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陀」莫斯科近郊的夜晚 第31章 晨光泥淖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费奥多尔先生您又可曾明白这点吗？若不是那个男孩不讨人喜欢，反倒是惹人厌烦，若不是那个男孩不甚乖巧，而是使劲捣蛋，若不是那个男孩不肯学习技巧，反倒是一天天想着要逃跑……他怎会遭受这样的命运？”分明果戈里的语气听上去尤为冷淡，却明明白白地透露着一股嘲讽之意，很显然便是在嘲笑费奥多尔了，也是在嘲笑他自己啊，因为他看不上曾经的那个自己，却又十分羡慕那时候自己还能够去顽强地斗争——哪像现在呢？虽说是一直都在斗争啊，可是从头到尾他却是离着自由越来越远了啊——

“那么您可曾认为，男孩不愿好好听话，不愿学习技艺，也有那个马戏团团长的过错呢？您可曾认为，男孩不讨人喜欢，也有着这个马戏团团长培养的过错呢？为何一切又都成了这个男孩的过失？又或者说——果戈里先生，您究竟是要表现一些什么？”费奥多尔眯起眼睛，他在试探果戈里，试探他是否能够说出更多的话来，他也在好奇啊，好奇是否果戈里当真愿意他这样去说呢，亦或者是他也是在刺激他自己便罢了。

果戈里微微将身子向后仰去，似乎是不愿去理会费奥多尔的模样，不过他自己心里明白，他的确是不愿意再这样拖延下去了，远方晨曦微光，这里并非能够让他久留之处。等那微光破开黑暗的沼泽，挖掘开底下那埋藏着的层层白骨，到那时等待着他的必将是疯狂——他害怕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去杀戮——所以他要避开费奥多尔。

来不及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再不走那自由便要高歌离去，再不走那自由便会肆意笑着跑远，再不走他的自由只会被一层又一层的枷锁紧紧束缚住啊。

果戈里突然咧开嘴笑了一下，费奥多尔并没有错过这抹笑容，当然他并不是太理解果戈里为何要这样做，他只知道果戈里下一步肯定又要做些什么出乎人意料的事情了，当然——不会出乎于这大侦探费奥多尔的意料啊，他知道果戈里肯定是要凭借什么手段离开了，但他并不知晓对方究竟要如何去做。

果然——果戈里直接向后退去，眨眼间，便退到了这间狭小屋子的窗户边上，眨眼间，他便翻着这扇方才，不久以前，刚刚破裂的窗户，钻了出去，踏在了那片正因为那升起的太阳，也因为果戈里正踩着它，而瑟瑟发抖的沼泽，沼泽不安地蠕动着自己的身躯，试图将果戈里甩开来，亦或是让他明白自己是不好惹的，好叫他主动离去，亦或是——痴心妄想地想要吞没他，当然这终将是不可能的了。

果戈里踩在这沼泽上，浅浅的一摊，直能露出埋藏其下的白骨，亡魂四散离去，生怕被这个来自九幽地狱的恶魔给脱下那万丈深渊。白骨嘎吱作响着，试图警告果戈里不要踩在这些尚未得到安眠，怨气冲天日日希望脱其他人下水的白骨上，可是临到动作了却又心中一虚，再也不敢动作下去了，它们也知晓果戈里当真疯狂起来，便会将它们全部撕碎，给踩踏一个干净，使得它们连地狱都无法进入了，只能徘徊在这世间无处可去。

果戈里大步踏在这涌动着似乎要翻滚起滔天巨浪的沼泽上，脚尖点着虚虚掩埋着的白骨，手上的手杖剑肆意扫荡着，只为了除去那阻碍着他道路的阴风，以及不经意间路过他周围想要赶忙离开却尚未来得及动作的亡魂。果戈里想着自己究竟该朝什么地方去，他有头绪，却又是没有着头绪，他知道自己的想要复仇的对象是谁，一时之间又难以分清自己究竟更痛恨谁一点，便只好将这件事情，将抉择这件事情交给自己的潜意识了，自己前去何方，便去诛杀何方之人。

费奥多尔看着果戈里匆匆离去的背影，丝毫没有阻拦的打算，也没有去喊一声警告的打算，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久久地站着，久到那方才蔓延着的，蠢蠢欲动着的，却因为果戈里在场镇压而丝毫不敢动作的那些污泥想要缓慢攀爬上他的身子，却又是被费奥多尔毫不在意地抖抖腿脚而一下抖落了下去，不信邪的污泥想要再尝试一次——想要拖着费奥多尔进入那沼泽陪同它们沉眠，可是费奥多尔也不会像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无害啊——费奥多尔怎么可能会像呢？他只是披上了人皮，假装上帝的恶魔罢了，他只会窃窃细语着假装告诉那些人，他们终将会上到天堂，那些人傻乎乎地相信了，却是不知道费奥多尔实则说的，那天堂，实则那天堂却是和地狱一般模样啊，两者哪有什么差别呢？

于是那污泥只能嘶吼着，发觉费奥多尔也是它无法下手的人，只好不甘心地重新退回了沼泽，同那一大堆一大堆的白骨作伴，互相安慰着诉苦着抱怨着痛恨着。而此时晨光熹微而出，此时费奥多尔站在那里就好像神明临世，可是他自己很清楚，他也只不过是假借神明的名义降下惩罚罢了。至于给谁降下惩罚？那当然是犯罪的世人，有罪则需要去惩罚。至于他又会赐给世人什么？那当然是那恶，他表面上看起来有多希望世间无恶，内心里实际上就有多希望这世上的恶能够再多一点，再多一点，多到好让他下手直接把这个世界毁去了。

此时费奥多尔尚且还不知道，他的失踪的那段技艺便与这样的事情有关，与一个男孩有关，此时费奥多尔也还不明了，那昔日的男孩为何要找寻他，为何想要杀死他，又为何——要将他放于最后一位呢？这其间还有诸多诸多他没有想清楚搞明白的事情，在那之前，他可不希望自己出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