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一月的盈凸月尚未圆满,一阵轰隆巨响惊醒了山林夜梦。事先被安排好的鎹鸦一听爆炸声便叫喊不止:“产屋敷宅邸遇袭!产屋敷宅邸遇袭!”群鸦展翅低飞,以最短距离引领剑士们直奔主公府上。緑总觉得哪里有些蹊跷:一个月多前的柱合会议上,天音夫人转告了主公的预言——翘首以盼的终结之战即将来临,还望众柱留意“信号”。不死川曾提问是什么信号,天音夫人的答复模棱两可,只强调大家一定会懂的。她迟钝地误以为,主公的信号是被爆炸所掩盖了,所以在上一个时空里他们都来迟了。但此刻她忽然想到一个从未设想的可能,原来他们根本没有错过,那场爆炸就是信号?她一直以为爆炸是鬼造成的偶然袭击,难道实际上是主公发出的信号?
主公从最初就设计了自己的死来召集全队应战?
爆炸后的废墟、荆棘巨刺、中计的无惨、出其不意的珠世,緑所见的场景,所听见的对白皆与那一夜分毫不差。脚底下遽然洞开了无限城之门,众人与鬼落入了如万花筒般变幻无穷的异境鬼巢。緑在纵横交错的檐廊楼阁翻转坠落,与逆向延伸的擎天黑柱擦肩而过。忽然四面又出现了叫人眼花缭乱的格子间,自动进退起伏,径直朝緑压下来。她敏捷地避开了头几个冲撞来的格子间,殊不知又落在了旋转上升的天守阁房顶上,被一座拔地而起的移动城堡带着猛升上顶层,不能停下也找不到其他落脚点。疲于与错综复杂的楼宇纠缠,她焦急地想要去和蝴蝶忍汇合,但她早已与同伴们离散在了波云诡谲的无限城里,前见不着人,后瞧不见鬼。
来自上方的轰鸣声吸引了她的目光,仰头一望,惊骇差点冲昏头脑。緑赶忙翻身顺着屋檐向下跳,跳下一层又一层的屋檐,在上下两座天守阁撞得粉碎前抱头滚到角落里勉强藏身。方才她抬头看见的,不仅有一座从反向冲刺的城堡,还有一个人。一模一样的构造和瓦盖上,倒立站着一个黑衣白褂的鬼杀队剑士,她也正仰头盯着自己。
緑侥幸避开了滚落下来的碎石烂瓦,安全地退到一个死角,亲眼看着那个人灵敏地躲过流弹似的碎石,挥刀斩向她的脖颈。刀刃互砍间,緑的难以置信更清晰明了。那个人的容貌、体型和打扮和她宛如镜像,战术、走位和习惯也和她如出一辙。
见她有刹那迷惑,另一个明日緑阴狠地嗤笑一声,面容兴奋而狰狞。
(二)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我坐在无限城的中心,这里是最佳的观众席,又是最高的舞台。城内遍布我的眼线,只有我和大人能对全局一览无余。
将柱们分散开,由上弦一一攻破,其余的人交给杂鱼来消耗。持薄薄的黄杨木拨子,游刃有余地拨弄琵琶弦,浩瀚的无限城尽在我的掌控中。将鬼杀队的岩柱、风柱、炎柱和一个半人不鬼的小子送往上弦之壹大人所在之地,让虫柱不得不步向通往极乐教寺院的莲花湖,水柱、霞柱和红发小子交给半天狗大人。新来的上弦之陆点名要杀的黄发小子,就给他处置好了。流落到边缘地段的时柱,没有遇到十二鬼月啊,不要紧,还有个家伙混到那儿了。虽说那个狡诈的家伙只是个爱复制敌人外貌和模仿对方战斗的胆小鬼,但人常言最难打败的敌人便是自己。所以即使是时柱,那个家伙对她来说应当颇有点棘手难缠,姑且能对付一阵子,之后再打点。
且先让我杀了面前这个粉辫姑娘。
她是孤身一人,年纪不超过二十,拥有紧实强健的体魄,一定是柱。望着甩动长刀、迈开长腿冲我飞跃而来的矫健身姿,不禁入了迷。不仅仅是出于狩猎本能和食欲的喜爱,能够猎杀身强力壮的孩子,本就令我兴奋愉悦。毕竟……在还是人类的时候,我只能挑体弱的人下手啊。
拨子用力击弦于腹板,伴随打拨的乐声,被操纵的格间撞向她。她巧妙地回旋一踢侧板,借力蹬向我的上方,意图接近我。表现得太明显了,怎么会让她得逞呢?尽管我不像其他能施展直接杀死对方的血鬼术的同类,可也已是上弦之伍。我的首级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取得的。手腕一震,裂帛一声,悬空转出的房间推飞了那姑娘,开合的木门把她吸入了深井般的木廊。她会摔死在廊井里吗?柱是还算顽强的存在,要回到我这也需要时间吧。把猎物拖入无限城活活折磨致死,不是我过去的风格。我从前喜欢利索地收拾,拖太久于我不利。
那时我只是一个体能普通的人类女子。
“你弹的是什么?町风琵琶?曲风根本谈不上丰艳优雅啊,水平一般般吧。”当年在饭店卖艺,客人们都这么说,赏我的钱币寥寥。我师从家父学会了弹唱,町风琵琶和士风琵琶都有所涉猎,奈何技艺不精,唯有四处上门卖艺才能勉强糊口。嫁了个町人,以为夫妻俩一起养家,日子总该安稳些,不料窝囊无用的他却染上了赌瘾。原想罢了,我自己有饭可吃的话就随他去吧,反正已经穷得没有余钱给他赌了,我也管不着他从哪里弄钱。但我低估了他的无耻。在出门去演出前,我在家徒四壁的房间里怎么也找不到唯一一件比较体面的和服,那是我只在演出穿的衣服。其实根本没什么好找的,橱柜空得令我难堪恼怒,一目了然,一定是被偷了。
那人背对我,枕着胳膊横卧在榻榻米上,还在装睡。我强压着怒气瞪他:“我的衣服呢?”
“你不是穿在身上了吗?”他依旧只拿后脑勺对着我,不耐烦地回答。
“你卖掉了吧?你是不是把我的衣服拿去卖掉了?!”
“臭婆娘嚷什么嚷!卖了又怎样?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他吼得很大声,不过我知道他只是在虚张声势。今天卖了我的衣服,明天你就要卖了我的萨摩琵琶吧?我只剩这把琵琶了。怎会有人……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我的脑袋嗡地一响,想到这一点,我的目光恰好落在了那柄放在大门边上的铁锤。我二话不说站起来走过去拿起锤子,在他又把头转回去时,干脆地双手抡起锤子砸向他的后脑勺。第一下,他没死,愕然地用手摸了摸后脑勺,看见自己满手鲜血后瞪大了双眼。我已经忘记了他的长相,却不会忘记他的眼神。那是我第一次从人身上看到如待宰的家畜般、弱小又畏瑟的眼神。竟然是有这眼神的人把我逼入绝境!我恨得牙痒痒,又举起锤子发狂地往他的头顶捶了四五次,以泄心头暴怒。每一次,我的双手都能感受到铁锤撞击头骨时产生的沉闷碎裂和晃动。细微的震颤传回我的指尖、手指和手掌,那一整夜我的手都跟着颤抖不停。没有人会听到这屋子里的声响,因为外面雷雨交加掩盖了我的行径。
等意识到丈夫死了,我第一反应竟是演出要迟到了。我丢下锤子和地上的死人,抱起琵琶夺门而出,冒雨跑到约好的茶屋。老板和伙计嫌弃我浑身**的,破烂衣角沾了泥点子,太寒碜,上不得台面。“天晚了,外头还在下雨,您找不到别人来了,由我来给诸位助兴总比没有强。况且今晚我不要钱,您管一顿饭就成。”我低声细语地央求他,心虚地抱紧了怀里的琵琶,不愿让他们发现我在抖。
好不容易坐上了台,下面的人都用异样的眼神望着我。调完弦,我如坐云端,恍惚迷离地环顾四周。有人呷了一口酒问:“喂,《平家物语》会么?”
“会的。”我梦呓般回答。
“那就来段‘坛之浦合战’吧。”客人点名要听《平家物语》最精彩的一段。
“好的。”
我的手仍在抖动不止,按照身体记忆去摁弦与拨拨子。清脆弦音响起那一刻,我顿时感觉一股激流贯彻全身,瞬间清明,方才家里发生的一切是虚幻的梦,唯当下在台上弹奏琵琶是真实的。颤抖传递到了弦上,我前所未有地亢奋起来。屋外电闪雷鸣,屋内烛火闪烁,我坐在昏黄的光圈边,弹拨扫摁,还原海上波涛激荡、古战场上的水手们整齐划一地摇桨进攻,声势之大,上达梵天,下动龙神。千余艘战船碰撞,武士抽刀呐喊,一时兵刃相接,鸣镝飞矢,利箭与长刃掠甲而过。琵琶弦音是狂放的海风,是武士爆发的嘶吼,是杀气腾腾的箭雨,是凌乱的脚步,是破开甲胄的脆响,是紧迫的压抑和不甘的叹息。滚瓜烂熟的唱词自动从喉间滑出,连我自己都沉浸在了数百年前平家与源家的惨烈海战里。我从未如此专注于吟唱多年的史诗,仿佛我就在立在海边的悬崖之上,俯瞰战场上平家猛将如风前之尘覆灭,见证了年幼天皇挟抱国器投海、前往他波涛之下的皇都。我弹拨的不是琴弦,是沧桑的历史;我吟唱的不是歌词,是无常的命运。我衣衫褴褛,饥肠辘辘,但此刻我就是立于众生之上、洞察世事万物的神明。
一曲终了,全场鸦雀无声,有人忘了呼吸,保持着沉思的姿态一动不动,更有甚者在听到幼帝自尽那一段时捻袖拭泪。有人陆续回过神来,为我叫好。生平首次获得满堂喝彩,我的手还抖得停不下来。
我没错。
我是对的。
我的手弹不出软滑轻柔的缠绵之音,这双手,就该弹奏最肃杀的乐曲、最残酷的战歌!
为此,真的杀人也无妨……
回到家后,我以惊人的冷静妥善处理了丈夫的尸体。先用锤子彻底毁掉他的面容,再趁着半夜三更抛弃到河里,过几日,人们会打捞起一具肿胀到辨认不清身份的无面尸骸。至于我的丈夫从此销声匿迹又如何?谁会在乎一个混日子的赌徒?我收拾了简易的行囊离开了所谓的家,浪迹在不同的场所卖艺。
“妙啊!这般雄浑豪壮的曲风竟能在这种小地方听到,听完后都感觉惶惶不宁,瘆人到好像有刀剑逼到了脖子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每次演奏完人人都称赞道。演出的精髓在于杀气,那是模仿不来的东西。鲜有人记得我曾经苦苦模仿不适合自己的风格,更无人知晓我在演出前会猎杀路人。不为钱财,只为奏乐,为了重拾那种震颤心魂的激越。重复着从人背后偷袭与杀害的过程,我做得越来越娴熟,久而久之,我甚至渐渐依赖上血腥的刺激。尤其是有一回用麻绳紧紧缚住一个老游女的脖子,她拼命用皱巴巴的手抠挠我的手背,抓出一道道血痕。当她断了气,我抓起她的皮肤松弛却温暖的脚腕,精疲力尽地处理后事时,体验到那具身体在慢慢冷硬下去,我说不上原因地享受这个神奇的过程。不事先这么做的话,手腕会僵硬,弦音都干涩了。
我只在夜里下手,搜寻年迈体弱的流浪汉,或者半夜站街觅客的低级游女作为目标。这些人悄无声息地死了,奉行所也不屑于去追查。但他们的死给予我感动,让我爱上弹琵琶的时光,为此我感谢他们,仅有的感谢。可是这样的时光很快结束了,我遇见了无惨大人,错把他当做目标。但大人欣赏我别样的行事和胆魄,赐予我永生,收我在身旁侍奉。我感恩大人的知遇之恩,感恩之余也必须承认,曾经会让我激动不已的杀生变得更稀松平常了。
日子安稳缓慢,我的萨摩琵琶成了操控无限城的术具,已不再是一件单纯的乐器。偶尔,我会怀念坐在台上弹唱到忘情的时刻。随着我的能力日渐强大,无限城也越来越广阔。冥冥之中,或许是我想要找回掌控全局的感觉,一如在台上吟唱《平家物语》的那些时光。
如我所愿,粉色长辫的姑娘回来了。
她的状态和此前大不同了,血脉偾张,气势汹汹。白皙的脖颈上的心形花纹,是刚才就有的吗?短短一会,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那个女孩远远地站在对面的木廊上,盯着我的目光谈不上愤怒,但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深渊底下涌起的风吹拂着她草绿色的发梢,软刀如细长的蟒蛇,缠绕在她四周,闪着粼粼寒光,衬托出凌冽威严的气场。
仔细一看,她的眼眶和鼻尖很红。她音量不大,但我能听清:“既然我能回归一线,就有打败鬼的决意。”
“我是恋柱甘露寺蜜璃。我喜欢的人被你的同类杀死了,今晚我不为他复仇,但也不能放任你们再杀了我爱的人们。所以,抱歉了。”
“恋之呼吸,柒之型·悲恋的印证。”
望着她敏捷地以蛇形走位躲闪砸落下的格子间,飞跃鸿沟来靠近我,我丝毫不惊慌。
不必对我说抱歉,因为能活下来的,一定是我。相反,我要谢谢你。
谢谢你能让我为你奏响沉寂多年的杀戮之音。
(三)
“下地狱去吧!”
蝴蝶忍最后一句遗言还是诅咒上弦之贰。结束了,全都要结束了。一场苦战之后,她被鬼强有力的双臂锁在怀中,无法挣扎,双肺呼吸都困难。吸入了有毒的冰晶,她的肺也阵阵发疼。啊,事态正如她所愿,上弦之贰一定会吃掉她的。鬼的臂膀将她的骨骼和脊椎压断时,她痛昏了过去。
脑海里残余的一缕意识,缓缓牵出了纷乱的走马灯,扯出了她幻梦般的一生,拽出了终于无法再逃避的那个事实……
(四)
姐姐,我终于要被吃掉了,可是我好害怕。
人啊,在害怕和死亡来临的时候,是不是都会想要逃到最让自己有安全感的地方?对我来说,世界上已经不存在那样的地方了,除了记忆——家的记忆、和你在一起的记忆。
姐姐,我的骨头在融化,我的脑子却非常清醒,也许很快也要不行了。不然我怎么会看见金黄色的银杏树呢?我们上茶道课的教室的必经之路,是不是有几棵高挺的银杏树?当地上落满金色的落叶,我经常忍不住弯腰去找形状最漂亮、最干净的的叶子,你再怎么着急都不忍责备我,每次都会把我捡的叶子细心地包在手帕里收好,然后拉起我的手小跑,向我保证上完茶道课后可以和我一起捡叶子,挑多久都可以。
“小忍,我们要快点走啦。”
总是掉在后面的我喜欢被你拉着跑。我去看路边的花草,走在前面的你时常惦记着回头拉上我。我只需要乖乖跟着你就好了。有你在,我们的课就不会迟到,我们的路不会走偏。
所以你说我们要一起加入鬼杀队,我也与你拉勾约定好了。姐姐,对于你选择的道路,我没有一丝犹疑,也坚定地相信我们就该继续在一起。我没有想去的地方,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姐姐,你是那么才华横溢,剑技高超,古筝、花道和茶道无一不出彩。邻居太太和妈妈一起喝你做的茶时,谈笑说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我却不假思索地回答“不”。妈妈当时有些不好意思呢,替我打圆场说我的性格太认真了。姐姐,我是发自内心地认为我没法和你成为一样的人,你很好,可我和你是不同的。我会变得和你不一样,但如果你们也喜欢那样的我就好了。
“啊啦啊啦,我最喜欢小忍啦!”好像听见了你的笑声,看见你十指相扣,脸贴在手背上朝我笑眯了眼,是做了很草率的事后想要糊弄我的笑容。
哎呀,不过对啊,你是喜欢那样的我啊。
到了这种时候,我才敢想起来啊。
是不是有你在身边,所以我那几年并没有什么实质的长进?爸爸妈妈不在以后,我不想随便撒娇了,想做能履行我们约定的人,想和你一起守护别人的幸福。
其实我还有你可以依赖。姐姐,被我、被蝶屋的大家所依赖的你,是怎么走过来的呢?我居然不太明白。等到你不在以后,我害怕极了啊!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就剩下我一个人了?不要留我一个人!那段时间,我常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面对镜子扬起嘴角,练习你的笑容,眼泪亦在同时止不住地掉。既然我们是亲姐妹,那我们笑起来总该有几分相似吧?你微笑时嘴角上扬的弧度,微微鼓起的脸颊,浅浅凹陷的酒窝,温柔浮现的卧蚕,该怎么控制脸部的肌肉才能更有你的神韵?我哽咽着模仿你说话时轻快的语调,对自己说:“很好很好,小忍做得很好哟。从今天开始,要做好蝶屋的长姐哦。”
我不但记得你如何笑,如何说话,也记得你吃饭前会端起汤碗慢慢吹三口然后喝汤,记得你叠手帕的次序是摊平并沿着对角线折两次,记得你迈脚的姿态和步伐轻重——你的重心经常会轻微偏移在右脚上,因为你的左脚曾经受过伤。我记得你每一个琐碎的习惯和微不足道的生活细节,是那些习惯和细节构成了活生生的你。于是我模仿你,我只能模仿你活下去,仿佛你还在世一样,不然我会崩溃的。
既然你喜欢我的笑,那我会笑的。你会希望我快乐吗?你一定会的。但我恰恰相反,我不想太快乐,我宁愿拒绝快乐。我怕会有其他东西取代了我的决心,所以一刻也不想忘记怨恨。
我不可能去过普通的生活,姐姐,我的人生已经被鬼毁掉了。我还怎么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去相夫教子?有一天睡前,你对我开玩笑,而我背对着你较真地愤愤道。你沉默了很久,轻轻摸了摸我的后背,带着哭腔说:“谢谢你,小忍……你不在的话,我一个人坚持不下去……因为有你陪着我,我才能继续努力。可是我有时候,会有些后悔,我是不是以姐姐的身份擅自做主了你的人生……”
“不要后悔,不要小看了我的觉悟。”我当时这么回答你。还说有牺牲的觉悟,其实我根本不敢正视万一姐姐牺牲了这个问题。对不起,是我太幼稚了,原谅我,姐姐,这是最后一次了。从今往后,我要抛掉自己的一切,舍弃除了杀鬼以外的可能性,就算死,我也不许那夺走至亲的恶鬼继续存活于世!
某处看不见的地方破了一个大洞。
恨,唯有用恨填满灵魂的空缺,那空缺是父亲的轮廓、母亲的轮廓、姐姐的轮廓。唯有恨能让我忘记思考——
无法承受自己的生命之轻这件事。
姐姐,有人说,人生是空旷的荒野。我害怕那样的空旷。太轻、太空了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当我还小时,你的存在就是锚。以你为中心,在浩瀚的汪洋我都有定点。而你离我而去,我的心也失去了凭依,惶惶漂泊不知如何是好。我失去了过去的一切,从此也无法拥抱新的一切。我不想找寻除了恨鬼以外什么新的意义。
“成为药师要花许多年。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爸爸会教你的。”这是我为数不多的、关于父亲的记忆。姐姐,我们还没读书的时候,妈妈给我们做了一对布娃娃。你说你的娃娃是你的孩子,我说我的娃娃是我的病人。我不和娃娃玩过家家,只玩照顾她到痊愈的游戏。你还记得吗?我小时候最喜欢去院子里收集乱七八糟的野草来煮成汤,说是秘制的补药要端给你们喝。我喜欢父亲切药材的铡刀和称量用的小秤砣,喜欢由装药的小抽屉组成的墙,喜欢药房里苦苦的药香。药草的用量和组合不同,会让救人的药变成杀人的毒,我对药理学的无穷变化十分着迷。
“’我的人生被鬼毁掉了’,它不完全正确。”主公曾经对我说,“因为忍现在已经是最精通鬼的药理学的人。你能够在一个新的领域探索至此,说明你在医药方面的天赋并没有被浪费,你身为药师的父亲在天有灵也会欣慰的。”
父亲会吗?儿时未曾想过我会以这种方式实现我的天赋。父亲是救死扶伤的医生,而我呢?我把天赋用在钻研制作杀鬼的毒药上。我终究,没有长成父亲可能会想要我成为的样子——一个专门治人的药师。我从不认为我错了,对于能找到适合自己战斗的方式,还有些自豪——我也是能为杀鬼出一份力的。我杀一只鬼也是救下了许多人。
姐姐,我是不能放下仇恨的。我不能面对那片荒野,我宁愿承受仇恨的沉重,我求之不得。
因为仇恨,也可以是一种充实的意义。
我恨上弦之贰,但与它无关。
复仇何尝不能成为事业。我不想把人生寄托在别处。
可以了,足够了,对蝴蝶忍来说这样的人生就够了。
我是这样决定的,我一点不后悔。
可是为什么我仍然会觉得空虚?除了服用安神助眠的药物,我每天都要抱着妈妈做给我们的布娃娃才能入睡,去外地执行任务都要把这两个旧旧的布娃娃放在行李里随身携带。不将它们搂在怀里,我无法踏实地入眠。好像把它们搂在怀里,就能把那个洞暂时填上一点似的,获取些许安心。下定了决心依然会焦虑,我干脆晚上都不睡觉了,任务结束后就回到书房读书到天亮。白天时,理智是清醒的,我会略微好受些。最煎熬的是半睡半醒间,我时常控制不住地强烈心悸,沉不进睡眠,又醒不过来。天啊,那个时候如果有把刀贯穿那颗抽风的心脏就好了!
我的心脏比我还要诚实地承受着“存在”的焦虑与痛苦。
姐姐,升柱面见主公时,他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只要待在鬼杀队,只要还在杀鬼之道上,终有一日会遇见上弦之贰的。有了主公的“先见之明”,我萌生了以身作饵服毒的想法。在服用花毒时也有想过,我会年岁递增而逐渐孱弱的吧?在我变得老迈前,能见到上弦之贰吗?我是服用紫藤花毒的第一人,用自己做第一个实验对象,这毒是会先杀死我还是先杀死鬼呢?会不会我的余生,就在等待时机中慢慢凋零了?
姐姐啊,我的夙愿达成了,我要死了。我真的没有时间了。
可我还是很害怕,我不想一个人上路啊。
起码,最后关头,你能来接我吗?能像小时候那样拉着我一起走吗?
别再把我留在空旷的荒野上……
不要再留下我一个人啦。
(五)
费了一番周折,緑斩下了“自己”的头颅。
直到粉碎成灰烬,那鬼也没有变回真面目。目睹“自己”的头碎去,緑的胃起了一阵恶心的痉挛。她忍住了作呕的冲动,寻找离开的路。她推开挡在路上的大门,那是一扇废墟上的门,不料一推开,里面竟是另一个空间。
带着植物清香的清新微风吹拂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广袤的莲花湖。盛放的莲花在风中微微摇曳,仿佛在柔声引诱緑的到来。闪闪荧光沉入幽暗的湖底,一条长长的木栈道刻意地铺在她面前,指引她通往湖中央的庙宇。緑无奈地踏上了鬼安排好的道路,穿过古朴的大门。庙宇内静谧无声,她用力拉开沉重的内大门,望见宽阔的正屋内,又有一池莲花取代了榻榻米。大片血迹沾污了木栈道,浓烈腥臭的腐烂味和血味扑面而来,凝滞在不透风的室内。几具残破的尸骸堆成小山,肮脏的血泊中伫立着一名披着古怪长袍的高大男子,白橡色的长发瀑布般垂落,却顶着一头淋漓血斑。比起他奇异的外貌,最先抓住緑的视线的是他把玩在手中的蝴蝶。薄荷色的翅膀,深紫色的边缘,那是蝴蝶忍的头饰。
“忍小姐在哪?”她死死地盯着蝴蝶,忘了眨眼。男子把没有生命的蝴蝶“停放”在手中,合在掌心里,捂在心口上,垂下彩虹色眼眸,嘴角似笑非笑,语气无比珍重地回答。
“永恒极乐之地。”
(未完待续)
这是很凌乱的一章……从头乱到尾……
看得出来我很努力地偷懒哈哈哈,打斗一笔带过,刹那的思绪拉得极长。正如标题“自白”所示,本回分别是鸣女和忍的独白。好像写鸣女的视角的同人不是很多,我就按自己的喜好胡乱发挥了。她是临时加入的部分。写到这一段的时候卡住了,觉得写第三人称很无聊,提不起劲;写甘露寺视角的话又太……总之也很不好把控,写不好的话就和下面蝴蝶忍的部分割裂太大了。虽然鸣女的部分和下面也没什么关联,我主要是觉得会很爽就写了hhh写完她杀了丈夫又全情演奏出最好的乐曲,我被感染得能体会到那种直冲颅顶的兴奋。用心理学的术语来说,鸣女已经达到了“心流”。我自己对那一段还挺满意的。包括我在内,感觉大家对鸣女的印象是沉默中还有点疲倦的秘书,这段回忆与独白呈现出来的激烈与这个印象相去甚远,可是我不想舍弃!哪怕ooc了我也要留住这一段。
这段时间我也去搜了一些萨摩琵琶的演奏视频来听。日本琵琶和我们这边的琵琶音色很不同,我觉得鳄鱼给她选这个乐器选得真好。在日本,琵琶曾是用来用于祭祀的严肃音乐,内容多以战争和历史为主,常在寺庙中演奏,是没有旖旎的爱情故事的。琵琶肃杀的气质就非常适合鸣女这种身世的鬼。鸣女正式演奏起来应该很帅气吧,可惜在原作里头太低调了。
还有甘露寺,因为剧情需要只能删掉了她转变的心理活动。文里对于她如何恢复恋之呼吸没有正面描写,不过为她增加了一个新剑技来纪念她的初恋。纪伯伦有两段散文诗如下,
“如果你们出于畏惧只去寻求爱的和美与爱的欢乐,
那你们最好掩起自己的赤l,离开爱的打谷场,
踏入那没有季节的世界,在那里,你会开怀,但不是尽情欢笑;你会哭泣,但不是尽抛泪水。”
“但如果你爱了,又必定有所渴求,那就让这些成为你的所求吧:
体会太多温柔带来的痛苦。
被自己对爱的体会所伤害。
心甘情愿地淌血。”
恋也好,爱也好,并不会只有甜蜜和欢乐。如果能接受它的另外一面,她会有更深刻的感悟,这感悟会化成她的力量。
接下来是本回的主角蝴蝶忍。其实这一回原定的标题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取自米兰·昆德拉同名的小说,因为加入了鸣女所以只好改掉了。我早就想写她的故事了,但是真动手后怎么写得好乱啊也不知道写清楚了没有(抹汗)我个人理解蝴蝶忍也是一颗洋葱,表皮是炭治郎等人见到的八面玲珑的温柔,也是模仿香奈惠的性格。第二层是她固执愤怒的一面,执着会帮助她获得学识上的成功,但也会把她往杀鬼之道推得更深;最核心的一层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空虚与存在性焦虑(existential anxiety)复仇已然成为一种病态的防御手段。她恨鬼,或者说她“需要”恨鬼。可是其实也是一种消极逃避,所以她既不能从复仇中获得心安,也不会有建设性的成长。当然,这种理解从表面上看,是与她最后捧着童磨的头说的话相矛盾了。因为从原作里,我们始终看不到她有抵达这个层面的反思。但如果不加入“对虚无的恐惧”,我真没法理解这姑娘,她就成了精神狂战士一个……这也是一种ooc,但不然要怎么写呢?(摊手)所以我不敢写得更具体和清晰了,表述混乱一点会更好。
(如果忍遇到了悟,忍可能会被它驳得暴跳如雷,悟也很不喜欢她)
下一回,错失蝴蝶忍的緑与童磨正面相逢,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计划中下一回会是霜降篇最后一回,如果又写得太长会拆开更新(但愿不要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第三十九回 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