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要晚一点出门去看烟火的,”罗丝指了指太阳穴,“结果你那纸飞机戳得我头疼,就直接下来了。”
“抱歉,我下次会记得换个折法。”
“没下次了!”罗丝把那个戳脑袋的纸飞机扔回去,“又是烂玫瑰又是纸飞机,你到底是有多喜欢折纸啊?”
“罗丝。”斯科皮在后面低低地喊了她一声,“你停一下。”
罗丝能接受的称呼是平日里那些“韦斯莱小姐”来“韦斯莱小姐”去,即使在关系缓和之后,这下乍一听到自己的名字,感觉从灵魂深处抖了两抖。她依言停下了:“什么事?”
还带着体温的围巾在她脖子上绕了两圈,材质是柔柔软软的羊毛,暖黄色的末梢长长地垂下来,她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倏忽眨了两下眼,呼出的热气氤氲到眼睛里,在干涩的眼眶边润上一层水汽。她感觉没那么冷了。
“你不冷吗……斯科。”
“没什么感觉。”斯科皮把手从她脖子后面抽回来,挂着一抹笑,“我看你快抖成筛子了。对了,烟火几点钟?”
“……还有半个小时吧。”
“啊……”罗丝本来想说,她的计划里根本没有多出一个人来着。摸到口袋里的项链之后她决定还是不说了,貌似……也挺好的。
她踢着地上零星的雪块往前走:“那个,格兰特后来有来找你吗?”
“来过一次,但是说实在的,以前的事情我记不清很多,刚好那天特别忙……她也没等下去。”
“好冷酷哦。”罗丝回头看他一眼,“她估计挺伤心的,什么也不记得。”
“那你还记得乔的多少事情?”
罗丝一愣,确实,在没有和回忆相关物件的刺激下,她关于乔的记忆其实已经开始趋向模糊,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半年多的时间被拉得很长很长,有很多个瞬间她都开始假设生命中从来没有这么个人存在过。
记忆是很神奇的东西,它没那么容易抹去,却又那么容易在时间的洪流中无限淡化成一个模糊的影子。
雪又开始落下来了。
斯科皮抬手碰了碰一片稍纵即逝的雪花,眼睛里夹杂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但我也没那么健忘——虽然过了真的有很久。我记得第一次看到希瑟的时候,她看到我特别震惊,像只受了惊的兔子。”
“这就和你完全不一样了,我也记得刚入学的时候,分院之后阿尔坐我右边,你当时看起来像在极力憋着不念不可饶恕咒,然后就开始对我大喊大叫——你那个样子我怕是永远忘不掉了。”他提起走廊上怒气冲冲的大卷毛女孩,没忍住低头笑了笑。
“……我有吗?”罗丝插了句嘴。
“有。但是很多人的变化都特别大,我对他们的印象很多都停留在很早以前,那时候整天不说话也闲着没事,喜欢观察不同的人,所以他们彻彻底底改变了以后我会有一点点不习惯。我不太认识现在这个希瑟,也可能是因为我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她。”斯科皮说,“所以别想着更多剧情展开了,不可能的……”
“我呢?”
“当然变了很多,刚回来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他侧过头看着她,“但是大喊大叫的那个——还在这里,换了种方式表达而已,我感觉得到。”
他们走到了城市中心,高楼顶上的LED屏已经进入了烟花的倒计时。罗丝沉默良久说:“我挺高兴的。”
她又郑重了一下语气:“谢谢你,不管是最早那通半夜电话,还是项链,还是刚才你说的那些,还是别的其他事情——好歹我们未来回忆往事的时候不会只有大喊大叫和吵架这几件事可以谈。”
她以为自己真的要永远那样了,死水无波,缩在市区的小公寓,读书,考试,一条路漫漫长长地走下去,自己弥合伤口,活在对往事时常提起又努力遗忘的阴影里。
“说不上来,反正……我挺感动的。”她抬眼看着漆黑幕布似的天空,摩挲着那条软软的围巾,嘴角上翘出一个特别真实的笑来,“斯科。”
“嗯?”
“还有很多人这么喊你么?”
“你一个,阿尔,还有……还有我妈妈?”
“我觉得我挺幸运的。”
烟火升上了天空。
旋转,炸裂,轰然的火花,散开漫天星尘般的细碎光点。
烟火映在他的眼睛里,把那抹清冷的灰色也染上了温度。大雪漫天摇摇晃晃地落着,粘在他的头发和睫毛上,冬天真是一个充满了奇迹的季节,那么冷的东西,化成了水都能轻而易举带走皮肤表层的温度,这时候看起来却温暖柔软得过分。
一直没有承认,遇到这么个人,她其实一直挺幸运的。吵架也结不了仇,距离也扯不开牵绊,偶遇几率那么高,估计是避也避不开,兜兜转转一圈又遇到了。
所以,她还有心动的权利吗。
罗丝找了个借口去盥洗室的时候,已经意识到自己已经到那点基本没有的酒量极限了。
她以前有个麻瓜出身的同学富商出身,家里办了个商业性质的生日宴,邀请函送到了她手上,于是收拾了一身麻瓜礼服赴宴。
意想不到的是斯科皮也在场,罗丝看到他的时候他正站角落里充当一个安静的花瓶,心不在焉地摩挲着手上的戒指。
“我家一直以来和麻瓜的‘贵族’有关系,当然大战之后……你知道的。”他解释说,“父亲经商之后仍然有他们的人脉——不过他们一向也不出席这种场合。”
“那你呢?”
“来代表一下。他们可能想让我混个脸熟?”他略显无奈,“其实我不需要,也没想过这些……”
斯科皮偏了偏头看她:“今天很美。”
“谢谢夸奖。”罗丝一挑眉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她的目光被斯科皮手上那个纹路复杂的银戒吸引住了,上面嵌着颗剔透的绿宝石,衬得他的手指更加白皙修长,搭一身像模像样非常有麻瓜标准的正装,还当真像个满身贵气的少爷。
室友喊罗丝过去聊天解闷,她留下句“我先走了”就提着裙子离开了会场边缘的角落。
罗丝打扮过后长得格外扎眼,又是个“上流社会”没见过的陌生面孔,想挤出人太多的地方,路上倒被好几个眼力不佳的公子哥拦了路。她应付也懒得多应付一下,听到那几个人拖长声调讲话的语气就觉得头皮发麻,全靠涵养撑着个微笑站在原地。
最后一个,她都记不清那人姓什么了,之前应酬了几杯酒已经开始发昏,听那人从隐晦到直白地表示了想请她喝杯酒然后深入交流一下的意思,细微不可见地皱着眉。她想起她和阿不思开玩笑的时候喊斯科皮“少爷”,意思是他整天都是矜贵的少爷做派,顶多熟人面前本性暴露。她以前一直不以为意,这样一对比才忽然有些理解那种兼具清冷和温和性格的迷人之处。
她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发现自己的面色红得有点不太对劲。那人明显就是刻意在灌她酒,到底怀着什么心思她还没猜到,已经悄悄抬起了口袋里的魔杖丢了个混淆咒过去。
罗丝扶着脑袋上楼找房间,把室友给她的房卡翻了个身,抬头在略显昏暗的走廊光线里找门牌,开了半天门没开,正想掏出魔杖来□□开门,那门从里面打开了。
斯科皮一开门就看到个分不清房间号的小醉鬼。
“斯科?”罗丝歪歪斜斜地靠着门框,抬起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她其实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斯科皮的信任度还是很高的,已经向“家人”的方向逼近,而且这人还比阿不思靠谱一点,所以她潜意识里知道自己阴差阳错一摸就摸到了斯科皮的房间之后,方才靠意志强撑的神智也丢得差不多了。
况且她还有点不可言说的小心思,像是那天的烟火在身体里储存的一个容器,盒盖一掀就掉出点久违的少女心。一个傻姑娘在那些情绪里说,看吧他对你多好,随口一提的事记到现在,还特意跑去找项链,特别的日子只找了你一个,还用那种特别郑重的语气说你有多好。
可是她不敢,如果她这个时候跳起来,用的还是那套“我喜欢谁当然就要马上去见谁啊”的理论,会不会又变成一盘沙,从指尖逝去的时候真是抓也抓不住的绝望。
“你这是喝了多少?”斯科皮皱着眉把她拉起来,把那个软踏踏垂下来的脑袋搁在自己肩膀上,“你那点酒量自己又不是不知道……”
“碰到了好几个特别烦人的人。”罗丝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我不是故意的……”
女孩子都快摊成一滩水了,酒气之下还有点领口处淡淡的甜香。斯科皮就着那个姿势冷静了一下,尝试送她回房间无果,第三次叹了口气,一手揽过罗丝的膝弯把她打横抱起来,再纠结了一下,轻轻放到了床上。
小醉鬼伸长了胳膊抱着他,毛茸茸的脑袋还在他肩窝蹭了两下,把额发都给揉乱了,竟还眼睛一弯,望着他的脸小声说:“你真好看啊……”
这估计是连人也认不清了。斯科皮把她的手给拉下来放好,目光似被蛊惑一般在她的眼睛,嘴唇,和白皙的一截脖颈上停了一阵子,才垂下眼睛站了起来。
那种眼神太让人难以抗拒了,他有一瞬间的错觉,似乎自己已然被塞壬的歌声攫去了心脏。他心里有隐秘而疯狂的念头——她这时候意识模糊,对什么人都会黏上去,就算他趁人之危……
转身转到一半,被后面的声音喊住了。
“斯科……”
罗丝拉着他的一只手。
她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的。她没有安全感,已经习惯性地建立了自我疗伤的机制,尤其在乔离开之后,她几乎是自己过了多久就坚强了多久,没有买醉,没有崩溃,甚至没有回忆往事时应该会掉下的眼泪,似乎所有事情都云淡风轻地一笔带过了。然而她不是。
她那颗心脏悬在半空,遭遇了不信任感和不安全感的强对流,悲观看待一切“永恒”,割伤一块打了补丁,藏好了不知该不该给出去。
“你……喜欢我吗?”她问。
斯科皮半闭着眼没回头,他想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是懒得谈恋爱不是真的清心寡欲,是个漂亮姑娘毫无防备地黏上来也不会毫无反应,更何况她是罗丝·韦斯莱,是他那天在魔法部,隔着人潮汹涌的大厅,一眼望去就刻进心里的人,所有被掐断在少年时代的无疾而终的熟悉而又陌生的情愫喷涌而出,流淌成地下八十千米的滚烫岩浆。
罗丝又拽了把他的手。
温热的气息覆了上来。青年反扣住她的手,动作有些颤抖的急切,低头的时候眉梢眼角都沾染了淡淡的光晕,和落下来的吻一样温柔。
这个人,嘴欠且恶劣,冷得像片加冰汽水里的薄荷叶,嘴唇却是出奇的柔软,温热甚至有些烫。“是。我承认。”他说,“我喜欢你——我认输,好吗?”
罗丝又恋恋不舍地凑上去亲了他一下:“那我也输了。”
双双认输,游戏结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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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圣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