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陀」莫斯科近郊的夜晚 第46章 裂镜/蓝色鸢尾

果戈里仰头望向窗外的天空。漆黑的闪电恶狠狠地打落在地上，却又是在温和的恐吓着人们速速离去。啪嗒啪嗒落下来的雨点在互相窃窃私语着询问为何这里会有这样的一个人正呆呆地站立着。

院子里的鸢尾花全部都开败了，蓝紫色的花朵耸拉了下来，有些花瓣被调皮的雨水一下子就埋进了地底，它们正在哭诉着自己那本来美好精致的美丽突而的逝去。

在这样的天空下，就连真正勇敢执着愿意尝试的鸟儿怕也是飞不起来的吧，只会被狂风暴雨淋湿淋透，不仅淋透的是羽毛还有那心灵，是被打潮了的追求，是被沾湿了的渴望，是无法触及的自由。即使还有那勇敢的海燕愿意去尝试，或许最后不免被打落进海底，到了那无人能够知晓的深渊。

他转过头来看着那个巨大的摆在房间正中央的相框，终于是忍不住打破了沉默，脚步轻踏着向着那面镜子一般的相片走了过去。

反光的玻璃上刻画出来了果戈里的倒影，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的决绝，是终于舍弃了一切的坚定，是终于放下了爱恋的梦想。对于一只一直在渴望着自由的鸟儿而言，舍弃掉了这些也是无妨的，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害怕过。于是他只是恶狠狠地用手中的手杖剑朝着那镜面刺去，破碎的不仅是相片，上面千千万万个他自己的倒影，全部都躺倒在地上，亦或是苟延残喘着留在相框上，或是嘲讽或是讥笑或是恐惧或是欣喜或是悲伤或是热爱或是憧憬或是敬仰或是冷漠无情或是喜不自禁……种种的表情全部都流淌在碎片上，缓缓流动着，仿佛是在注视着他，催促着他早点做出选择，因为无论是哪个他，最后结果都还是一样的，都还是那个正渴求着自由的他。

他随手拔出了旁边金色的花瓶里尚且保存完好还在盛开的蓝色鸢尾花，撕扯了两下，即使没有任何碎片落下来，也不难看出来是被蹂躏过了一番，就那么扔进了一堆的碎片里面。

最后的鸢尾也被刺伤了，所有精致美丽的东西全部都破损不见了。

其实那个相片上刻画的是曾经，曾经尚还未有如此决绝的果戈里，曾经在那片蓝色鸢尾当中递给了费奥多尔一朵蓝色的鸢尾花。

紫色的光线会在花瓣上流淌着，缓缓地填充那费奥多尔看不见底的深渊一般的紫罗兰色眼睛，会让那双眼睛使得果戈里愈发着迷。

他也全然不顾外面的雨水究竟有多么的大了，只是带着帽子和披风就那么冲了出去，又不知是要去往何方。

也许是那个他决心决意要埋藏些什么东西的地方吧，所有的一切有可能终究都是命中注定，命中注定着我终将要决意杀死你，而后自己追随着自由而去。

费奥多尔缓缓地合上了那本福音书，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风雨，为着那被这大雨而困扰着不知去往生死何方的生灵们而祈祷着，为着那被大雨浇潮而十分委屈却又是终究什么抱怨的话也没有说出口的房屋建筑们默念着祷歌，为着那不知在暴雨当中会迷失去何方的正在前行赶路的人们而祈愿着。

可是就算坐在那里纯白的模样宛如一个从天堂而来为世界降下属于自己的祝福的神明，在后面的那面镜子里映照出来的却是一副漆黑的正默默决意着必须按照自己所认为的模样去行事的按照自己所认为的方法去拯救这个世界的魔鬼当中的神明。

白色的鸢尾花凋零了，取而代之盛放着的是黑色的鸢尾花，是无穷无尽散发着黑暗气息的深渊。眼瞳中仿佛会燃烧出星星点点的星光，可是却终究只是一道又一道来自地狱的枷锁罢了，是他用以拘束别人的枷锁。

他知道会有些什么人在这种天气冒着再也飞不上高空的风险来到这里，他也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会做出这种决定不顾一切现实的情况却要是来杀死他。

因为是他亲手打造出了牢笼，再彬彬有礼地把那翘首以盼着的鸟儿请进去做客，最后却又是弃之不理的。因为他希望这只鸟儿可以自己尝试着去突破那个牢笼，那是他能够给予那只鸟儿的最好的帮助了。因为那是他对于这只鸟儿的最美好的祝愿了，希望这只鸟儿可以突破自己的局限，可是他一生也只能救一个像这样的人，而放弃了去拯救剩下的那整个世界了。

又不知是否在这样的暴雨天当中，这样恶劣的敌意欺瞒之下，他当真能够选择那条正确的道路吗，还是纵使选择了斩断束缚却又是最终走向了某一个另外的错误的结局？

他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想好了，全部都是等待着那只鸟儿来选择罢了。

若说他是谁，他只会笑着回答不过是一个妄图想要拯救这一整个世界的普通人罢了，但是他最终却还是决定先把那只鸟儿放归高空。因为那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了，那是最需要来自神的爱的却又是完全不相信神的凡人当中，却又渴求着有双翼的人。

果戈里敲响了费奥多尔家的门。

漆黑的地狱在邀请这两个人一起共舞，费奥多尔却只是轻声地问候着果戈里。

你爱我吗。紫色的瞳孔当中却是一片了然，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在他预料当中了，必然不会出些什么差错。

那当然是的啦——我亲爱的费佳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呢。金色瞳孔当中仿佛写满了嘲讽，但是谁又能知晓到底在底下会诉说一些什么，到底是爱意还是恨意，亦或是什么都不是，只是单纯的杀意罢了。

因为我已经知道你想要做些什么了，动手吧。

费奥多尔只是轻笑着紧紧盯着果戈里的眼睛看着。

但是我必将成为你心中的神明……因为我可以算作是你的过去了。

是势在必得的话语，却又是在吐露着自己的不舍，仿佛是如此一样。

而后掏出一枝精致美丽的蓝色鸢尾递给了果戈里。

还给你了，你所想的，所渴求的，曾经所丢弃掉的一切，全部都还给你，从今往后如何选择全部在你，是死亡的自由还是新生的自由全部都看你。

因为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救不了这个世界至少我还能救一人。

于是最后血花飞溅，染红了那朵蓝色鸢尾，却又是带着一丝丝香甜的血液的气味。

而后迅速地便枯萎了。

果戈里到最后也只是一言不发，忽而又癫狂地大笑了起来。

我的挚友，我的爱人，你可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啊。有朝一日我一定会获得自由，会展翅高飞。

但是在那之前那份精致的美丽就会逝去了，激情又会保留到何时呢？你又如何确认到我是不会甘愿依靠死亡去获得自由呢？

可是费佳，可是。

他最后也只是躺倒在了那片开满了枯萎的蓝色鸢尾的地上，大笑着任由着雨水在他的脸上流淌着，就好像那是上天怜悯而给予他的泪水一样。

——蓝色的鸢尾，游离而破碎的激情，精致而易凋零的美丽。

他最后是否会凋零，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