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然,这是他醒来后的第一反应。
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受了这样的重伤。但他总觉得,自己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
紧接着,便是无尽的愤怒。浓烈的情感充斥着他的胸膛,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灼烧殆尽。
廊内有一把木刀,是之前训练的剑士留下的。于是他摇晃着站起身来,握紧那把木刀。伤口随着动作溢出血来,但那都无关紧要,只要能救下......
救......
他要......救谁?
他紧紧攥着那把木刀,却不知道该向何处走去。院中正在下雨,无尽的雨幕遮挡了他的视线,也挡住了他探究回忆的路径。好像有什么绝望的嘶吼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来,要将他的身体撕碎,但他却记不得发出声音的理由。
“铛!”
木刀狠狠砍上面前的木桩,带起一阵水花飞扬,他却没有停下,而是再一次,用力地砍上了面前的木桩,几乎要将自身那无尽的愤怒也一起宣泄。
仿佛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最终停留在他身边。
是来妨碍他的吗?想到这种可能,他调转方向,砍在了脚步声的来源处。
他也借此看清了那人的面貌。
在昏暗的天光下,在沉闷的雨中,她穿着一身青衣站在他身边,手中的雨伞毫不犹豫地偏向了他。铺天盖地的雨将她打了个遍,本就松垮的发带再也支撑不住,长发带着雨水紧紧地黏在她的身上,整个人看起来乱糟糟的。
似乎是刚回来不久,她的衣服上沾染了许多泥水,眼底还带着浓厚的黑眼圈。刚刚的木刀打在了她的手臂,可她手中的伞,仍旧稳稳地停在他的上方。
“时透无一郎,”他听见她的声音,很熟悉,也很好听,“做你想做的事就好,我不会妨碍你的。”
时透无一郎?那是他的名字吗?
于是他停下动作,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腕:“你认得我吗?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的过去?我究竟该去哪里?”
衿悠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于是他的神情重新黯淡下来,却没有松开手:“我记得你的声音。”
并未注意到面前人的愕然,他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我唯一剩下的记忆,就是你模糊的声音,但是,也只有那一小段。”
“我会救你们的!”那道带着哭腔的声音像是白墙中唯一的墨点,在他一片空白的记忆中是那么突兀。
所以即使抱着警戒,在听到她声音的一瞬间,他还是抓住了面前人的手腕。
但衿悠只觉得荒谬。
她这样的人,她这样大意的人,怎么配成为他人溺水时的浮板?
于是她俯身,将少年身上的雨水尽数遮挡:“抱歉,你确实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但不是我。”
“那我该怎么做?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木刀掉在身侧,时透无一郎抬头,要从他唯一熟悉的过去面前寻求一个答案,“我该怎么做才能找回记忆?”
衿悠总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来回答这个问题。可她也明白,在少年记忆里残存的自己,是他目前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她伸出手去,握住那只冰冷的手,试图把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做的话,那就向前走吧。加入鬼杀队,去变强,去杀鬼,去帮助其他和你有一样遭遇的人。”
“你,我,鬼杀队的所有人,大家的终点都是一样的。失去了记忆并不会成为牢笼,它只代表着你需要在这段路中承受更多。但,无一郎,请你相信我,你会有恢复记忆的那一天,而当你抛下所有负担的时候,再也没有恶鬼,能承受住你的愤怒。”
“只要前进就好了吗……”时透无一郎眼中的茫然并未褪去,“可万一我忘了呢……我忘记自己要前进。”
“我会提醒你的,”衿悠将颤抖的手合拢于自己掌心,“我会一直陪着你,哪怕每一次见面你都会忘了我的名字,我也会告诉你,请你一定不要放弃,请你一定要前进。”
“如果你暂时不想前进也没关系,我会代替你前进,我会帮你做一切你不喜欢的事,直到你再次站起来。”
手心的颤抖渐渐减弱了,衿悠松了一口气,将冷静下来的时透无一郎重新带回房间。那些狰狞的伤口在剧烈的动作之下再次崩开,早有准备的天音带着两个女儿为他重新包扎,衿悠只得在一旁坐着,絮絮叨叨地对无一郎说些闲话。
心中的愤怒在雨声与熟悉的声音中渐渐埋藏起来,取而代之的是重伤未愈的疲惫。等到包扎完毕的时候,无一郎已经睡了过去。
衿悠屏住呼吸,慢慢地出了房间,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产屋敷先生,”对方明显是来看无一郎的,衿悠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去打了个招呼,“无一郎已经睡着了。”
耀哉点了点头:“衿悠,刚才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衿悠自嘲地笑笑:“让您见笑了。”
“不,”耀哉抬起头,即使在疤痕的覆盖下,那双眸中盛满的温柔依旧清晰可见:“你做的很好,衿悠。和你父亲说的一样,你是个非常善良又过于在意离别的孩子,所以你不愿意看任何伤痛发生在自己身边。”
“您想说什么?”连续几天没有休息,衿悠也有些烦躁了,“我的性格我自己很清楚,说到底就是个自私鬼,没必要这么美化我。”
耀哉轻笑一声,似乎想拍拍她的头,最终却停留在了肩头:“衿悠,你也要向前走。”
留下这句不明不白的话后,耀哉就离开了,只剩衿悠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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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人不能对自己有太大信心。
伤好了之后的时透无一郎暂住在主公的庭院内,跟着老师学习剑术。而衿悠不放心他,也就暂时在这里住着。
第一天,衿悠仰天长笑。无一郎的呼吸法与她一样都是风呼衍生,老师也夸奖无一郎在速度上有着独特的优势,这简直就是最好的陪练啊!
第三天,面对速度已经比她快的无一郎,衿悠开始有压力了。
一个星期后,衿悠看看周身云霞缭绕的无一郎,再看看自己被打落的木刀,开始仰天长啸了。
大家都是剑士为什么你能零基础学的这么快啊!我那辛辛苦苦练习的十年算什么!
“算热身吧,”无一郎收起刀,瞥了一眼暗自嘀咕的衿悠,“思考的时候还是不要说话为好。”
自从伤好了之后,无一郎说话就变得有些直白,甚至到了会被误解成嘲讽的地步。衿悠一开始还有些疑惑,但是看完兄弟二人的资料后,也就理解了。
但理解归理解,面对这巨大的差距,衿悠还是夺门而逃,发誓再也不要和无一郎一起训练。
然而,衿悠悲哀的发现,她不仅高估了自己的自信心,还高估了自己的判断力。
“您是认真的吗?”衿悠苦着脸,觉得自己脑壳有点痛,“让一个训练了半个月的人,和我一起去参加最终选拔?”
天音也有些震惊,但还是认可了她的说法:“这是他的剑术老师准许的,无一郎不仅自创出了霞之呼吸,就连呼吸法也已经可以纯熟使用,他没有理由不允许这样一个优秀的学生入队。”
无论心中如何吐槽,衿悠还是带着一背包的干粮,向着最终选拔的地点赶去。
对于最终选拔,其实衿悠心中是没有多少担忧的。毕竟根据天音所说,选拔所在的紫藤山内只是放了一些只吃过两三个人的低等鬼,至少对于呼吸法纯熟的二人来说,是没有太大的威胁的。
成功的条件是在紫藤山内待满七天,再到出口集合就好了。衿悠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山,来到鬼杀队后她才了解,鬼所惧怕的并不只有阳光,还有紫藤花。也因此这座山的周围种植了密密麻麻的紫藤花,只留下了一条可以通往外界的路。
等到天音的两个女儿宣布完规则后,人们便一窝蜂地涌入了山中。衿悠也拽着无一郎的袖子进了山,防止这个爱发呆的小孩走丢。
前几天的两人过得还算顺利,无一郎安静地坐在树枝上咬着干粮,目视着衿悠去帮助那些有危险的人,眼中的光芒在树荫的遮挡下有些晦暗,却最终没有出声阻止。
又是一天太阳升起,衿悠跃上树干,照例先看了一眼无一郎还在不在。
她这么紧张不是没有原因的。有一天晚上,衿悠照例帮着人们杀鬼,在战斗的空隙回头看了一眼,结果发现无一郎已经不在树上了。这可把衿悠吓得够呛,赶紧跳上树干看看他还在不在附近。
幸好离得不远,在衿悠找到他的时候,无一郎正蹲在草地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而在他的斜后方,一只鬼蠢蠢欲动,眼看就要扑上去。
“后面!”眼看距离来不及,衿悠只能将手中的刀扔出去,以减缓鬼的步伐。几乎在同一时刻,发呆的无一郎抽出了刀,利落地斩断了鬼的脖颈。
从这之后衿悠就留下了点心理阴影,而无一郎也再没离开过。
但,事情又怎么会那么一帆风顺呢?
“说好的低等鬼呢这是什么东西啊!”衿悠玩命奔逃的同时还不忘喊一声,“无一郎我要是打不过记得捞我——”
一只有着三人高的肉球正蠕动着跟在衿悠身后,无数只手像是能无限拉伸,有些击断了树木,破坏了衿悠前行的道路,另一些则是像着衿悠抓去。
“拦路抢劫是吧,”看着面前那些倒地的树木,衿悠索性来了个急刹车,“那就拿你练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