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钟,魔药课准时结束。
斯拉格霍恩却叫住了正要离去的里德尔和伊丽莎白。
他先是眯起淡绿色的眼睛仔细审视了一圈伊丽莎白的脸,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用胖乎乎的手指拍打自己宽大的前额,“你是小玫瑰的女儿?肯定是!你和她当年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伊丽莎白瞪大了眼睛,她能听懂每个单词的含义,但是却无法理解教授要表达的内容。直到身旁的里德尔拽了一下她的袖子,她才结结巴巴地张开口:“教......教授......”
可是还没等她说完话,斯拉格霍恩就重重地叹了口气,打断了她的问题,接着他谈兴很浓地说道:“噢!差点忘记了!”他把视线投向正在照例用心听他人讲话的里德尔,圆圆的大眼睛里浮现一丝好奇,“孩子,你以前有接触过魔药吗?”
里德尔出了会儿神,但也许只有一秒,他在仔细考虑斯拉格霍恩的问题,可是他现在看不出教授希望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因为透过他的眼睛,里德尔只能看见一位兴奋的、仿佛看见什么绝世珍藏品的收藏家。
“没有,先生,我没有接触过。”里德尔的脸上现出一种腼腆和谦逊的神色。
斯拉格霍恩微笑着点了点头,他又看向站在一旁的伊丽莎白,一种怀念和欣慰的复杂感觉一下子袭上他的心头。
都已经接近二十年了——被称作“小玫瑰”的罗莎·梅尔维尔入学时,他还是个毕业没多久便受邀来到霍格沃兹教学的新人,罗莎是他教导的第一批学生,因此,热情幽默、活泼开朗的学生更容易获得教授们的关注,再加上那孩子的功课几乎门门第一,身边又总是围绕着一堆不同学院的男女,他不能不对她印象深刻。
虽然罗莎在毕业后曾经短暂地失去踪迹,但是当他了解到她已经通过魔法部的傲罗考核以后还是无法克制地产生了惋惜,毕竟,在他看来,那孩子应该有更加远大的未来,而不只是做一名专攻执行的傲罗。
他很想看看玫瑰的孩子会成长为何种模样,所以当他对里德尔产生兴趣时,他也叫住了这个与玫瑰极为相似的女孩。
不过......艾佛利?
他记得从前有个叫安德烈·艾佛利的男孩总是跟在罗莎的身后,那孩子甚至还创办了一个与魔药有关的社团,邀请过他担任指导教师。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毕竟这两人不像其他被摆在墙上的学生那样长久地拥有名气,但是他必须承认的是,当他看见她的脸时,他又被拉回到那段岁月。
他感慨着摇了摇头,在心中自顾自地下了结论:再观察观察吧,也许他面前的这两个孩子能够真正地成为一对难得的瑰宝。
“教授口中的小玫瑰到底是谁?总不能是姨妈吧——他是把我错认成罗莎的女儿了吗?”
斯拉格霍恩的那番话使得伊丽莎白有了疑惑的感觉。
她从不怀疑自己的身世,即便一睁开眼便是金发碧眼的异国父母,她也在尽可能地扮演一位年幼懵懂的女儿。
直到一次次疏离的回应,她才意识到也许他们不需要她佯装的爱意和依赖。
而且,自从伊莉莎白被罗莎接到英国读书,她的父母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对孩子而言至关重要的父母只在对话中偶尔出现。
要是说因为距离太远,所以不方便前来探望,那么为什么她连一封关心日常生活和入学的信件也从未收到呢?
过于客套的亲子关系与莫名冒出的姨妈——伊丽莎白忽然觉得逐渐步入正轨的生活笼罩上一片迷雾。
不过,这些话她没有问出口,她的直觉告诫她,她得自己寻找答案。
当她坐在公共休息室的长沙发上,沉浸于这些漫无边际的猜测时,里德尔已经带着多丽丝从寝室中出来了。
他背着老旧的革皮黑书包,黑色的校袍服帖地覆上他挺拔的躯干,烟灰色西服外套上的圆纽扣一颗没有松开,银绿丝线交叉的领带特别规整地绕着他的脖子,巧妙地隐藏在白色衬领之下。
他实在是太适合这身校服了,上身的效果比任何人都要温和雅致。
当他迈着轻快而稳健的步伐走下楼梯,来到她的面前时,伊丽莎白抓起倒在一边的书包,跳下沙发,眼睛里不由自主地闪出快乐的光辉,她瞧着里德尔近在咫尺的漂亮的脸庞,说,“汤姆,我们走吧。”
此刻不到下午五点,秋天的英国还不会迎来早早的落日。
他们穿过熙熙攘攘的庭院,绕过用大理石雕砌的花园,然后在青苔丛生的潮湿草地上慢慢移动,最后来到黑湖边的一棵大树下,那底下都是干燥的土壤和露出地面的粗壮的树根,还有一些稀疏的嫩绿的青草。
同学的吵闹声、教授的教书声和其他琐碎的细微的各种躁动都随着这阵吹拂幽幽绿草的微风远去了。
“去吧,这附近有很多你爱吃的蚯蚓和青蛙,但是不要进入湖水,那对你不安全。”(蛇语)
“再见。”(蛇语)
多丽丝摇摆着细细的尾巴消失在宛如一片海洋的连绵的草丛中。
“你还记得,莉兹?”里德尔靠向树干,拿出一本他上午从图书馆借出来的书,望着正跪坐在不远处的伊丽莎白问道。
“当然。”伊丽莎白没有回头,她被一只躲在草丛里面的小刺猬吸引住了视线。
被人声惊吓到的小家伙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扭动着扎满尖刺的身体躲进了更深的地方。
“为什么你不再教我了呢?”伊丽莎白失落地叹了口气,她还没看够这个圆滚滚的小动物。她站起身,拍了拍腿上沾染的尘土,然后慢腾腾地走到树下,坐到了里德尔的身边,歪着脑袋一脸疑惑地看向他。
“我记得你说过你需要一本语法书。”里德尔扣住安放在膝盖上的书本,抬起头来回答。
他为她的问题感到惊奇:难道她是觉得自己会忘记这件事情吗?又或者说她认为自己作下的承诺不算数呢?
他扭头,凝神地望着旁边的伊丽莎白,眉头轻轻蹙起,视线先后落在她苍白的脸颊和散落在肩头的碎发。
“发圈有些松了。”他心里想,却在下一秒意识到自己在为微不足道的事情额外耗费心神,于是他按下一瞬间的悸动,用一种再日常不过的腔调补充说,“况且,我不希望你只是模仿我的发音。”
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风吹动青草沙沙作响,波光粼粼的湖面也泛起层层涟漪。
伊丽莎白瞬间红了脸,她微微张开嘴,试图辩驳些什么,但是舌头却始终蜷缩在湿润的口腔中,不管不顾地安静着,表示它对里德尔刚刚的回答感到称心如意。
又一阵风经过他们,茂密的草地送来混杂着潮湿与辛辣的腥绿气息。
伊丽莎白那涨得通红的脸终于降温,她用格外明亮的眼睛对里德尔瞧了瞧,她的睫毛还在微微颤动,那种神态就像看见了什么令她感兴趣但又碍于某种阻碍从而不敢上前的东西一般。
“我真希望我们能永远像现在这样。拜托,别这么看着我,我指的当然不是处境或者能力之类的,而是这种氛围——”伊丽莎白的嘴唇上毫不意外地浮起一种快乐而夸张的笑容,身子惬意地往树干上一靠,眼睛盯着里德尔苍白柔软的脸颊,轻声强调,“——朋友的氛围”。
两个人再次安静下来。他们要么是在看书,要么是在轻声练习咒语的发音,彼此互不打扰。
伊丽莎白在读一本关于防护咒语的古代资料,她看得很认真,而且读进去了。当她读到霍格沃兹魔法学校拥有以古代魔法为基础施展的屏蔽咒语时,她想到罗莎未受伤以前教过她的一个咒语——驱逐麻瓜,这是一个防止不会魔法的人侵扰巫师的咒语。
在这本书塑造的魔法体系中,这是一个处于基础地位的防护咒,尽管它只作用于非巫师群体,当来者为巫师时,它甚至不具备基础的保护功能,可是作者依旧强调它的重要性,一方面是因为它非常简单、易学,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作者恰逢巫师与麻瓜激烈对抗的年代。
“可是,世事已经改变了,现在的巫师界更加需要能够解决内部矛盾的咒语......或人。”她在心中对自己说,又翻过了一页,看到一长串陌生的拉丁字符和下面晦涩少见的魔法词语,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和焦虑侵占了她的身心。
在来到这里以前,她很少接触英语。尽管出于备考的原因,她曾经的英语水平足以帮助她阅读一篇篇专业文献,但是那到底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虽然她在安德烈和罗莎的帮助下提前一年适应英国生活,但是这只能令她做到无障碍阅读一般的课本和文献,对于冷僻的单词和魔法专用词汇,她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而且,最令她感到烦恼的是,她很难保证无差错地写出一篇长文章——这也是她使用草稿的原因,对于目前的伊丽莎白而言,她还需要辅助性手段帮助她完成霍格沃兹的各项功课。
“嘶嘶——嘶嘶——”熟悉的动静吸引了正在专心致志预习功课的里德尔的注意,也打断了伊丽莎白的思路,两人抬头看去。
是多丽丝回来了。
小蛇穿游过茂密的绿草,径直朝里德尔爬去。当它抬起细长的身子时,他们能明显看到微微向外扩张的腹部和撑大的鳞片。
里德尔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他伸出手,奖励似的摸了摸多丽丝的头。
饱餐一顿的小蛇就立刻吐着信子借着里德尔的手臂攀爬上他的衣袖,最后蜷伏在他的肩头,把脑袋搁在由自己的尾巴圈出的一小片空地,怡然自得地安静下来。
“它真的很喜欢你,也信任你。”伊丽莎白朝里德尔的方向挪动了一下,羡慕又赞叹地感慨着。
她凑近些许观察小憩的多丽丝,伸出手指轻轻按压它身体的鳞片,而多丽丝只是吐出蛇信嘶嘶了几声,便不再动静了。
“当你能和它们沟通时,你就会发现它们既忠诚又礼貌——可是,无论是巫师的故事,还是麻瓜的故事,人们都喜欢把蛇看作妖异灾难的化身。”里德尔垂下眼睫,他微微侧头,沉默了一会以后平淡地开口,他脸上那浅淡的笑容很快消失了,当他念出麻瓜这个单词时,他的眉毛紧紧皱了一下,仿佛遇见一只恶心的苍蝇一般露出厌恶的神色。
“因为它们有致命毒牙和强壮的肌肉。”伊丽莎白附和着,她感受到了里德尔复杂的心绪,于是边抚摸着多丽丝细密的鳞片边轻声说,“还有这冷冰冰的触感——像冰窖一样,各种可怕的词汇都可以套在它们的身上。”
接着,她收回了手,出神地望着离他们不远处的深邃幽暗的湖泊——湖面正泛着碎银般的光泽,她眯了眯眼睛,转而用一种轻快的语气继续说道,“不过,事物都是有两面的。只要有人天然地厌恶它们,就会有人发自内心地爱护这一群体。斯莱特林不就是吗?蛇是我们的标志,也是这个学院的精神象征。”
“呵——你好像一点也不害怕它们。我记得你第一次见到多丽丝时,就差点直接跑过去摸它。”
“呜——这是天生的!但是,我非常害怕会飞的虫子,要是有什么咒语能够在夏天防止虫子接近我就好啦——话说回来,你最害怕什么?要知道,我们以后可能会在黑魔法防御课上接触博格特,它能反映我们最恐惧的事物。”
“任何事物都无法引起我的恐惧,只是,非要选出一个让我不适的东西的话,肯定不是你担心的那些虫子。”
“汤姆!它们会飞!”
“可它们无法对你造成任何实质的伤害,而且要是你想,你也可以飞起来。”
“我们不能飞,最多可以借助飞天扫帚飞上天。”
“我们可以,但是这需要掌握很高深的魔法技巧,也需要深厚的魔力作为支撑——”
他们从飞天扫帚聊到周四的飞行课,又从飞行课聊回今天魔药课上斯拉格霍恩教授表现出的兴趣,当里德尔随口问起小玫瑰的名字时,一直扬着笑容、懒懒地倚靠树干的伊丽莎白瞬间僵直了身子,她对上里德尔略带担忧和疑问的视线,困惑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教授的意思。
“我有一个猜测,但那太匪夷所思了!”她迟疑着开口,整张脸仿佛皱成一团。
里德尔记得伊丽莎白有一对麻瓜父母和一对巫师亲戚。
在她的描述中,她因为显露出巫师天赋从而被姨妈接到英国上学的,可是听教授的口气,他似乎把她认成了别人的女儿。
“为什么不问问你的姨妈姨父呢,他们肯定知道一些东西。”里德尔提醒她,“别忘了,你现在姓艾佛利。”
“不!我不能问他们——”伊丽莎白断然地拒绝,她蓦地回想起冷淡的父母与陌生的姨妈,声音不自觉地变小,“反正,现在想想,有些相处很奇怪。不管怎么说,小玫瑰肯定在霍格沃兹上过学,如果是罗莎的话,那么找找学校记录就好啦。”当她想到一个能够不依靠大人就可以找出答案的方法以后,兴奋地抬高声音和里德尔分享,“而且,如果你要寻找你父亲的痕迹的话,也要去找学生档案呀。”
“我们还不清楚这些记录会被放在什么地方。”里德尔指出这一方法的关键所在,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沉沉的思索,但他没再追问关于小玫瑰的事情,他看得出伊丽莎白是真的为此感到茫然。
“我听说我们之所以可以入学,是因为我们的名字被记录在准入之书上,那上面有学生的基本家庭信息。”他继续补充自己已经了解到的信息。
“所以,我们需要寻找学生档案,而且最好可以接触到听起来就很不好靠近的准入之书?”伊丽莎白倒抽了一口凉气,无力地理解里德尔话语的含义,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他们今天基本都待在一起,他会从哪里听说这种事情呢,于是小声地询问,“顺带问一句,你从哪里听说的?”
“当然是在餐桌上,而且我后来在校史里找到了对应的记载,所以应该是真实的。”里德尔耐心地解释,他把身体完全转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伊丽莎白,“莉兹,你该不会在害怕吧?”
他俯身逼近了一些,伊丽莎白简直可以看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她听见了他轻蔑的声音:“没人能够阻碍我们。”
“你知道蛇类在捕食猎物以前会做什么吗?”他取下伏在肩头的多丽丝,任由它盘住他的手掌。
“蛰伏——它们会躲在草丛里或者硬石后,有的时候甚至会匍匐在沙地上,尽管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艰辛的,但是飞扑住猎物的那一瞬间会带来致命的愉快。这也是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他自顾自地说着,眼睛却始终注视着伊丽莎白的面容,不肯放过她可能出现的任何情绪。
伊丽莎白毫无畏惧地看了回去,她并不觉得害怕,只是有一种自己会惹出大麻烦的无奈感,但这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不是吗?从她走进那片雪地、主动接触里德尔开始,她已经把自己和全书最能制造麻烦的家伙捆绑在一起了。
可她不觉得难过,相反她感到轻松,仿佛郁结于心的不甘与愤懑找到了一个新的发泄渠道。
“无论会遭遇什么,只要和他待在一起,就会让我感到快乐。”伊丽莎白想,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心里,她用一种足以打动任何人的谦逊、甜蜜的语气说,“当然,汤姆。再没有比这更正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