵已经动身了。算算日子,应该就是这几天能到了。能不能请你交代给工作人员好好接待呢?”
对方不疑有他,再次行了礼,“是,我会嘱咐给他们的。还有什么可以为您做的吗?”
她摇了摇头,夏洛特就离开了。在雷古勒斯对这称呼开始提问之前,她站起身,从书桌上取来一封信塞到了他手里,接着转身离开:“我想让你仿造这样一份信应该不难吧?那么请做一封介绍信吧。这样以后就不用走阳台了。”
他看着艾莉西亚的身影消失在了帷幔间,才低头去看手上的信纸。这并不是巫师们常用的羊皮纸,但不难看出是精心设计过的:纸面反射着一种丝绸的光泽,显露着米黄而并非是纯白的颜色;信头和封口火漆有着鸢尾和举火炬之雄狮组成的繁复纹章,点缀着贝壳的缠枝藤蔓纹是装饰物。那上面用皇家蓝的墨水写着克拉伦斯宫的地址,收件人写着“伊比利亚的莉齐”,来自枫丹白露的阿黛拉。
看起来是颇为熟悉的人,几乎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信息。他耸了耸肩,用魔杖尖点了点信封,“复制成双。”接着把假的那封信揣进了斗篷里,顺着来路从阳台上翻了下去,“那么,一会儿见,莉齐。”
阳台的雕花玻璃落地窗被他离开的气流带得发出一阵响动。那声响安静下来之后,床帐里才遥遥地传来一声:“是‘阁下’……不过算了。”
01/28/24
修改了一小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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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pter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