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由此生死轮回,不能出离。”
——《成唯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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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2年6月6日。
伴随着一阵细微的战栗,明日緑蓦地睁开双眼。滚动的车轮嘶吼着提醒她此刻身在——
无限列车。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件羽织的火焰纹下摆。她一抬起头便迎上了羽织的主人的直视。
“对不起!炼狱先生,我竟然睡着了!”脊背瞬间犹如贴在寒冰之上,她“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条件反射地抓紧刀鞘。炼狱杏寿郎身旁站着一位从未见过的少女,口咬竹筒,双眸是罕见的粉红色,想必就是灶门炭治郎的鬼妹妹祢豆子了。
“醒了就好,我们都中了血鬼术。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灶门少年他们都醒了,都在不同地方战斗。这列火车一共八节车厢,我会守住后五节,前三节交给黄色少年和这位灶门妹妹。你和灶门少年、猪头少年一起,边留意前三节的情况,边找出鬼的脖子。我会通知他们,你先去前方吧!”他言简意赅地下达了指令后,旋风般地消失了,只留下一阵撼动整节车厢的剧烈晃动。毫无准备的祢豆子没站稳,趔趄着差点摔倒,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呃……”緑才反应过来对方是鬼,但她不自觉地将她当作一般的女孩,“我先走了,你也要多加小心。”虽然她是鬼,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但緑还是叮嘱了一句后才向车头奔去。
事态的糟糕程度一目了然,无需多言。二等车厢已被厚厚的肉壁包裹,简直就像待在某种巨型生物的肠胃里。肉壁遍布日轮刀砍过的创伤,伤口的血液已经凝固。跟它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恶臭比起来,呛人的煤烟闻起来都清新多了。
此鬼实力不容小觑,虽说能让炎柱出动的定然不是等闲之辈,但能够这般神不知人不觉地施展血鬼术,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躯体和列车融为一体……等等,要是鬼并非是在今晚才和列车融合,而是长时间潜伏其中且不被发觉的话……多么可怕的能力啊。緑想起下弦之三悟,不禁寒毛倒立。此鬼的能力极有可能在悟之上。
上一回遇到下弦,她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如今过去了四年,她已经是乙级的剑士。这只鬼用肉身包裹车厢,以此分散他们的战力,还贪婪地想连同两百名作为人质的乘客一起吞下。这样的战术已经不是一般的狩猎了,它带着极强的恶意。绝对不能让它得逞!
尽管她很想懊丧自己怎么如此大意,竟然睡了那么久,可她没有时间自责。疾驰中,緑不断挥刀砍掉拦路的触手。只要是鬼,仅靠变形无法抹除脖子这个弱点,因此她首先推测所谓的“脖子”就在车头的部位。
“伊之助!我们要一边注意前三节车厢的情况。”是灶门炭治郎的声音,他就在前一节车厢。
“我知道!而且我已经找到了!早就找到了,就靠我全力的柒之型,发现这只鬼的要害了!”车顶传来那个猪头少年的大嗓门,夹在车轮的巨响中还能清晰听见。
“灶门君!”緑赶到炭治郎身边。
“明日小姐!”
“要害就在前面吧?”緑冲着车顶喊道。
“没错,就在前面。总之,前面让人倒尽胃口!”伊之助回答。
“在煤炭堆的附近吧?”炭治郎大声问。
“对!”伊之助已经跑到前面去了。
“好!走吧!”緑和炭治郎点点头,分别打开两侧的车门,抓住横杠翻身跳上车顶。伊之助几刀劈开了驾驶室的天花板,后方的二人立刻趴下避开那些直飞过来的铁皮碎片。被刀刃横扫的截面瞬间生出大粒的紫红色肉瘤,看着甚是恶心。不过还有什么猎奇血腥的场面是緑没见过的?早就过了会大惊小怪和反胃的阶段了。
猪头少年念叨着很可疑噢,锯齿刀直指列车长。“你想干什么!快、快滚出去!”列车长面对獠牙般的锯齿利刃大惊失色却不敢轻举妄动。伊之助没把他当回事,举刀之际,肉瘤炸出数十只手伸向他。
“好噁啊!给我闪边去!”他浑身起鸡皮疙瘩,咆哮一声,刚斩断几条胳膊,下一秒就被更多手抓住。碗口粗的手死死钳住伊之助的手脚和头,脖子几乎要被扭断。
“时之呼吸,秋之语,枫林尽染!”
“水之呼吸,陆之型,扭转漩涡!”
数十只手臂尽数断裂,切口很深,再生需要时间。整列火车像生物一样颤动起来,发出了刺耳的尖啸。
“伊之助!你没事吧?”炭治郎扭头关心同伴。噢,原来奇怪的猪头少年名叫伊之助啊,緑之前对他的姓名没有什么印象,现在才算记住。
“我刚刚才不是因为你们才得救的!”伊之助嘴上不领情。
“我知道!”炭治郎像个兄长一样完全不在意,緑更不在乎伊之助闹别扭。在他们对话的功夫,她使用“赫赫炎炎”劈开了脚下的铁板,赫然露出一节庞大的白骨。
“是脖子的骨头……明日小姐怎么知道在下面的?”炭治郎错愕地问,他是靠嗅觉才察觉正下方的秘密的,还没来得及说。
“直觉。”
那就是鬼的颈骨。真是直白好懂啊,緑心里吐槽道。要是构造这么简单的话,接下来它大概会以狂攻来保护自己吧?緑如此预判,一把揪住列车长的后衣领将他从地上扯起来,“到后面去!你们两个继续砍不要停!”果不其然,地板的“伤口”骤然窜出一大团肉抵住了炭治郎的刀刃,将白骨护了起来。
“时之呼吸,秋之语,枯野风!”
在肉团炸出多条触手的瞬间,几乎是同一时刻,闪着蓝绿色微光的长刀旋转横扫,削去了大部分组织。然而破烂的四壁只用了几秒就完成了再生,以颈骨为核心迸发出更多树干粗的触手。緑和炭治郎不约而同跃到后方,炭治郎还不忘抱着列车长一起跳。转头一看,触手回归肉团,将驾驶室变形成一只宽阔的“碗”,厚度至少有半米,所有的切口都愈合了。
“还是迟了一点……你们负责向前砍肉,我随后来砍断它的颈骨!”緑说。她是在场资历最深的人,理应负责最硬的部分。
“不要指挥本大爷!”车头的伊之助嚷嚷道,但还是配合着行动起来。话音未落,忽然面前的肉壁上睁开了密密麻麻的冰蓝色大眼。
“强制昏倒睡眠——梦眼。”魇梦催眠的声音如恶魔蛊惑人心的细语。
糟糕,緑猜到可能会有强制睡眠,却没想到是以视觉为媒介。脑海里白光一闪,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在梦中要砍自己的脖子!这样就能清醒……”炭治郎的声音遥远得像从千里外传来。緑回过神来,又回到自家院子,幼嫩的柿子树在春风中枝条摇曳。啊,要挥刀自刎。緑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有勇气做到,但她必须这么做,不然死的就是现实里的她了。每拖一秒只会越来越畏怯。她心一横,双眼紧闭,咬牙举刀向脖子抹去。
成功了!可清醒的瞬间又和梦眼对上视线,再次被打回梦境。她脚步晃悠,以逼真的“死亡”来一次次跌跌撞撞地往返于梦境与现实。她努力闭上眼睛,但每次都来不及,最后还是会中招,可恶……
“铛!”她的日轮刀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不要中了它的诡计!白白丢了小命!”戴着头套的伊之助轻易突破了视觉系血鬼术的围攻,赶来挡下了炭治郎和緑挥向现实肉身的刀。緑终于有机会合上双眼。
“只有练到‘木叶猴’的境界才能发挥出最强的威力。就是不看、不听、不说,三不闻。封闭多余的感官。等到了那个时候,就算眼睛瞎了,耳朵聋了,世界也如同玻璃一样透明可见,连对手的行动都能预判出来。”这是师父曾经说过的话。緑至今没能到他所说的“木叶猴”的境界,不过她曾经尝试练习过封闭感官。此时若不能用眼,她就必须得改变战术。
“灶门君,你能闭着眼睛战斗吗?”
“不会,但我会尽力的!”
“不要勉强,那斩首的任务交给你了。我和伊之助会掩护你,尽可能砍掉眼睛。你跟在我们后面,抓住机会斩断它的颈骨。”
“我明白了!”炭治郎大声回答。三人各司其职,正要进一步连续攻击,緑突然感到一股微弱但古怪的杀气从背后袭来,不自觉睁开了眼,所见的一幕出人意料:列车长手持刺针深深刺进了挡在她身前的炭治郎的腹部。炭治郎果断地反手将他打昏了。
“灶门君!”緑惊呼,挥刀斩断伸向他的触手。这列车长一直没去逃命,原来是和鬼一伙的。
“我没事!”炭治郎还将失去意识的列车长拖到了一边。
“这种人你救他做什么!”不远处的伊之助气呼呼地应付着鬼手。
“我不能看着他死。”他面色苍白,回答却坚定有力。緑暗暗敬佩这个少年,虽然现在不是佩服人的时候。他们再不斩了魇梦的首级,后面护着车厢的同伴可能快到极限了。魇梦的攻击愈发密集,三人一跃而上,顺着柱子般粗壮的异形触手不断释放剑技,跳跃游走于蜿蜒的触手之间。緑和伊之助相互配合打头阵,炭治郎紧随其后。风呼呼地在她耳边吹过,不能睁眼的緑全身心地去感知鬼的动向。她还是看不到所谓“透明的世界”,只能依靠其他感官和直觉,在黑暗中劈开四面向她袭来的混沌。伊之助反手握刀,捅进肉柱里一路飞速下划。
“时之呼吸,夏之语,莲叶田田!”层层叠叠的刃光为伊之助扫清障碍。颈骨的豁口立即增强了防护。成功突围的伊之助使出全力一击:“兽之呼吸,肆之牙,仔细劈开!”狂暴地撕扯开了“脖颈的皮肉”,森森白骨再度暴露出来。
从天而降的炭治郎紧咬牙关,齿间喷出缕缕气息,黑色刀刃流淌着炽热的火焰。
“火之神神乐,碧罗之天!”
日光般耀眼的烈焰自上而下画出一个绚烂的圆环,斩断了梦之鬼的命弦。照夜如昼,如同来自火神的制裁。魇梦凄厉的惨叫响彻夜空,垂死挣扎之际还不甘心地炸出上百条臂膀试图带走更多人命。车头极速膨胀的巨型肉瘤爆炸了,满天血花转瞬消散在空中。列车抽搐起来都是恐怖的震荡,它从铁轨上弹起,即将飞出轨道。
“列车要侧翻了!”炭治郎背靠驾驶室仅存的一块较为完好的铁皮墙,捂着腹部的伤口,脸色铁青。
“你的伤口还好吗?”伊之助急切地问。
“还好,那个人……”炭治郎竟然还在关心列车长。
“伊之助!抱住灶门君!”緑大声说,她则伸手去抓那昏迷的列车长。她理解炭治郎,尽管她也对这个与他们无冤无仇却搞偷袭的男人没什么好感。可还是来不及,她和伊之助都抓空了,所有人都被甩了出去。车轮与铁轨在碰撞中擦出火花,这列庞然大物在横冲直撞后轰然侧翻。在半空翻滚的緑全力调整姿势,偶然踩到车身软绵绵的肉瘤得以成功缓冲,勉强平安落地。
炭治郎他们呢?她起身东张西望,搜寻无果后,赶忙跳到火车另外一边。先一步到的伊之助正抱着满身尘土的炭治郎摇来摇去,关切地问:“你肚子被刺伤的部位没事吧?”
“没……事……你呢?”炭治郎的表情明显不可能没事。
“活蹦乱跳的!也没有感冒!”
“我一时半会应该动不了……你去救其他人吧……去看看有没有人受伤……还有脖子附近的司机。”他虚弱地轻声说。
伊之助懵了一会,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后气得大叫:“那种家伙死了算了!”
緑半蹲在他们身边,“伊之助,你就按他说的做吧。这里交给我,拜托你了。”
“去救他吧……”炭治郎恳切地请求。
“那好吧,我可是老大!毕竟是小弟的请求。等我把他救出来,然后拔光他的头发!”伊之助轻轻地安顿好炭治郎,挥舞着锯齿刀,气呼呼地去照办了。
“别那样啦……”炭治郎向着他远去的方向无奈地低语。緑撩开炭治郎的羽织下摆,上衣被血浸润了大半。她满心内疚,害他受伤的罪魁祸首不是她,但她也有疏忽的责任,还让他在这种条件下继续战斗。“我来教你止血。保持全集中呼吸,炭治郎,集中精神,提高呼吸的精准度。”她没称呼他灶门君了,不自觉地叫了名字,“将意识传导到全身,找到腹部出血的地方。”
努力保持全集中呼吸的炭治郎双眉紧蹙,额头细密的汗淌下来,在灰扑扑的脸上留下一道道浅痕。
“再集中一点。”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血迹的边界缓缓扩散。过了一会,炭治郎忽然一睁眼,緑知道他找到了。
“继续。”
他做到了,边界不再扩散。真是个出色的少年,緑无声地赞叹,这孩子远比十五岁时的她更优秀。“呼吸法的作用可不止战斗,提高呼吸的精度可以做到更多事情。”因为要来讨伐难缠的对手,就没携带绷带那些零碎的小东西。她只好从口袋里摸索出手帕替他擦汗。炭治郎喘着气,仰起头问她:“大家都还好吗?那个列车长怎么样了?”
“他的腿被压住了,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放任不管的话,可能会死吧,不过伊之助已经去救他了。你一点都不怪他吗?”緑将自己的羽织脱下来,团成一团充当小枕头,好让炭治郎在隐赶来前躺得舒服点,不至于被砂石硌得难受。
“我不想再看到谁死去了……遭遇这种事情,就算他已经受到了足够的惩罚吧。谢谢你,明日小姐……我现在好些了,请你去帮帮其他人吧。”在自己痛苦的情况下还不忘替他人着想,緑更加对他肃然起敬。上一次柱合会议后,主公接纳祢豆子为成员的通知发在了鬼杀队内刊《夜行路》上,灶门炭治郎在本人无自觉的情况下成了队里的名人。加之她从杏寿郎那里听来了他的事迹,尤其是给了风柱不死川一记头槌这件事,让她和杏寿郎同样对他有些好奇。如今见到本人才更切实地体会到这个少年的勇敢和善良,只是他的心似乎太过纯粹,緑不禁隐隐担忧他这份以德报怨的高尚是否承载得起人与人之间复杂的纠葛。算了,她最好别想那么多,想了也没用。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谢谢你救了我,炭治郎。”她微微一笑,“往后叫我緑就好啦。”
火焰纹的羽织飘入他们的视野。炼狱杏寿郎突然出现,弯腰查看炭治郎的伤势:“嗯?灶门少年你能用呼吸法止住血?真不错!緑,你怎么样?”
“我没事。是的,他一点就通,好聪明。”緑盛情夸赞,随即正色问道:“炼狱先生,后面情况如何?”
“大家都没事。虽然伤者众多,但都没有生命危险。”他握了握拳,笑容温和,传递着宽慰和安心。
“太好了,炭治郎,这下你能放心了吗?好好休息吧,不要操那么多心。”
炭治郎松了一口气,报以一笑:“非常感谢。”
緑站起身,“既然你现在情况稳定了,那我也——”
话未说完,忽然一阵恶寒袭向所有人。黑云捂住了亏凸月,天地间沦为一片昏昧不清的晦暗。杏寿郎与緑迅速警觉地握紧了长刀,凝神注视前方飞扬如雾的尘土。凌晨的阴风驱走了尘雾,渐渐显出来者的庐山真面目。
那对金子般黄澄澄的眼眸,已然说明了它的身份。
上弦之叁。
先是试图大肆吞噬平民百姓的下弦之一,后是主动现身的上弦之叁。一个想法钻进了緑的脑袋:这次是鬼方来狩猎鬼杀队啊。
对面那股排山倒海的威压,和此前遇到的下弦都不是一个境界。鬼杀队百年来未有过成功斩杀上弦的记录。那就是最接近鬼舞辻无惨的存在……緑紧张得一阵心悸。
气氛焦灼得如一张拉满到极致的弓,一触即发。嘣!上弦之叁突然以离弦之箭之势冲过来,竟率先向负伤的炭治郎挥拳!杏寿郎与緑同时动起来,“炎之呼吸,二之型,烈焰滔天!”烈焰缠绕的日轮刀瞬间将那索命拳一分为二。緑则敏捷地横抱起炭治郎退到更远的地方。
上弦之叁翻跳着闪到后方时,两半左臂已经愈合得不留痕迹,“刀不错。”它还舔了一下手背残留的血迹,那点血迹很快也被“吸收”回去了。
“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对一个伤员出手。”
“因为我认为这个小鬼会妨碍到你我的对话。”它杀意略有收敛,可相隔那么远仍能感受到滔滔汹涌、不可抵挡的压迫感。
“你想跟我谈什么?就算是初次见面,我也已经非常讨厌你了。”杏寿郎面无惧色。
“是吗?我也非常厌恶弱小的人类,光是看到弱者就足以令我作呕。”它似乎笑了,眼神冷峻。
“看来我和你的价值观似乎完全不同。”
“是吗?但我有一个很棒的提议。”它向杏寿郎伸出一只手以示合作,“你也变成鬼如何?”
緑第一次听到鬼向人发出这种邀请。
但她知道杏寿郎不会同意。
“不可能。”
果然。杏寿郎素日为人爽朗直率,緑头一回见到他对谁表现得像眼下一样不悦。她发现炭治郎正努力用胳膊勉力撑起半身,惶急地去摸别在腰间的日轮刀。
“老实待着,不许乱动!”緑伸手按住他的肩,目光却一刻不离杏寿郎和上弦之叁,她一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隐隐约约好像听见它说自己名为猗窝座。
“我要战斗。”炭治郎焦虑地说。
“负伤对战上弦只会拖后腿,腹部的伤口裂开会致命,你照顾好自己也是帮忙。”緑冷冰冰地说。她已经进入了紧绷的战斗状态,无暇顾及自己的态度是否温和可亲。
过了一会,緑的眼睛微微睁大:“‘那个少年并不弱,不许你侮辱他’,你听见了吗?炭治郎。我也这么认为。”她将杏寿郎的话转述给他,神情缓和了几分,“我们有义务保护你,你先原地待命!”她提刀向上一跃,从炭治郎身边消失了。
“术式展开,破坏杀·罗针。”猗窝座踏碎土地,展开流淌着幽幽蓝光的雪花型罗针,“既然你不愿成为鬼,那我就杀了你。”
“在我以往杀死的那些柱中,还真就没有炎柱!当然也从没有人接受过我的邀请!同为钻研武道之人,我实在无法理解,你们这是何苦呢!毕竟只有被选中的人,才能成为鬼啊!我实在不忍心看着那些拥有惊人天赋的武者们丑陋地老去!所以趁你还年富力强的时候,就这样死去吧!”
火红的刀光剑影与青蓝的铮铮铁拳在夜色中交错撞击,尘土飞扬,气浪滚滚,如天边电闪雷鸣,乌云蔽月。双方的的进攻迅猛得难以看清。趴在地上观战的炭治郎深切地体会到实力的云泥之别,以及贸然插手恐怕会当场暴毙。
明日小姐呢?他没看到她。
杏寿郎大致摸清了“破坏杀”的特点,毫不畏惧地大大拉近了双方距离,直接冲到猗窝座面前。“这极致的反应速度,这赏心悦目的剑技,只要你一死,它们就不复存在,你不认为这很可悲吗!”
“只要是人,就注定会有一死!”杏寿郎不为所动。
“时之呼吸,春之语,润物无声!”緑悄无声息地绕到猗窝座背后。罗针感知到了她的气息,猗窝座偏头避开了她对要害的攻击,转身挥拳将她打出场外。这一拳并非破坏杀,不含血鬼术的威力。緑以“赫赫炎炎”抵住了,在沙地后退了好几米。猗窝座面对他们二人游刃有余,却显现出差别:它只对杏寿郎使用血鬼术,并几度将緑驱赶出场外,而不是正面对战。它面对緑时既无笑容也无惋惜,那种眼神分明就是没把她作为对手放在眼里。
为什么?为什么它对她、杏寿郎和炭治郎会是三种截然不同的态度?緑十分不解。它为什么不和她战斗?难道她在它眼中属于弱者和强者之外的分类?这算怎么一回事!
天啊!难道说这家伙!緑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这个答案十分无聊,但她不知道还能怎么解释猗窝座态度不一的原因:猗窝座可能不对女人出手。
“在这里杀掉你太可惜了,你的□□还没有达到全盛时期。一两年后,你的招式会变得更强,精度也会提高。”猗窝座一拳竟嵌入他的左眼窝,那只眼球恐怕保不住了。这一击不止打瞎杏寿郎的左眼,还打碎了緑最后的理性。她怒火中烧,热血汩汩冲上大脑。
“时之呼吸,春之语,惊雷醒春!”爆发力极强的一击扫断了猗窝座的双臂,然而瞬间便再生了。
“炎之呼吸,叁之型,气焰万象!”,自上而下的挥刃被挡了回去,杏寿郎顺势扭转手腕,改变策略:“肆之型,盛炎漩涡!”猗窝座向后一弹避开,抬脚又踢飞了从右方追击的緑。
緑抬起刀全力抵挡,还是撞到了火车车身。好在魇梦的残骸还没消失殆尽,软绵绵的肉身成了缓冲垫,某种程度上算是被救了一命。猗窝座对她采取以防御为主的战术,但她还是受了伤。相比起杏寿郎的伤势,已经算很轻了。她一手捂着隐隐作痛的侧腹,一手撑着刀柄重新站起来。
“緑!”杏寿郎明明浑身重伤了,还在担心她。
“我没事!”她咬了咬牙,大声回答。比起自己,杏寿郎的状态更不容乐观。
“杏寿郎,抱着必死的决心和我以命相博是毫无意义的。你那出神入化的剑技所砍的伤口已经悉数愈合。”猗窝座不无遗憾。
“而你呢?左眼瞎掉,肋骨粉碎,内脏受创,都是无法挽回的重伤。”
字字诛心,猗窝座的每句话都令緑心痛到难以忍受,因为那是事实。
“这些对鬼而言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伤,转眼之间就能痊愈。无论人类如何挣扎,都注定无法战胜鬼。”
面对鬼,人类真的全无胜算吗?
緑不能相信,因为她是握刀的剑士,他们是挡在普通人之前的唯一的防线。在这喘息的功夫,她的头脑疯狂思考:
首先,尽管它没有对她下死手,但不能排除它会杀光在场所有人的可能。所以无论如何,至少要拖到天亮。如果在炼狱先生使出炎之呼吸的奥义压制它的同时,她使用时之呼吸的终之型“四时轮回”连续打击,会有多大的胜算?若是能砍到脖子是最好的,可问题是根本就没有机会!
真的是“根本”没有机会吗?
电光火石的刹那,某件陈年旧事如佛祖垂进地狱救赎罪人的蜘蛛丝,为緑引出了破局的思路。
早年,在开始习剑之后,她总想从散漫的小林口中挖出更多关于修炼和战斗的秘诀,最好的套话机会通常是他酩酊大醉的时候。
“有一招,我不想教给你,也不想你去用,你最好……永远遇不到考虑用它的时候。”醉醺醺的小林举起一根指头又放下。
“我不会用的,你就说说嘛。”她假装不感兴趣。
“当你,嗝,遇到难以打败的敌人,又不得不战斗的时候,这个办法,不能保证赢,但至少,或许有对打的机会……”
能够创造出那极短暂的一丝空隙的办法。
仅仅是一丝空隙,也已是极宝贵的机会了。这个机会必须和炼狱先生共同把握才有胜算。緑决定下一场豪赌,赌他能够抓住这个时机。她将刀从地上拔起来,继续加强全集中呼吸。想不到啊,会遇见这样的鬼,而恰好她又知道这个办法,在场的剑士里大概只有她来用,效果会更明显。和猗窝座交手之后,她不相信杏寿郎能全身而退,只要办法管用,他生还的可能性会更大……
骁勇的杏寿郎的士气不减反增,他将刀举过右肩,火焰纹羽织随风飘扬,像跃动的烈火。他坚定地说:“我会履行九柱的义务,你休想杀死在场的任何人!”
猗窝座见状,欣喜若狂,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多么强悍的斗气!明明身负如此重伤,但这气魄,这意志,仍未露出哪怕一丝破绽!你果然还是变成鬼吧!杏寿郎!这样就能与我永远战斗下去了!”
緑微微眯眼,就是现在!
“九之型·炼狱!”
“破坏杀·灭式!”
如同自地狱喷薄而出的火龙卷的斩击与鬼神所全力挥出的一拳碰撞爆炸,刃风与拳波的冲击惊天动地,大地为之一颤。余波荡平了地上的碎片,又卷起浓浓的烟尘。沉睡的天空似乎也被扰醒了,东方逐渐显出鱼肚白。
结束了吗?跪在地上的炭治郎与一边的伊之助焦急地伸头张望。
尘霭逐渐消散,眼前的情景震惊了所有人,除了緑。
“春之语……冬萌!”她双唇哆嗦着挤出几个字。
猗窝座的手刀贯穿了她的腹腔,长长的青丝还黏在它鲜血淋漓的指尖上。
猗窝座竟也是满脸惊骇。
一切只发生在短短的几秒内。在“炼狱”对上“灭式”之前,緑以“冬之语·水面镜”防御,见缝插针地挺进它的右后方,采用佯攻迷惑猗窝座的罗针。分心应对“炼狱”的猗窝座挥出“灭式”后还侧身向后挥出一记手刀,疏忽了力道,原以为她自会挡下,却不料緑完全没有防御地撞了上来。她的肉身同时承受了“炼狱”的冲击,一口鲜血喷溅到了猗窝座的右脸。
猗窝座瞳孔骤然收缩,仿佛眼前面露死相的緑逼迫它回想起了某些模糊而不堪的记忆。是不是有谁也……似乎也是人类女性……她……它的头剧痛起来,脑壳像是被硬生生地砸裂。有那么一瞬间,它盯着緑呆滞住了。
“办法就是,为了让对方出现破绽,故意让自己受伤。”
那就是猗窝座的破绽之线!
那一刻她抓住机会使出“冬萌”——时之呼吸的十二式里最为含蓄内敛的第一式,被斩者无法第一时间感受到攻击,但后劲极大。那把蓝绿色日轮刀卡在了猗窝座的脖颈里,却只卡进了一半,因为她的手已经虚脱得快使不上劲了。
反应过来的猗窝座一记左勾拳挥向杏寿郎,被他死死抓住。“呵啊啊啊——!!”悲愤填膺的杏寿郎自反方向砍向猗窝座的脖颈,深深地剜向緑的刀刃那边。可上弦之叁的脖颈硬得如用钢铁打铸而成,一度陷入了焦灼的僵持局面。
“挺烂的法子吧?这是不要命的做法。再者,因为我们的对手,是鬼,甚至可能根本没用。存活的几率微乎其微,没准还是白白送死。除非你没得选……”小林又打了一个酒嗝。
“不然我希望你最好这辈子都用不着。”师父说罢,直接歪倒在濡缘上,鼾声大响。
走马灯一样的回忆……
太阳啊!快点出来吧!快点结束这漫长的黑夜吧!緑在心中迫切地尖叫疾呼,面容因剧烈的痛苦而狰狞扭曲。猗窝座的右手一旦拔出来,緑立刻会死。她一手握住刀柄努力向里剜去,另一只手抠住了它的胳膊阻止它拔出来,发白的指尖甚至掐入了惨白的皮肉里。她虚弱的力道对猗窝座构不成威胁,但关键在于它本能地抗拒杀她,没由来地极度憎恶女性的死亡。该死!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再不动手死的就是它了!
“伊之助!我们去帮忙!”炭治郎二人追上前。6月7日的第一缕曙光自东方而来。猗窝座不得已自断了双臂,“破坏杀·脚式·冠先割!”重获自由的猗窝座扬起一脚,对准杏寿郎的头部猛地一踢后逃入了树林。
灶门炭治郎冲进树林,朝林深之处猛地一口气将日轮刀投掷出去:“鬼杀队永远在对你们有利的黑夜战斗!我们可是血肉之躯的人类!伤口久久难以愈合!失去的手脚也不会再长出来!不准逃!混账!胆小鬼!”炭治郎声嘶力竭地朝密林吼着。
緑眼冒金星,扑通跪坐在地上,视线开始模糊。杏寿郎只用了片刻就从脑震荡中缓过来,但猗窝座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跪在緑身旁,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以不至于倒下。
“炼狱先生……”緑气若游丝,“我们成功了吗?”
“緑,我们守住了……但是,是我无能,让你牺牲了。”杏寿郎痛切地在她耳边低语。他明白自己命不久矣,避而不答她的问题。
“啊……不要这样说,我不想看见你难过……那是我最不愿看到的啊……”她呢喃道,微微偏头望向面对树林泪如雨下的炭治郎。
“炼狱先生和明日小姐没有输!他们没有让任何一个人死掉!他们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保护到了最后一刻!是你输了!他们赢了!”炭治郎不甘心地咬牙切齿,肩膀抽动。緑与杏寿郎都感到了一丝宽慰。至少,不会有更多人死去了。可是还是没能保护到最重要的那个……
“炭治郎……”緑的声音只有杏寿郎能听见。他轻轻地呼唤炭治郎:“灶门少年,你的伤口要是裂开了,我们就输了。到这边来,最后听我们说几句吧。”
“去我的老家碰碰运气吧。那里应该还保管着历代‘炎柱’留下的笔记,我还没有读过,不过里面兴许会有关于‘火之神神乐’的记录……”
“炼、炼狱先生,您还是不要说话了。您的伤口不能用呼吸法止住出血吗?”炭治郎慌乱地抬手,夹着哭腔问,“明日小姐……”猗窝座的断臂已经化成粉末消散,她一直按着窟窿以防内脏滚落出来。五脏六腑略微地移位都令其疼得发颤,她死咬住下唇默默忍耐,几乎说不出话。
五脏俱损的杏寿郎同样无法大声说话了:“我的内脏恐怕已经烂了,不久就会身亡,所以趁现在仔细听我说。请转告,我弟弟千寿郎,今后只要走那条他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就好。转告我父亲,让他务必保重身体。再就是,我相信你的妹妹,也认可她是鬼杀队的成员。我亲眼看到那位少女,在车厢中挺身而出,保护昏迷的人们,所以,无论她是人是鬼,都同样是鬼杀队的一份子。”
?“挺起胸膛活下去吧……灶门少年,黄色少年,猪头少年,你们一定要茁壮成长,将来一定会成为支撑起鬼杀队的新任九柱。我相信你们有这个潜力!”
还有些话,他欲言又止,最后选择握住了緑冰凉的右手。彼此的身体因为流失了大量血液而渐渐麻木,感受不到对方的热量。緑静静地聆听着,呼吸越来越微弱,浅浅的话语从微启的唇缝漏出:“我想说的和你差不多呢……也没有要转告谁的话……不过,炼狱先生……”
“我一直想,谢谢你。”
我不可能平和地迎接死亡,因为我……好不甘心。
如果可以的话,我多么希望能够向谁乞求。
不要死啊。
悲伤的憾恨,是在彻底落入深邃的幽暗之前,刻在心灵深处的最后的残念。
初升红日的光芒温暖而不刺眼,温柔地抚慰着那相互倚靠、逐渐寒凉僵硬的两人。由赶到现场的隐进行了最终确认后,鎹鸦冈与鎹鸦要含泪奔走相告,将讣告传至总部:1912年6月7日清晨,炎柱炼狱杏寿郎,及其继子、乙级剑士明日緑,在迎击上弦之叁猗窝座时双双阵亡。
一片黑暗,但不是虚空,能感觉到什么东西的存在。嘈杂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仔细听听——
“卖便当咯,今日有牛肉锅便当。”小女孩的叫卖声。
“不用着急啦,赶得上的啦。”一个青年不耐烦地咂嘴。
“阿哲,到那边要照顾好自己。”中年妇女忧心忡忡。
“记得给我写信。”带着哭腔的小孩的声音。
“替我向三越先生问好。”沙哑的老人声。
其中一个声音距离最近,就在“身后”响起:“小姐,借过一下。”
像是说给她的。緑条件反射地睁开了眼睛,猝不及防地面对一片光明的世界。
这里是……车站?这不是她上车的车站吗?
“那个,小姐,麻烦让让好吗?”
她回头一看,是一个肤色蜡黄的搬运工,肩头上扛着一只不小的行李箱。她挡着人家的道了,马上讪讪地闪到一边去,忽然发现了挂在大厅高处的时钟。
现在是下午五点半,天还是亮堂的。
她摸着头,无法理解……她刚刚不是还在夜里战斗吗?还以为自己死了。全都是一场梦?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想不起来。她推门走进冷清的候车室,从里头的架子上抽出摆放在最上层的报纸。映入眼帘的是大标题下的日期:1912年6月6日。
白纸黑字,清晰明了地印着:6。
6?
6!
“我想请问一下!这是今天的报纸吗?不是昨天的吗?”她跑到售票口,将报纸举到小铁窗前。售票员的眼皮敷衍地抬了一下,扫了一眼头版后用看傻子的表情打量她说:“上面不是写得很清楚了吗?今天是6号啊。”
她攥着报纸,怔怔地盯着那个“6”,头皮发麻。这个黑色油墨印刷的数字,向下转了个弯,回到了弧线中的某一点,正如发生在她身上的奇迹:
时间滔滔流逝,却转了个圈,回到了原点。
(第十一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