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坐落在秘密的沙漠之中,它的存在和保持依然会污染过去和未来。
《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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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芙蕾雅·道森所描述的那样,阿尼玛格斯的确在某种意义上扩展了你的“视野”。化身乌鸦的你可以反复通过那条黑暗无光的通道,进入别的预言。但自从那场雷雨之后,一连好几天你都没再尝试。
人的恐惧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来自天生,另一种则是后天习得。后天习得的恐惧会随着每日的经历增加或减少,天生的恐惧却早在祖先的祖先还存活时就被印刻在了本能中。你穿过黑暗的通道进入的那个空间,像是蜘蛛、捕食者和尸体那样,触及了你本能的、原始的恐惧。你不知道你在那个空间中看见了什么,你也不理解它,但你知道避开它是你的种族得以延续的原因之一。
你没有将这种无来由的畏惧告诉小巴蒂·克劳奇——他最近似乎在烦心别的什么事,而你不想增加他的负担。
三四天之后,在一个安静的夜晚,你终于决定直面恐惧。你打开阳台门,银色的月光充盈了整个卧室。你在脑海里想象乌鸦的形态,然后同上次一样,感受到了骨肉移位和羽毛生长,但这次的痛楚减轻了很多。
你从地板飞到阳台护栏,在夏日闷热的夜风中眺望天空,看见那条无光的通道在弯月旁打开,如同一个缓慢撕裂的伤口。你再度感受到了召唤,顺着风传来,是一种古老的,无声的语言。你想到了某种捕虫草散发出的香味,还有湖底鱼人的美妙歌声。
你展翅飞入通道,刻意放慢了速度,想知道自己究竟进入了什么当中。四周一片漆黑,除了那难以形容的、磁场一般指引你向前的力量,和羽毛上的风,你什么也感受不到。你仿佛飞翔在远古,在火和照明魔法还未被发明之前,那时候的人只能相互依偎在洞穴里,在长夜里等待黑暗离去。
缓慢的,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些形状突然出现在了你的视线下方:一些凌乱纠缠的黑色线条,像是一大团粗细不一的毛线。瞬膜湿润了你深黑色的鸟瞳,眨眼间,一切突然有了意义。
你正飞在一颗“树”的上空,说它是一颗树,是因为它有一条漆黑的主干和数不清的向外延伸的枝丫。它光秃秃地立在空间中,没有任何叶片,像是一颗死去已久的榕树。这是你来的地方,你立马意识到,这是你的母巢。
而在你的前方,是一个比母巢要大得多的庞然巨物。它几乎顶天立地,假如这个空间里有地面和天空的概念的话。无数黑色的树枝纠结缠绕着,从底部延伸而上,似乎无穷无尽。每一根树枝的分岔处都悬挂着充满恶意的黑色果实,大部分都灰扑扑的,而少数散发着红光,闪烁着扭曲的图像和零星的怪异声音。
你能认出这个巨物的一部分,认出某些树枝和线条。有一根树枝是“你”,有一根是小巴蒂·克劳奇。你能看见它们的起始,也能看见它们的结尾——雷古勒斯·布莱克的那根树枝短得出奇,而西瑞莉斯·格林格拉斯的树枝几乎和你自己的一样长。莉莉和詹姆斯·波特的树枝在同一个地方中断,尽头悬挂着一颗红光闪闪的果实。上一次阿尼玛格斯的时候,你就一头撞进了这颗果实当中。
这些怪异的树枝和果实究竟是什么?该把它们叫做命运,还是时间?
在这些黑色的枝丫正中,你还看见了一颗巨大的灰色果实,大部分树枝都在此处合并,并且改变了轨迹。这果实像是个巨大头颅上的独眼,正透过晦暗的空间瞪视着你。
你不知道身处何处,却深刻地感受到了不安。你不应该被赋予如此多的知识,你也不想知道所有人的错误和终结。在某些人眼中,知识就意味着责任。知晓和行为必须挂钩,旁观者和始作俑者同样可恶。但在你看来,一个人的能力和同情心是有限的。你无法拯救所有人,只能尽你所能,从中选取某一些。
你在众多树枝中找到代表着乔治和米娅·舍菲克的枝条,它们的终点合并在一起,尖端悬挂着一颗猩红的果实。
你拍打翅膀,闭眼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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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芜的花园簇拥着舍菲克庄园,青苔、野草在石砖缝隙肆意生长。米娅·舍菲克站在主卧室的落地窗前,端着高脚杯,凝视夜色。
“也许该把花园打理一下,你说呢,”她提议道,“把楼上楼下也布置布置,兴许能吸引更多的买家。”
乔治穿着丝绸睡袍,坐在米娅旁边的扶手椅上,沉声说:“我认为问题不在此,而在于英国的经济。经济萧条,社会也乱得不成样子……你白天看见麦克米伦的房子了吗?比这里也好不了多少。”
米娅皱起眉头,仿佛想到了不好的回忆:“他们自己可不这么认为。今天我们去的时候,麦克米伦脸上的表情——像是十多年不见,他们成了贵族,我们变成了乞丐似的。”
乔治默不作声,摇了摇手里的红酒。
“这个地方真是一点没变,”米娅叹了口气,“从上到下,还是老一套,是个臭气熏天的……”
有什么东西突然冲过来,差点撞在玻璃上。
米娅惊叫一声,手里的高脚杯掉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怎么了?”乔治从椅子上站起来,两步跨到米娅身边,扶住她。
米娅向下指了指。在阳台上,一只乌鸦正焦急地徘徊在落地窗外,用鸟喙把玻璃啄得咔咔响。
“咻,咻。”乔治挥手想把它赶走,“这鸟昏了头了。”
米娅抓住他的手,制止他:“把阳台门打开看看吧,也许它受伤了?要是艾德娜在这里,一定也会做同样的事。”
“噢,她当然会。”乔治柔和地嘀咕着,伸手去拉门,“想想她小时候收留的那些动物……”他和米娅看着扑腾的乌鸦,完全没有注意到背后缓慢接近的身影。
也许这样更好,无知无觉,毫无恐惧。那只乌鸦悲伤地想。它看见两道绿光闪过,裹着黑袍的凶手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就转身走了出去,消失在卧室门口。
过了会儿,感觉像是过了一万年,那戴着兜帽的凶手终于从大门走了出来。这里已经空置多年,保护和警戒类的魔咒都不齐全,也不常有人前来查看。他大摇大摆地走在庄园前方的碎石子路上,甚至想要抬起魔杖,对着天空发射一个“尸骨再现”。
就在这时候,一个黑影急速飞过来,狠狠擦过凶手的头。锋利的鸟爪勾住兜帽,爪尖划破了他的头皮。凶手惊惧地咒骂了一句,声音刺耳。
淡金色的长发从兜帽中露出来,一张带着皱纹的,中年女人的脸转向乌鸦。
我见过这张脸,乌鸦想,我要杀了她。
绿色的死咒擦过乌鸦的翅膀,没入夜空中。它在女人的头顶盘旋了一会儿,朝着某个方向飞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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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代表着米娅和乔治的树枝旁,果然还有一根黑色的树枝。它穿过那颗红彤彤的,代表着死亡的果实,朝着远处延伸而去。你想获得更多信息,你想知道她为什么要杀害你的父母。但这根树枝上所有的果实都是灰色的,你无法进入任何一个。
你带着深重的疲惫飞回母巢,再从黑暗的通道中钻出来,回到自己的卧室。你扑到床上,羽翅伸展为双手,身体狠狠摔入松软的床垫。有那么一两秒,你觉得自己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进入那个空间似乎会消耗相当多的精力。
你趴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爬起来,坐在梳妆台前开始写信。
“亲爱的道森教授,
希望你正在享受一个愉快的假期。
像你指导的那样,我已经成功地拓宽了“视野”,看到了更多的预兆。但我依旧怀有很多疑问,渴望得到解答。请问你近期是否有空光临寒舍,当面……”
*
芙蕾雅·道森放下信纸,指尖轻轻敲了敲桌子:“她成功了,进入了那个地方。”
她坐在一间昏暗的房间里,阳光透过泛黄的麻布窗帘,只能隐约照亮房间中央的方桌和桌前的芙蕾雅。更多的东西隐藏在黑暗里:挤满书架的,还有堆积在地上的各种书籍;玻璃罐里奇怪动物的尸体;石头、树叶、水晶;还有一副半人高的,挂在墙上的魔法画像。
画里有个大约十多岁的小女孩,穿着深蓝色的束腰魔法袍,端坐在高背椅上。“你不该让她陷入危险当中,”这个女孩表情严肃地指责,“你是教授,理应保证学生的安全。”
“我只是给了她想要的东西,”芙蕾雅轻声说,“履行一个教授应该履行的职责。在我十一岁的时候,布斯巴顿就该有人履行这样的职责。”
“你知道你错了,芙蕾雅。你知道,我也知道。也许她不想要这样的东西,你却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她身上……”
“换做是你,难道就不会这样做吗,姐姐?”芙蕾雅激动地打断画像的话,“难道你不会选择像我一样拼尽全力?”
房间中陷入了沉默。画像中的小女孩看着芙蕾雅,画中的金色光线在她的眼中闪烁,仿佛潮湿的水光。她用孩童的稚嫩声音说道:“我不会不择手段。芙蕾雅,你还记得占卜课教授第一节课时说的话吗?无知有时候能带来幸福。”
芙蕾雅愣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捂住自己的脸。
眼泪和抽泣声从她的指间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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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厄运之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