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温很快,转眼又是多雨的冬天。身着羊绒大衣的夫人在伊芙面前关了门,把她留在淌着雨水的屋檐下。她插着口袋,无所谓地一笑,还是没摸出魔杖。
她的伞就靠在门边,然而她看起来并没有撑伞的意思。来电显示上是阿不思的名字,伊芙靠着栏杆,雨水把她额前的头发都打湿了贴在脸上:“什么事?”
青年在那头欢快地问她在什么地方。伊芙心情不怎么好,然而眼下这种情况也并不在意料之外,她只是忽然不太想一个人回店里继续看外面下雨,迟疑了一下还是报了个地址。
三分钟之后阿不思还抱着件刚换下来的长袍出现了,从边上一条隐蔽的巷子出来,手里抖着一个小包。
“这是……你家?”
伊芙抬了抬眼:“你又知道了?”
“看过罗丝的案卷——抱歉。”阿不思刚要上前,那门又一次开了。里面传来个女人尖利的声音:“她还杵在外面干什么?你说她要是不走我们怎么……”
里头的几对男女显然是从巫师角度来看都知道是麻瓜中最“庸俗”的一类人,面上的“高傲”就差宣之于众了,开门的男人见他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当没看见一样继续做出赶伊芙走的样子,里面的人又说“怎么她还找了个帮手”……
沦为“帮手”的阿不思心想自己好歹曾经也是个(没有詹姆的地方的)小霸王,曾经也正义感爆棚不爽就打,多年来第一次碰上这么让他有攻击欲的人,往那大门口一站什么都想好了,伊芙就拉了他一把:“别管了,我也懒得理。”
气鼓鼓的小霸王被她一拉就立马顺毛了,先把这事忘脑后放了放。他撑了伞,宽边的大黑伞罩在伊芙的头顶上,像一顶缩小了的帐篷,拽着她的手离开了这栋充满了乱七八糟的人的房子,买了杯热可可强行塞进她手里。
“那都是……什么人?”他试探着问。
热气逸散开来成为眼前氤氲的一团雾,伊芙在雾中抬头:“乱七八糟的亲戚——当然那女人是不会给我留任何东西的。”
“那你……”
“我也不想要。”伊芙无所谓地说,“不然刚刚那门就已经被我炸了。只是我父亲以前的东西,感觉白白送人还是有点不甘心。”
她父亲过世时还是留下很多东西的,如果不是这样那继母也不会强忍着跟她这个“拖油瓶”过日子。伊芙那时候还小,等她一长大就开始摆脱那个用种种报警无证的手段虐待人的继母,其实一个人生活得已经习惯了。
罗丝知道这事时刚被阿不思一个电话给吵醒的,憋着一肚子的起床气耷拉着眼睛恶狠狠地接电话:“你最好快点说完。”
“啊?”阿不思顿了一下,“怎么是你啊,罗丝?”
罗丝把手机从耳朵边上拿开——果然拿错了,是斯科皮的。她思考了两秒究竟是扔出去给他还是喊他过来拿,那边阿不思已经开始说了:“我当然知道你这个点还在睡觉从来不敢直接找你的——不过既然已经醒了……”
罗丝听完又开始合上眼睛,表示她会尽力帮一帮,对伊芙倒真没有太担心,据她了解那人的性格被磨得极为坚韧,完全就是个罗丝的反面,说不在意就是真不在意的,懒得宽慰那边有点焦急的阿不思,抬头看见斯科皮推门的动作就飞快地把手机扔给了他。
斯科皮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又举着手机出去“应付”阿不思。过了片刻罗丝又陷入浅眠了,迷糊地感觉到他放下手机,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睡到日上三竿罗丝才慢悠悠地爬起来,抓了把头发就从房间出来觅食,看到桌上放着的黑森林切块之后心情瞬间好了很多。
斯科皮在被阳光打了一半光的客厅里看电影,又支起了眼镜——看起来更斯文败类了。罗丝舀了一大勺蛋糕,一边塞进嘴里一边挨着他坐下了,往屏幕那边凑了凑,进而整个人靠了过去。
她把黑森林放到一个确保一人独享的位置:“我有点累……”
“睡太晚了。”斯科皮头也没回补充了一句,“放心,我不会吃的……”
罗丝瞬间直起身子:“这怪谁?”
“昨天零点非要我过来的是谁?”他淡淡地回头一眼。
“我只是很单纯地想见你一面……”罗丝说,“没看时间而已。”
她放下了空盘子,继续慢悠悠地晃去卫生间化妆——下午还得出去见几个麻瓜。她在衣柜里翻了一圈,想法子遮了遮脖颈之下隐约的暧昧痕迹,晃回去一眼就看到斯科皮那张眼镜底下清清冷冷的脸,顿时有一种破坏他这种常态表情的冲动,于是想也没想就摘了他的眼镜。
电影是关于一个很长很慢的故事,罗丝只看到后半部,也没再吵着倒回开头去补,字幕出来的时候她往边上一看,还是一张熟悉的神情浅淡的脸,莫名有一种满足感。
她想这个人,连带他很多细致成习惯的温柔和很多不轻易示人的不同表情,都是她的了。
单这一件事,比世上很多看来缤纷斑斓实则可有可无的东西,让她更有“值得”的满足。
罗丝最近桃花运挺旺,同时运气很烂。
她那天被喊去神秘事务司,倒霉地碰上个什么东西炸了,魔法事故伤害,成功搞进圣芒戈,重点不在那点爆炸波及的伤,在躲避的时候摔断的腿——特高一个平台上掉下去当即摔了个半残废,在魔咒和现代医学的双重帮助下还是残废了半个月。最早一礼拜她躺在圣芒戈,每天床头一束新的鲜花,从百合到玫瑰其中含义是越来越遮不住的明显。
罗丝自己都不知道她追求者有这么多的,平时斯科皮基本不和她同框,但身边的人都默认她有男朋友,把鲜花上的卡片拿下来一看哭笑不得,原来是消息太灵通了。
马尔福少爷从小就不缺桃花,十四岁起被他那张冷脸欺骗的女孩估计有一打,其中不乏胆子特别大的,看罗丝的眼神都像在下决斗书——她从小见得不少,其实早就习惯了。
某天去一个不太重要的晚宴露脸,洗完手出来拐了个弯就在走廊里看见一天没出现不知道为什么就出现在那里的男朋友,面前一个漂亮姑娘,凑得很近。
罗丝踩着高跟鞋走了两步,果然那边就听到了,斯科皮抬头看她的表情除了略微的诧异没别的东西,坦坦荡荡地跟那姑娘拉开距离。本来在生气边缘徘徊的罗丝意识到是她看过去的角度不太对了,当下就消了气,只最后一点小脾气还留着,自顾自就转个弯走了。
晚上接到斯科皮的电话:“生气了?”
罗丝躺在沙发上:“没,我不介意。”
她说的是不介意很多烂桃花这个事,但听着听着就感觉斯科皮情绪不太好,她没明白为什么。
阿不思那句“安全感”是真的说对了。他不能肯定罗丝的不介意是出于信任还是“不在意”,但不想把心里的弯弯绕绕摊开来公开处刑,就一如往常地选择闭嘴了。罗丝觉得莫名其妙,挂断电话之后几天两人出于一种更莫名其妙的冷战中,两个疑心病一起发作,刚好工作压力大,一个人扛着的时候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回到了毕业第一年最后的几个月。
就像当时,刚刚分手,念想掐了一半连着一半每每提及心里酸涩得要命,孤零零的一个人,还没打那通国际长途的时候。
罗丝好像是跟雨果约午饭的时候抱怨了一句“我感觉我已经分手了”,当时周边也有认识的人,估计就是这句话引起误会了。
但她当时压根没空想自己说过什么,因为目瞪口呆的雨果直接报告阿不思,结果可想而知是传回斯科皮这里了。那天晚上罗丝刚刚到家,一转头就被他压到了门板上。
一向冷静淡漠的青年显得特别激动,动作粗暴得要命,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别想逃了。”
“我——我什么时候想过?”罗丝推了他一把,失败了,意识到这人可能是真的被她搞着急了,安抚般地蹭过去吻了吻他。
难得一副扔了风度教养的样子,太少见了,而且疯起来的样子眼睛里像是有窜起来的火苗,还是好看得很。她心知是个误会,顺从地靠在那边等着。
斯科皮整理了一下心情之后很快把她给松开了,看了眼罗丝有点泛红的手腕,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很温和地握住了:“对不起。”
他不能对很多事情伤心是无法接受它们终将离去的结局,但有一天罗丝不被包含在那个范围内了,所以他自某天发现本来“凑合着一起过”的日子变成了“离了她一天都不行”,就陷入了要失去罗丝的不安中。
他们之前所有的表象,包括天生的默契和百分百的信任都是建立在“喜欢”的基础上,建立在渴望重新被爱和走出孤独的救赎之上,而除却这些面对琐碎平凡的生活,照罗丝的话说,她还没有挑战琐碎繁杂的能力,连脱离“独居”制造的短暂安逸空间的勇气也没有。
斯科皮从她的眼睛开始,以一种近乎虔诚的方式一路吻到她的胸口,空气中散着温热旖旎的味道,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深渊诱惑着一路往下堕落。
“我从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我平凡,脆弱,难逃暴虐与罪恶,有的时候我什么也不求,只想你永远只能看着我。”他说,“我从来难逃庸俗——为什么?”
罗丝的指尖碰到他柔软的微微汗湿的头发,看着那一双宛若装载了满天星辰般漂亮的眼睛:“因为你很爱我?”
斯科皮怔了一怔:“是,我很爱你。”
大概世上多有被原谅的完美与不完美,罪恶与纵容,都是出于爱的。
可能是坦诚地剖了心事的功效,罗丝那天之后就魔怔了一样入了个“迟来的热恋”怪圈,特别是第二天难得醒得很早很早睡不着,她开始细细打量斯科皮睡着的时候安静的眉眼——从前真没认真看过,说实在的,作为一个睡得又久睡眠质量又好的人她一往枕头里陷就犯困。他闭着眼睛的时候其实柔和得很,头发垂下来遮着偏凌厉的眉毛,睫毛很长,呼吸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清冷肃穆撤下之后只是个还有点脆弱的大男孩。她看着看着就慢慢地开始脸热,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股热流从心口往上,撞得心跳声也清晰可闻,撞得那一丝丝红晕都泛上了她的眼角,忽然怕羞似的不敢看他,又挪不开视线,在只有一个人知道的时间里来来回回地目光躲闪,又偷瞄似的看回去。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公主,小学霸,十全十美小姐,她走出丑小鸭时代之后什么时候这么怂包过,从来都是喜欢了就说,有点想念了一个电话快跑几步扑上去,“羞”还真是种新奇的体验。想触碰又缩回手,想偷瞄又移开视线,想靠近又刻意拉开距离,这听起来怎么这么像……初恋。
可惜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她想,当初心气高的小少爷可必定看不上狮子狗发型的暴脾气姑娘。
“迟来热恋期”的感觉其实不错。他们两个对如何维持稳定的亲密关系水平都一般般,好在默契度很高,心照不宣达成“互不干扰”的协议,舍去了诸多黏糊糊的细节。罗丝以前一直不喜欢看甜腻腻的“庸俗情侣”,也曾以为自己特别幸运地能免俗,结果现在是往庸俗的方向一去不复返了,她躺在病床上想这个问题的时候伊芙进来了。
上次的她家里的破事被护短的小霸王阿尔一手罩着解决了,据说当时阿不思使出了被罗丝锤炼多年的嘴皮子,据说还胡诌了个夸张的家庭背景,最终和平解决,主要是伊芙再也没气过这事。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伊芙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误认知——我一直觉得相爱是最困难的事情了。”
“是很困难。”罗丝说,“我也并不指望我是最幸运的那几个……可是迈出第一步之后的未来怎么样一开始都是想不到的。”
伊芙沉默了一阵:“……你也是这样的?”
“是啊,”罗丝笑着看她,“先说好阿尔什么好处也没给我——但是他,还有多少隐藏的惊喜,比你能想象到的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