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柳发初春时,燕尾舞云端。
断联心思绪,自在未曾归。]
果戈里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树上,长长的马尾辫的末端恰到好处地摆成了燕尾的形状,眼罩被他抛来抛去地把玩着,用自己的翅膀遮住了自己,想着有什么整人的招数,好叫自己再能够看看人们那为自己无聊时想出来的小花招而感到惊奇的表情。
柳叶刮在了他的脸上,似乎带出来丝毫血痕却又转瞬即逝。叶似刀,也似春风,柔软而又锋利,温暖却又伤人。
他想到了用柳叶去杀人的把戏,并且正跃跃欲试着,但是大抵还不愿在刚开始的春天就去做这种事情了,尽管他先前也做过不少。
当然也从来没有被人类发现过,即使那些神明发现了,也只是责怪了几句便也罢休了。
他当然是为了看见那些人类被自己一直所崇敬着的神明杀死,那一瞬间惊讶以及害怕的神情啦!
风吹起来了,更大,却也愈发柔和,枝条不安分地乱动着,想尽力摆脱枝干的束缚,夺取自己在天空当中自由自在飞舞的权利,而不叫自己只能拘束于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可那是扯不断的联系。
于是最后枝条到底是随着风止而安分下来了,积蓄着力量而期待着下一次的勃发,等待着下一次而能够挣脱,殊不知当真挣离开来了,自己到底获得的会是新生还是死亡呢?
果戈里漫无边际地发泄着自己的想象力,想象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脱离自己身份的束缚而终究奔向自己所期望着的那个高空的一天。
会到来吗?那一定是会的吧!
被他随手扯下来的柳叶在他神力的支撑下幻化拼接成一只燕子的形状送至了高空,就好像是他自己的代表一样,最后在遥远的天际,因为神力一点点地消逝,而最终却又如过眼云烟般消逝了,不复存在。
没有人看见到这个场景,除了静默地等待在远处的他。
【二】
[春礿礼乐时,句芒于世降。
百姓齐欢舞,邀吾庆丰收。]
费奥多尔静静地站在被柳荫遮挡住的岸边,叶子沉默地遮住了他的身影,若隐若现。其他生物都悄悄地避开了这块地方,那是一片纯黑的阴影,万万不可侵犯。
剪彩幻化做漆黑的燕翅形状被枝条割裂开来。他沉默地为自己换上了属于春天的服饰,是一套参加春礿大会的作为主春官的衣服。
春礿大会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吧,百姓们都开始忙碌起来,为了好好举办这次春礿大会请来春神为新一年的收成祝福而预备着用五色土认认真真地造一次春牛。每年皆是如此。
即使这位名义上的春神因为嫌麻烦一次也没有出现过罢了。
仅仅是因为他并不乐意做这个春神啊,他更想做的怕是一只可以一直飞翔永不停歇的飞鸟,可是却又被春神的职责所拘束着,始终没能逃开这个职位的束缚,没有找到可以脱离开来的办法。
或者说是他在恐惧吗?飞翔在空中的飞鸟总有会被什么东西打下来的时候。就连真正在空中飞翔着的燕子,也总是会被人类抓获,而其他鸟类也不例外,甚至连全身都有毒的鸟,即使一直尝试逃脱人们的追捕,最后仍旧是走向了死亡的命运啊。
不过今年做主春官的人可是他呢,既然这样那么他必定是要邀请到这位春神来的。
他可是自认为在这些百姓心目中的神明啊,那么完成一下他们这种小小的愿望,也是可以有的。
那么……用什么理由邀请这位春神出场呢?
不如就用目前他最渴望东西吧,那名为自由的东西。
他慢慢地从林中走了出去。
【叁】
[金丝挂银缕,蓝袍梦中人。
死亡即新生,自由或可期。]
果戈里呆着无聊了正准备换个地方继续研究一些好玩的把戏,虽然自己就以这么个模样出去在不知晓自己春神身份的人眼里当然也是十分惊悚的,他大可以欣赏那些人脸上被惊吓到的表情,但是那样就很无趣了啊!
可不是自己精心准备过的表演,就算再怎么叫人惊叹他自己也是不满意的啊。
他感到很失望地又把自己刚刚试过一次的,新的,用柳叶充作魔术道具的戏法放弃掉了。
在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自由的日子里,只有这些戏法能够略略安抚他急切与的心情。
也许他早晚会有一天杀死现在的自己吧。
而后——让真正的内在的自己飞上高空!
想想就很期待呢!
他注意到旁边的柳林中走出来一个人。
金丝绣成的袍子披挂在身上,蓝色的衣摆随着步伐的幅度一上一下地无谓摆动着,金红颜色仔细雕琢方能制成的吊坠被牵扯着不情愿地上下跳动,就像费奥多尔那其实一直都很平缓从未猛烈跳动过的心一般,此时因为某种目的才不情不愿地被操纵着心跳猛烈了些许。
春神听见了他故意而为之的心跳声。
哦!又到了平日里他最喜欢的提问回答环节了!
提问!为什么这个人的心跳会猛烈跳动着呢?
回答——神明也不知道呢!
果戈里有些迷茫,更多的是好奇,好奇这个人是不是能够给自己单调无趣的生活带来一些新的变化,能否促使着自己最后终于选择改变自己现在的命运。
因为作为神明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必将会影响到自己未来的生活。
自由,死亡,亦或新生?
【四/肆】
[句芒非句芒,春神亦贪念。
换名为立誓,此生不相欺。]
费奥多尔缓缓地走过来,而后郑重地行了一个礼。
这位神明在迷茫了啊,一切都跟他料想当中的一样呢,他果然发觉到是有些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了。
那么自己的计划一定是会按照先前所设想的成功实行的,一切的一切都如他所料,他早就预判到可能会发生怎样的事情了。
所以他终于来到了这颗春神正居于其上的柳树之下了。
“我知道您,您想必便是春神句芒了。”其实他知晓对面树上的人的名字并不是这个,但他故意如此。
一点点地挑拨起他那真正所期待着却一直都没能实现的渴望。
黑色燕尾状的外袍一晃而下。果戈里打开了他的翅膀,恍若遮天蔽日。
“不对哦,虽然我的职位确实是春神,但句芒不过是世人称呼我的名号罢了,我真正的名字可是另有其他呢——”
哎,这个人竟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是属于尼古莱的,逗骗人的把戏不再那么具有惊吓意义了吗?
这个人想是早就知道了。
于是他没有离开,而是打算听听这个人类的话语。
“我当然知道您的真实名字并不是那个。而我此番前来是想与您做个交易。”春神选择俯耳倾听了呢,目的是理所当然会达成的。
果戈里没有被眼罩遮住的那只金色眼眸正散发着明亮的光芒。
“那么我们先来交换一下名字吧,这样才能显现交易双方对于此次交易的真诚态度,不是吗?”
费奥多尔似乎笑着,眼睛里却是空茫茫的一片。一点其余的感情也无。
“好啊,那么听好了,我的名字是尼古莱·果戈里。在此提问,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发辫经风吹而起,燕尾在空中飞舞。
“回答,我的名字是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五/伍】
[三分风起时,七分梦未央。
燕明去时路,未照来时人。]
“那么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再次提问,你想要同我做怎样的一个交易呢?”
春天欢快的步伐踢嗒踢嗒,春风十里染红了新装。
燕子翅膀若有若无的散发着光辉,昭示着他神明的身份。
“我知道您想要的是什么,您无非想要的是脱离开来现在的身份,去当上一只真正的飞鸟吧。”
果戈里骤然间停住了正四处发散着的思绪,认真地凝视着费奥多尔。
“我会帮助你,与此相对的,你需要在接下来的春礿大会上出现。”
风梭梭皱皱地穿过眉间,试图抚平杂乱的思绪,眉间冷酷敌不过春日和风终究一点点消融而逝去了。
温柔的那只手消失了,只有静默的空气还在凝视着他们。
柳叶寂寂,安静地垂落好倾听二人的话语,原先穿梭在林中的燕子也停下来,站立枝头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同样悄然无声。
天地间霎时间仿若只剩下两个人了。
他仿佛找到了一个知己呢。但是如此渴求自由的他,当真能容忍下这份感情吗?
不过为了他口中的帮助,可以权且一试啊!
再不会有比他所想要的自由更重要的事情了,他一直如此坚信着。
那么到最后,不会有什么影响和阻碍着自己的。
大不了就直接清除掉,自己可是神明呐!怎么可能会轻易的落入凡人的圈套。
到了那种时候,便直接杀掉就好了。
“就如此简单吗?”
“是的,我只是单纯地想要帮助您而已。而这份交易我也不亏,身为主春官的我请来了真正的春神,而不是像从前一样只是人假扮的,到时候您要是展示一下真正的神力给那些凡人们看,我势必会得到来自百姓的崇敬的。”
“您只需要到时候从空中飞下来,就足够了。”
照理这应当是一件非常令人激动的事情,可是费奥多尔依然神情淡漠,似乎所有的一切其实都与他无关一样。
就好像……他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一样,所以这其中一切他都不在意。
费奥多尔则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果戈里的回答,因为他早就预想到会是什么结果的。
紫罗兰色的眼眸黯淡无光,只是轻轻地再度打量了这位春神几眼。
按理来说应该答应,但是果戈里不想按常理出牌。
“好,那么我的回答当然是——不同意啦!”
“凭借我自己本就可以去寻找自由,我为何又需要你的帮助呢?”
于是春神离开了,准确而言是逃走了。
费奥多尔只是轻笑着,因为他知道他的目的其实已经达成了。
他明白春神到时候势必会来的。
【陆】
[离燕春又归,落雪随风融。
清心复纷乱,光耀去时路。]
果戈里感觉自己的心神被扰乱了,于是他刚刚逃开,准备自己好好想想。
于是现在他正在天上飞着,燕尾一样的外袍随着翅膀的扇动而一摇一摆。
自己到底能不能答应呢?
那当然是不能的啦!身为春神怎么能够轻易地答应来自人类的交易呢?
即使他并不认为自己是春神罢了。
云彩悄悄避开了他,随着风一起飘然离去。
光线衬得他的翅膀愈发明亮,就如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神明。
果戈里当然知道,可就算他的职位当真是春神,他也从来都没有发自内心的承认过。
因为说到底他也只是一只一直渴望着能够自由的,同一只真正的飞鸟一样飞翔的燕子罢了。
流水缓缓地冲刷着岸边的泥土,卷去落下来的柳叶,涓涓流淌,带走些许尚未完全消融的,从冬天一直苦苦滞留到现在的积雪,而仅剩的那些也早就同湿泥纠缠在了一起不复存在。
春天终于到来了。
看起来春礿大会也快要开始了吧。
那么提出问题,自己究竟是去还是不去呢——
【七/柒】
[桃花艳如云,柳叶轻似刃。
飞鸟入繁林,归燕落屋檐。
春礿百姓喜,丰收迷人眼。
句芒从天命,春神终离去。]
果戈里最终还是去了。
他途经某处的时候看见了许多被抓起来关押的燕子,顺手就拆掉了它们的牢笼,使燕子们重新又回到了天上,做回自由的飞鸟。
那他这只本属于高空的飞鸟,何时才能重归天上呢——
他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桃花已经开了,花瓣纷纷扬扬的在诉说着对于春天的美好祈愿,欢快地叫喊着人们快点来陪同她们一起玩耍,却不知晓根本无人能够听懂她们的语言。但是春神知道。
柳叶绽开一弯浅浅的笑,温柔地看着世人紧张地忙碌着,为了新的一年的丰收虔诚地做着准备,赐予他们虽美好却近乎无用的祝福。但是春神知道那是柳能够赐予人类的他们竭尽全力去做到的祝福了。
世间万物都下意识地在自己该当的职责上运转着,但是他不愿意,他想要挣脱出这个循环,想要去寻回真正的自己。
可是这凡世间又会轻易地放过他吗?
费奥多尔早已经开始主持祭典了,春牛也已经被老爷爷推上来了,老百姓们欢快地打着土制的春牛,期许着春天的美好。
到了春神出场的时候了。以往祭典上的春神一直都是主春官请来人假扮的,但是这次,真正的春神句芒,准确来说是果戈里,他终于降临了春礿大会的现场。
百姓们的欢呼声淹没了现场。
而他则只想快点逃离,去往能让自己感觉自由一点的地方。
因为在这里他所能感受到的,全部都是拘束。
燕翅一点点地张开,最后也只是徒然地耸拉了下来。
他到底还是没有离开。
因为他看见了费奥多尔正用着幽深地眼神凝视着他。
后来祭典终于结束了,他们当然也没有说当时交易其实并没有达成的问题。
这已经没有什么好提及的事情了,因为双方的目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实现了。
只是果戈里问他:“提问!你说的得到自由的方法,究竟是什么呢?”
“逃离。”
果戈里意识到这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叫他逃开这个岗位。
如果不怕被其他诸神追杀的话,那倒也是无所谓呢。
费奥多尔笑着拉起了他的手,将他从柳树上迎了下来。
燕子终于选择了展翅高飞。
于是从此只有逃亡。
【零】
[人醒梦已长,春迟燕归晚。
落花语归期,邀吾以自由。]
其实一切皆是梦境当中一个发生在东方的故事。
昏暗的房间内唯有电脑的光幽幽地亮着,上面印出“死屋之鼠”的图案。
费奥多尔轻轻地合上了那本封面绘有一只燕子的书。
“生日快乐,科里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