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一郎松开了抓着缪戈的手,跪着退了半步,匍匐在自己的眼泪上,声色艰难,像是在做比去送死更艰难的决定:“我一定会努力的,即便无法如那位天音阁下所期待的,我也一定会努力成为一个剑士的,我会去杀鬼,杀很多鬼,我也会听你的话!”
“所以……请求你,求求你,巫师姐姐,让我做什么都行……请送我的哥哥离开这里吧。”
他想一个人留下来,成为鬼杀队成员的成员,生与死的风险,他都打算一个人扛下来,然后给自己的哥哥一个自由,让他能够好好活下去,顺从自己理想的活下去。
缪戈垂着眼睑看着他。
“你认为这是最好的选择么?”
“是。”
无趣。
当真无趣。
一个两个,都会打着为了另外一个人好的名头,做出抛弃对方这种让人憎恶的事。
她的父母不例外,她的哥哥不例外,眼前的兄弟,也不例外。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这就去回报产屋敷的家主。”缪戈起身,正准备向外走,脚踝却被一双或许粗粝的手死死抓住。
手很小,即便她的脚踝细的一折就断对方的手也不过堪堪抓了半圈。
停脚回头。
不知道何时醒来的有一郎抓住了她的脚踝。
“不可以……”
对方声音有气无力,手却像是幼鹰的爪子一样死命的抓住她。
“无一郎,不可以加入鬼杀队……父亲,母亲,都已经死去了,只有无一郎了……只有无一郎……”
有一郎艰难的从趴着的姿势,变成了端端正正的归坐,在以额头触地的姿势拜了下去:“我已经听到这位巫师小姐刚才的话了,非常非常的,感谢你救了我,还有我的弟弟。”
“若有任何差使,有一郎愿意听从,只是……拜托您……请求您,不要让无一郎加入鬼杀队。”
他并非不知好歹,眼前的人救了他们兄弟的命,她救了无一郎,那么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报偿这份救命之恩。
就算不谈这个……
那个鬼那么强大,如果离开这里,如果下次在碰到那种鬼了呢,要怎么办?
他不想死,更不想无一郎死去。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缪戈动了动嘴角,几乎是把自己那股作呕的冲动又咽了下去:“两位真是……说了差不多的话啊。”
如果面前不是两个孩子,而是同龄的人,或许她就要让对方尝尝塔朗泰拉舞的滋味了。
真不愧是兄弟,差不多一样的让人觉得无趣又厌恶。
这种打着要给你幸福才可以的名号执行的抛弃行为要到什么时候为止啊!
要是这两个兄弟当真打算分道扬镳,那她干脆就去回复产屋敷任务失败好了。
如果非要以一人入死路,一人被抛弃作为任务的最终结果……还不如从头到尾就没有这个任务。
“我才不要!”无一郎的反应比在草屋时更大:“我才不要跟兄长分开!我不要看着你一个人去做危险的事情!我们是兄弟啊,我们不能分开的!”
如果哥哥可以为了他舍弃自由,那又为什么要分开呢。
后者被无一郎的哭泣蹭上了一身的鼻涕眼泪,却只是非常非常冷静的看着自己的弟弟:“无一郎,你得活下去。”
“我不要一个人活下去!我不要活在没有父亲,没有母亲,也没有哥哥的世界!”
缪戈微微动容,落在兄弟二人身上的神色摒除了冷漠,看了看无一郎,最后又定在了有一郎的身上。
脑海里面转动起来的是五年级的那个新年,她回去以后,又开始跟她的哥哥维森互不顺眼,终于在某次她都想不起来起因的矛盾,在对方房间门□□发的冲突无可避免,那一记粉身碎骨不仅轰碎了对方的房门,还轰碎了对方某个不可告人的小箱子。
洋洋洒洒的信如新年花车上的彩纸一样撒了满天满地,几乎要淹没面面相觑的兄妹二人。
那些信没有信封,久一点的,写着铃兰妹妹启——那是在很小的时候,在她们还没有决裂了时候,她哥哥称呼她的方式。
结尾是最爱你的哥哥。
中间这些乱七八糟的英文……哥哥的文化课很一般,小的时候有些词语不仅是不会写,甚至都没法找出代替方式——他能把开头结尾写清楚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所以里面有很大的篇幅,是在画画。
维森非常的擅长画画,就算是幼儿时期的简笔画也能画的让人一眼就看明白。
画他们两人一起出去玩的样子,画他们在亚当斯家客厅的样子,画圣诞树,画花车,画万圣节复活节——这是邀请的信件,每一封的时间都不一样,每一封都在问她什么时候可以一起玩,问她为什么不来亚当斯家,问她会不会和他一样想念对方,就像是以前,父母还在的时候一样。
笔画幼稚,画风熟悉以至于缪戈几乎立刻就辨认出来,那是不到六岁的维森,画给被困在亚克斯利老宅的不到五岁的缪戈的信。
上面还有眼泪的痕迹,猫头鹰的抓痕……以及家养精灵退回信件的魔法。
在新一些的纸张上面,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画,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痕迹,有的只有乱七八糟的三个字。
对不起。
魔法的天赋也会反应一部分到智商上,尤其是在对面智商不太够,脸色阴晴不定的情况下,缪戈几乎是瞬间就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她被困的那一年里面,维森没有放弃,几乎每天都给她写信,让猫头鹰送过去……可是那些信,都被家养精灵拦截了。
所以,同样的,她给维森的信,维森也是从来没有收到。
一切都因为那两个精灵!
那些对不起证明了一切!
证明了她从来没有被哥哥遗忘过,证明了哥哥有多在乎她,也证明了她的无能。
“所以你究竟,有哪里对不起我?”缪戈捏着魔杖的手放了下去,像是即将失去最后一颗树的护树罗锅那么绝望又带着期盼的看着维森。
随便维森说什么,随便找个借口,找一个欺负了她十年的借口,甚至都可以不要借口,只要他说一句,那不是欺负,对不起不是写给她的也可以。
她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就这么让两个人的关系回到她刚刚到亚当斯家的时候,那个时时刻刻都要看着自己的妹妹,对方少吃一口饭都担心的不行的时候。
“说啊!告诉我,维森·亚当斯,你到底哪里对不起我,哪里对不起铃兰!”
歇斯底里的质问似乎吓到了维森,对方几番咬牙之后也大声吼回来:“因为我无能啊!”
“我没有办法和你一样勇敢的面对那些人!没办法一次又一次的看着你挨欺负!没办法保护你啊!”
“因为你无能,因为你胆怯……所以……你放弃了我……你放弃了你的妹妹……所以你觉得对不起。”缪戈说着说着,猛然笑出了声来,笑的直不起腰,笑的泪眼婆娑声音却自顾自的哭了出来:“哈……所以你以为,只要你做坏人带头欺负我……哈哈,其他的人就会成为你的同伙,你就有机会阻止他们……哈哈哈哈……”
“对不起……”
笑声戛然而止,就像是过了舞蹈时间的音乐盒又回复原状那样,所有或者愤怒,或者欣喜,或者绝望的情绪通通一扫而空。
“这就是你抛弃我的理由。”
“对不起。”
“你让我恶心,维森·亚当斯。”
这件事的最终结局,维森被姨妈罚了一个寒假的禁闭,在之后即便回到霍格沃兹,他们之间也没有在说过哪怕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