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丝到达三把扫帚之后一眼看到斯科皮在最里面的位置,周边堆着数量可观的书,整个人就显得和周遭有些格格不入。
这天不是学生来旅游的周末,酒吧里没什么人,她一路走过来,再推开门看到吧台后面的罗斯默塔夫人的全过程都和上学的时候一模一样。她记得以前这就是他们三个人默认的集合地,特别是高年级之后,闲着的时候就窝在角落里看书。那时候她还是和斯科皮动辄争吵的时候,相处方式不是相顾无言就是书一合就一个问题吵到把阿不思惹急,学校里整天是些嫉妒她的女生——左右两个长得还行话题度高还各在某些方面出类拔萃的男生,虽然一个是表弟一个是对头……
走到酒吧门前的时候她还隐约地看到了记忆里跳出来的幻景。乔有点尴尬地问她“你不想去帕笛芙吗”,罗丝特别惊讶地回他说:“我看起来像这样的人?”然后当时那还有些腼腆的男生似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由于记忆的久远,那些场景都仿佛剥落了光鲜漆层一般碎成雪白的粉末,她不自觉地动了动藏在口袋里的手。但是没有用——她抓住了,那些碎片依然会想散沙一样从指缝间溜走,于是她没有企图再去抓住。
门发出吱呀的一声响。斯科皮敏锐地听到了那一声响,抬起头推了推滑到鼻梁下端的眼镜:“怎么突然就来找我了?”
罗丝拉了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本来没想出门的——你说在这里就突然想来怀旧一下。”
斯科皮制止了她准备去拿蜂蜜酒的动作,在罗丝欲言又止道“我酒量也没有差成这样”的反对中推过去一杯饮料。罗丝一眼看到上边插的两片薄荷叶,骤然失笑:“又有薄荷叶子?”
“……我以为你喜欢这个。”他说,“说几句话提到一次的……”
那是因为像你。罗丝含笑回答了句:“非要这么说的话……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她刚把备好的案子拿出来准备看,忽然想起关于帕笛芙茶馆的话题,玩心大起的开了个玩笑:“去过帕笛芙吗,斯科?”
斯科皮回了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
“阿尔以前追女生的时候去过,”罗丝回忆着,“我当时还有点好奇,看他出来之后仿佛失去一切希望的那张脸就失去兴趣了,然后就没去成。现在想想还有点可惜。”
“我知道这事。”斯科皮观察了一会儿她的表情,“你不会想……”
“是啊。”罗丝笑眯眯地说,“那儿应该不是你能看得进书的地方。”她还挺想看那张冷冷淡淡的脸被满屋子粉红色蕾丝搞得手足无措的样子……
大概是很了解她这个时候一般都会打什么主意,斯科皮面无表情地摘了眼镜给罗丝戴上:“别想了,看书吧。”
稍暗光线下度数很低的镜片确实让她看的清楚了些。他们两个都是程度相似的轻微近视,平时是能怎么方便就怎么来,罗丝翻开书的时候感觉到镜框上还有点残存的体温,度数像是也格外贴心一样刚刚好。
下午过半的时候外头下了点淅淅沥沥的小雨,那条霍格莫德到霍格沃茨的小路淹没在雨中,似乎所有的过去,所有愉快的不愉快的迷茫的事情都在雨中,和世间其他的一切一起变得模糊不清。她合上书,支着下巴看外面的雨,忽然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想什么呢,”斯科皮从书上边抬眼看她,“不会又开始想帕笛芙了吧……”
罗丝可也没那么大兴趣跟他互相折磨,她把目光抽回来,听到他又说:“过来点——我的眼镜。”
她依言摘了眼镜凑过去一点,猝然被他轻轻地托着下巴印了一个吻上去,他的声音还是那个一贯平和冷静的语调,却又含了点淡淡的不满:“罗茜,你在看着我想谁?”
罗丝被这句挺没安全感的问话给拉回了现实,她睁开一双清清亮亮的眼睛:“难保你也想透过我看到谁呢?”
“不会。”斯科皮说,“你不能代表任何人。所以我永远不会透过你看谁。”
他顿了一顿:“包括以任何方式伤害你,隐瞒,欺骗,背叛,或者以保护为名把你封锁在真相背面。我不会。”
他能精准地定位罗丝每一个说得出口或没法开口的纠结,作为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之一,是在以一种温柔到不可思议的方式包容她了。罗丝知道。她固执,认死理,不撞南墙不回头,头破血流之后又“矫情”地把不信任和最苛刻的要求拿出来拒人千里之外。
那天烂醉被迫吐了几句真心话之后她跟斯科皮说“我什么都没有准备好,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他那时候表情也甚至没有一点点的变化,淡淡地说:“那就当一切都重新开始过好了。”
他知道她的顾虑和缺陷,同时用一种距离适当的关心恰到好处地填满了罗丝生活中所有的空缺,一边告诉她“仍然有人在意你”一边又宽慰她“你选择靠近或远离都没有关系”,这种攻势下是个正常的女孩子都会被感动的吧。
当然不可能重新来过,但永远可以在明天拥有新的生活。
又是六月的尾巴,一个干燥炎热异常的夏天,天气软件上显示“副高异常”,一向浸在阴雨里面四季都毫无知觉的伦敦仿佛迎来了地中海的夏天。
阿不思一早就接到了罗丝的电话:“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日期有些眼熟,是每年霍格沃茨放暑假的那天,罗丝在那边叮嘱别忘了去接雨果莉莉:“顺便帮我喊一下斯科,他关机了一晚上找不着人。”
“……我还以为他在你那‘鬼混’了一晚上。”阿不思几个月前放假回来,先摸到罗丝的小公寓去制造个惊吓,结果撞见那两位在楼道里接吻,捏爆了个恶作剧道具直接把自己吓了一大跳。
他花了好长时间才勉强接受这件事——接受自己成了被排挤的那个。尽管罗丝后来跟他实话实说,是“只想重新开始试试看”。但阿不思从小夹在两个对头中间,在了解这个死性子表姐的同时更了解好友——对大部分事情都不上心,一旦把什么划入自己的领地就没有再放出去的道理。
斯科皮直到中午才开了没电关机的手机回电话过去。罗丝一上午都有点莫名其妙的忐忑,她几个月来第一次出现那种很久不存在的想七想八的情况,特别是阿不思那句“鬼混”戳中了她一根特别敏感的神经,脑内自动浮现十几种不同的可能性。她有点厌恶这种想法,也想不清自己为什么又开始失去冷静,感觉就像……一年前那个疑心病大作的自己。
问题是当时的疑心病灵验了。
所以接到电话的瞬间她有一点生气,但又迅速平复了语气,与往常没什么异样地扬着音调说:“待会儿陪我去趟国王十字车站?”
“你现在在哪儿?”斯科皮昨晚遇上了个棘手的问题临时加了个班,手机没电到中午才发现,他把一不留神就留长了的额发放下来尝试遮住眼角的疲惫,把魔杖插进口袋就要出去找人。
“魔法部——不过在出去的路上了。”罗丝听出他的声音好像不太精神,“要不你——”
她想说要不你先休息一下,昨晚去哪儿了的事待会儿再算账。
“幻影移形不方便,我开车载你去吧。”
“啊……”罗丝愣了愣,“上次阿尔不是说麻瓜驾照没考过……”
“那是他,我过了。”斯科皮笑了一声,继续强调,“没用混淆咒,别瞎猜。”
罗丝拎着她那个奇重无比的袖珍小包上车,看到斯科皮那副头发长到快遮住眼睛的样子恍然看到他曾经在霍格沃茨时候那个阴郁少年模样,也迅速察觉到了他神色不太对劲:“昨天晚上……我打了三个电话。”
和上午的加起来都不算多。罗丝垂下眼睛,忽然觉得这话都不太好意思说出口。她定义的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相对自由和松散的,为给她足够的自我空间来调整,也觉得自己都没尽心竭力,实在没有这个天天查岗的权利,于是说完就选择闭嘴。
“昨天太忙了,对不起,”斯科皮看了看她的神色,“需要证明我一直在办公室吗?”
罗丝笑了笑:“不用。”
“其实你可以生气的,”斯科皮在一个路口侧头看过来,“我说过,你的所有情绪都可以交给我,不用顾虑什么。”
罗丝愣了一下,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好。”
她下定决心问出口“你的锁屏密码是什么”的时候又特别清晰地看到了一年前那个自己在问一句一模一样的话,好在她一向作为灾难预警系统的直觉没什么反应。斯科皮一脸“原来你想问这个啊”的表情,撕了张纸写了几个数字,还附带了常用账户的密码,还在上面用了个小咒语:“当做我的道歉——仅罗丝·韦斯莱可见。”
他的所有账号主页都干净得很,让人几乎没有好奇看一眼的**。尽管这样罗丝还是笑出了声,有一种忽然心里特别轻松的感觉。
她知道斯科皮记忆力很好,而且对很多事情有特别准确的判断,应该是记得她对去年的事情心存芥蒂才有意这样做的,但那一瞬间还是小小地被感动了一下,把那张纸接过来叠了叠塞进口袋,抬头就看到阿不思长袍也没换,在一众麻瓜异样的目光中毫无知觉地走了过来。
“他是不是打球打傻了?”罗丝不可思议地发问,转过去不想把自己也置于众目睽睽之下,把手里那个包丢给斯科皮,“里头有麻瓜外套,你去解救他一下?”
“遵命。”身后的人难得露出一个特别真诚特别明亮的笑容,在阳光下熠熠闪光的好看,眼底淡淡青色都仿佛消去许多,一道光一样落在罗丝眼睛里。
九又四分之三车站上站满了人,大部分都是来接学生的家长,阿不思和罗丝都是第一次被一家子人委托这个接人的任务,幸亏莉莉眼尖,车门一开就一路小跑,跳起来给阿不思一个力道奇大的拥抱:“阿尔!居然是你来啦!”
只在妹妹面前靠谱一点的阿不思抱着她转了两个圈,把十七岁胜似十一岁的莉莉稳稳地放下来,耐心地把她一缕头发从拉链里轻轻扯了出来。
雨果推着莉莉和自己的两个大箱子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少年个子蹿得极高,轻轻搂了搂罗丝靠在他肩上的脑袋:“好久不见了。”
罗丝没出息地觉得眼眶有点热。她的小弟弟忽然就长大了,她的记忆仿佛还停留在十一岁那年她和阿不思又兴奋又忐忑地坐在列车窗边,看着莉莉又哭又笑地追着列车跑,当时不爱说话的雨果目送他们到快看不见的地方一转头把脸埋进赫敏臂弯里的样子。罗丝那时拿着詹姆的望远镜,把那个红头发的小脑袋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就莫名的发酸,似乎已经开始想家了。
然后是她毕业之后的第一次开学,轮到她站在铁道边上看着雨果一边回收一边越走越远,他还在窗边冲她笑着喊了句“圣诞节再见”。上过霍格沃茨的人都习惯于每年开学那天和放假那天等在车站,似乎车站离别已经成为他们纪念时间的一种方式,从十一岁开始,从被目送着远行,到目送着别人远行,从一路哭着喊别走,到微笑着挥手告别,九又四分之三车站的样貌仿佛凝固在时光之中,只有他们一年一年地在往前走。
她起身,掩饰一般地别开眼,感觉到斯科皮宽慰一般地按了按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