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格沃兹图书馆位于城堡二楼,那里有成千上万本书、几千个书架、几百条狭窄的通道。藏书们按照书名的字母顺序以及各自所涉及的领域,分门别类,有序地摆放在深棕色的木架上。
这些书架恐怕被使用了上百年,当伊丽莎白从三排五层取出一本用烫金字母拼就书名的的图书时,她注意到直接接触书籍的那层油漆已经剥落,书架底部露出橡木的纹路。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也许一百年前也有学生和她一样站在相同的位置、取出同一本书。
不过,她没时间感慨,因为周三上午就是新的一节魔咒课,而她此前压根没有写英语论文的经验,如果不想入学以后的第一篇作业就得到E评价的话,她最好赶快回到座位上,然后翻开这本《古代魔咒起源——基础魔咒》,仔细查看一下里面到底有没有她需要的讯息。
里德尔已经确定好论文的思路,当伊丽莎白费力地抱着那本棕黄封皮的大书回来时,他已经在草稿纸(非羊皮纸)上写好了作业的题目——《论述生火咒的出处及其与作用之间的联系》。
“哦,怎么搞得,你都想好怎么做了?是吗?”伊丽莎白将那本巨大的旧书“嘭”地一声放在桌子上,难以置信地低声说,“我才离开一会,连十分钟都没有,结果你马上要完成作业了。”
“如果你再磨蹭会儿,就会发现我真的完成了这份作业。”里德尔没有抬头,他一边翻看手边的资料,一边在用麻制作的纸张上记录文章结构,小声提醒。
“好吧——”伊丽莎白撇了撇嘴。
窗外的光线慢慢向右移动,待在图书馆学习的学生陆陆续续地走了一批又一批。
里德尔已经完成最后一段的论述,他抬起头,看向挂在正前方的壁钟——指针即将靠近12,而坐在对面的伊丽莎白还在聚精会神地往草稿纸上罗列观点,时不时翻看一下之前做过的笔记,补充她准备的论据。
里德尔记得中午用餐的时间是从12点到13点,因此他现在并不着急叫伊丽莎白一起去吃饭。相反,在感受到她的认真以后,他冷漠的心竟然品味出一种心满意足的甜蜜滋味——这滋味让他觉得愉悦和放松。
他们是一类人,从他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明白了这件事——一样的傲慢、一样的孤独、一样地充满**。
可是,他同样敏锐地察觉出他们之间存在巨大的差异——这不是一种否定性评价,而仅仅是一种客观的表述,如果真的要给予他们在彼此之间建立起来的细微的、脆弱的联系消极性论断的话,那么从更早的时候——从他还在孤儿院的时候,那种刺痛他的体验已经存在了。
可那是什么呢?竟能在某一瞬间让他的思想变得浓稠如血,让他的心脏自由地跳动......里德尔清楚地知道这是危险的信号。
“也许,这会影响自己的本性。”他的心里忽然掠过一个念头,这令他备感不适的、捉摸不定的知觉体验会引领他前往一个全新的领域。
一想到这里,他不再觉得放松了,身体立刻给出紧绷的反馈。
帮助他度过无数次危险时刻的感觉提醒他应该缓慢沉淀在意识之内的熟悉的海洋,在对舒适和安全的追求下,他甚至觉得正在安静写作业的伊丽莎白也变得面目可憎,连笔杆上方的柔软羽毛也变成锋利刀刃。
“这是危险的!这是值得警惕的!”有微弱的声音在不断警告里德尔放弃探究她与自己的不同,然而,当伊丽莎白放下笔,邀请他现在去吃午饭时,他还是听见了自己答应的声音——“我一直在做不安全的事情,从我第一次等待她开始,危险已经无处不在了”——他在心里冷静回应。
两人平静地度过了午餐。当然,如果忽略掉关于鲁埃德的讨论的话。
“你用蛇佬腔吓唬了他,是吗?”伊丽莎白放下刀叉,瞧向鲁埃德就座的方向——离他们并不远,伊丽莎白甚至能听见马尔福正在和格林格拉斯谈论现任斯莱特林院长的声音。
里德尔没有说话,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伊丽莎白一会,幅度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也许他告诉自己的父母了。菲亚娜在猫头鹰屋碰见了他。”伊丽莎白小声补充道,她端起盛着橘黄色饮料的玻璃杯抿了一小口,结果差点吐出来,“到底什么人才会喜欢喝南瓜汁......”她毫不客气地说。
“他在求证。”里德尔喝了一口同样摆在他面前的橘黄色饮料,皱着眉咽下去了,“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我没有告诉过你这件事。”
“这太明显了,他早晨提起你时,简直和昨晚判若两人,他显得又好奇又害怕。”伊丽莎白边回忆鲁埃德和她交谈时的表现,边描述自己的感受。
“我想他不会和他的朋友们倾诉,至少现在不会。”里德尔稍微侧头观察了一会鲁埃德和其他人的互动,沉默片刻以后缓慢地说。
接着,他看向正在享用一只小甜圆面包的伊丽莎白,露出微妙的笑容,轻声说道,“要见见多丽丝吗?它还记得你的声音。”他的语气温和友善,仿佛撮合两个老朋友见面一般自然。
伊丽莎白开心地笑了起来。
汤姆·里德尔自然不会大胆到堂而皇之地在走廊里或者课堂上亮出一条不被允许携带的小蛇,或者说在他的眼里,如此行为是一件愚蠢又危险的事情。更不要说他还预备在同学和老师心中树立一个努力学习、安静礼貌的好学生形象,因此他向伊丽莎白提议,他们可以在魔药课结束以后去外面散散步,而多丽丝也需要觅食了。
下午一点一刻,他们在高年级生的指引下找到了魔药学教室,那里比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的位置还要靠下。
在前往教室的路上,伊丽莎白留意到赫奇帕奇学院的学生纷纷经过一幅巨大的静物画,在绕过一堆放在阴暗石槽上的大木桶后,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书上说赫奇帕奇学院的公共休息室是不需要口令的。”当他们走过那幅静物画时,伊丽莎白想起霍格沃兹校史的内容,四下打量着那条走廊,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汤姆·里德尔正在前面慢慢走着,在听到这番话后,他微微偏过头,摆出并不否认的样子笑了笑,接着他随意地瞥了一眼那条走廊,提醒伊丽莎白道,“书上也说,它的入口是唯一一个存在抵抗装置的公共休息室。想要进入的人必须按照‘赫尔加·赫奇帕奇’的节奏敲击那群大木桶里第二排第二个桶的底部。”
伊丽莎白曾经和里德尔一起看书,她自然清楚汤姆·里德尔在学习方面的杰出天赋以及过人的记忆力,却没料到他居然可以基本复述校史的原句。
她提高了迈步的频率,追上距离她一步之遥的里德尔,眼睛闪闪发亮,试探性地追问,“汤姆,你不好奇嘛?大家虽然穿着同样的校服,但是每天都会进出截然不同的学院。分院帽也说了,它是根据彼此不同的特质进行分院的,那些和我们不一样的学生,每天都和我们上着同一节课——要是将来同他们打交道,总得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特质的人吧。”
“同他们打交道?”里德尔停下脚步,打量着伊丽莎白的脸,他直觉对方隐藏了自己的真实目的,“为什么要这么说呢?莉兹,你知道的,我们都是新生,连学校都不熟悉,更不要说陌生的同学了。”里德尔顿了顿,用一种亲切的、和善的口吻说,“何况,我们不是已经在和他们交往了吗——在课堂上。”
“借过!感谢!”几位穿着黑袍子的同学大声喊道。
两人自觉后退两步,留出足够容纳一人经过的空间,随后高喊借过的赫奇帕奇从里德尔和伊丽莎白中间挤了过去。
伊丽莎白突然有种背后说坏话却被当事人抓包的尴尬感。
她隐约记得自己从前在读书时秉持的观点:汤姆·里德尔或者说伏地魔,不曾对任何个体产生好奇——好奇带来探究、探究带来理解;即便是不解和困惑,也总好过汤姆用虚情假意、利益置换那套公式去看待他遇见过的所有人。
可是,当她真正站在里德尔的面前,与那双鲜活明亮的眼睛对视时,她忽然对自己昔日的信念产生了动摇,如同某种征兆般,坚固平滑的心墙表面出现道道裂痕。
因此,她尝试着——甚至可以说是相当草率地——触摸那部分被严密隐藏的、可能的心。
“我只是觉得你会感兴趣的,就像应对麦克道格一样。迟早有一天,我们需要审视不同的群体以及掩藏在群体之中的真实。只有了解他们,才能做出正确选择,不是吗?”她神色认真地解释。
“我们......”里德尔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远去的赫奇帕奇——楼梯口仿佛还回荡着他们快活的笑声,他的嘴角保持着微微向下的角度,轻声重复伊丽莎白话中的主体,“莉兹,你似乎已经习惯用我们称呼你和我了——”他轻而易举地接续上这两个话题,开始继续向下走,“——既然在你的眼中‘我们’成为了同伴,那么你的好奇自然会成为我的好奇。”
伊丽莎白紧追着他的脚步。
她不是听不懂里德尔刻意的偷换概念,或许他正是用这种冷淡的态度提醒她:他不想谈论这种涉及心理安全区的话题——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魔药学教室环境阴暗寒冷,教室的墙壁上摆放着无数玻璃罐,那里面用溶液浸泡着许多栩栩如生的动物标本。
教室的面积比魔咒课教室的面积要大上许多,想来是出于做实验的考量,这里能够容纳十几组学生同时展开动作。
各种瓶瓶罐罐和坩埚被整齐地摆放在桌子上,有些坩埚的边缘甚至出现豁口,而外表也沾染着一层厚厚的药剂泥垢。
当他们走进教室时,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极为浅淡的清新甜美的味道,想来应该是上午上课的同学留下的魔药实验痕迹。
偌大的教室里只有不到十位学生,他们各自就座,并不因为学院而特意隔离。除却两位趴在座位上补觉的学生以外,其他学生包括妮芙丽亚·格林格拉斯和汤姆·里德尔,都在阅读魔药学教材,而伊丽莎白则是利用整个中午休息时间誊抄自己写在草稿纸上的魔咒学作业。
等到她放下羽毛笔,旁边的里德尔已经将第一章的内容重新看了两遍,他对于制作治疗疖子药水的步骤烂熟于心。
此时距离上课还有一个小时,伊丽莎白不打算再将难得的空闲时间放在课业上面。
于是,她从书包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本薄薄的杂志,又将魔药学课本拿出来,紧接着,她把杂志夹在课本里面,开始津津有味地阅读起来。
离她最近的里德尔当然能够注意到伊丽莎白的举动,不过,他毫不意外,因为那本书还是伊丽莎白从他那里拿走的——他依稀记得他是在某年慈善节上通过一位年老的绅士获得的,可他对推理小说毫无兴趣,因此,在拿到手以后,他仅仅翻看过几次便再没有碰过它,直到伊丽莎白从床底的盒子里翻出这本已经有些破烂的杂志,它才去往另一个归所。
时间很快来到三点整,随着一个圆滚滚的身影闪进教室,魔药课开始了。
来人顶着一头浓密光泽的黄色头发,身上穿着一件绣花马甲。从后面看他的背影,任何人都会觉得这是一位体格丰满、个头低矮的教授。当他转过身来时,已经放下小说、端坐好的伊丽莎白注意到这位教授的绣花马甲上有几颗绷得很紧的金扣子。
这个胖乎乎的男人正是霍拉斯·斯拉格霍恩,他是魔药学教授,同时也是斯莱特林学院的院长。
“魔药学是一门极具魅力的学问。”他说,“不管你们是何种背景,魔药会平等地对待每一位学生;无论你身处哪一所学院,我都欢迎天赋出众的学生投入到我的怀里。现在,各位同学,请拿出你们的手套、天平和坩埚。千万别忘了你们的《千种神奇草药及蕈类》、《魔法药剂与药水》课本。”
然后,他把学生们分成两人一组,指导他们混合调制教材第一章的内容——治疗疖子的简单药水。
之后,斯拉格霍恩走下讲台,挺着小肚子在教室里踱步,来回扭头观察学生们的行为和进度。
随着各种手忙脚乱地切割药材和熬煮的声音响起,教室里蔓延起阵阵刺鼻的可怕气味,这气味逐渐蚕食掉空气中若隐若现的清甜。
斯拉格霍恩一点也不惧怕这种好像具有驱散一切蚊虫蛇蚁能力的刺激性的味道,每当他经过一条长桌时,他就会探头瞧瞧正在冒热气的坩埚,甚至会神色如常地嗅闻坩埚里面的液体。
在这一过程中,只有极少数同学得到了他的指导,其中就有因为太过慌张以至于辗飞蛇的毒牙的迈尔逊·杰斯兰特。
看来,教授只在非常糟糕的情况下才会出声提示。
当他走到格林格拉斯那桌观看妮芙丽亚和菲亚娜如何熬煮带触角的鼻涕虫时,前排的伊丽莎白正将坩埚端离火焰,而一旁的里德尔则将早已准备好的两根豪猪刺投进温度渐渐冷却的坩埚,接着他用木制搅拌棒顺时针搅动坩埚五圈,又按照课本的指示挥动了一下他的魔杖。
在这番连续的操作之下,坩埚里的液体咕咚咕咚地冒出更多、更大的泡泡。
药水正在发生变化。
这两个第一次做魔法实验的孩子都变得十分安静,他们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正缓慢地从坩埚内部升腾起的粉色烟雾,直到药水的颜色也从绿色变成了蓝色,两人的呼吸声才重新响起。
“太好啦!”伊丽莎白快活地小声欢呼,而里德尔的眼睛里闪着满意而静默的光。
“啊!你们已经成功了。”不知何时来到身旁的斯拉格霍恩发出一声赞叹,脸上呈现大大的笑容。他从怀里掏出一枚做工精致的怀表,打开它看了看,语气轻快地继续说道,“用时三十七分钟。孩子们,你们做的很不错。”他颇为高兴地点点头。
在得到两人礼貌的问好以后,斯拉格霍恩的目光一下子就被汤姆·里德尔吸引住了。
他不着痕迹地扫视着里德尔身上的旧袍子和摆放在长桌上的旧书藉,眼睛快速眨动着,在无意间流露出疑惑的情绪,但在片刻之后,他就像想到什么一般恢复了往日的闲适自得,圆润的脸庞浮现出和蔼亲切的表情。
一直被注视的里德尔并未表露出不耐或是厌烦,相反,在对上教授善意的视线之后,里德尔微微勾起嘴角,他苍白的脸颊也飞上两朵浅浅的红晕。
这落旁人眼里,分明是一副羞涩的表情。然而,熟悉他手部动作的伊丽莎白知道此刻的里德尔根本不像他表现得如此安静无害——他自然垂落身侧的手始终处在略微紧绷的状态,右手的拇指在不停地小幅度地摩挲着食指的关节。
伊丽莎白忍不住想,要是里德尔现在带着戒指的话,恐怕他会转而抚摸那枚冷冰冰的戒指上面可能存在的宝石或者阴雕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