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及其缓慢的成长,他的心智慢慢脱离野兽的知觉,而拥有了与人类相似的道德、喜恶和情感——这是非常痛苦的过程,因为他还没有能够承载这种心智的身体。很多时候,他自己都觉得没有化形的自己是一个血腥的、无情的、理所应当被排斥被恐惧的野兽。
他开始频繁地厌食,但生存的本能仍会强迫他茹毛饮血,这种原始又残暴的冲动割裂开他的心,使他反复地自我厌恶,偶尔甚至会产生自我毁灭的想法。
现实可不像梦里,没有人会给他投喂熟食,他自己也没有点亮烹饪的技能……这个时候,他有意识地避免进入梦境。
因为梦境确实太过美好了,好像他以兽身出现仍能被当作一个人来对待,但这实际上是不成立的;一天不化作人形,他在人类的眼中永远只是野兽,或者是珍稀的、值钱的野兽,不可能是人,不可能被平等对待的。
他害怕沉迷梦境,会让自己无法面对事实。
害怕自己会宁愿当一只小小的珍兽,就这样一直缩在她的怀里。
……可那只是一个梦!是不存在的幻想!他在现实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小辟邪蜷在水边岩石上晒太阳的时候,时常因梦里那个叫黎行晚的人感到烦躁。
他尽量让自己不去想,少去想,眼睛盯着水底的游鱼到处转,忽然一个猛扑过去,一口咬住扑腾的鱼身,甩头扔到岸上;用锋利的爪子开膛破肚之后放在太阳底下暴晒,一段时间过后能吃到没什么味道鱼干……这种无明火的“烹饪”方式还是黎行晚教给他的,不过,到了雨水多的季节就不适用了。
许久没有看到专门来狩猎自己的那群猎人,他心中猜测应该是放弃了。也是这个时候,在他居住的一片山林之间,很少见大型的动物,倒是有些聪明的小动物来“投诚”,叼着各种奇怪的果子放到他周围,又不敢靠近,在他静悄悄的注视下缓缓退走。
他倒不是纯肉食动物,野菜、野果都会吃一点……只是……这样被讨好的感觉,挺奇怪的。
他慢慢踱步过去,尾巴在身后一扫一扫的,抬起爪子随意扒拉了一下那些“贡品”,挑挑拣拣地排除掉坚果类的食物,叼起了一只柰果,没嚼两下就直接吞下了肚子——他隐约意识到这是一种寻求庇护的暗示,至少对于他来说,吃了它们的柰果,肯定是不好意思对它们赶尽杀绝了。
当然,就算不吃,他也不会这样做。
……又不禁想,当初女孩子分享自己的食物给他,是不是也在寻求庇护呢?
还是很想念;尽管隔开这一段时间,他已经连她的脸都想不起了。
这时的小辟邪已经偶尔能够化作人形了,看起来像四五岁大的小孩子,只是不太稳定,而且……突然从兽身升级成人身,他觉得手脚完全不听使唤,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啊……”
他尝试开口说话,嘴巴张开半天,还是只能发出“啊”“呼”“哈”之类的气音,这才惊愕地发现自己并不适应人类身体的发音方式,完全不像梦中那样,可以无障碍交流。
这让他感到害怕,甚至是惊恐,他发觉自己很可能无法成为一个人类,更不可能去融入他们——他不知道人类的婴儿也要从头学习语言,以为这是一种天生的能力。
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一直主动避免进入梦境的他,不自觉地再度做起梦来。
……
他在梦中的化形与现实不同,似乎年岁更长一些,有些少年的模样了;梦中的场景仍在山林之中,在他最熟悉的溪水边,现实中,他喜欢到这里来晒太阳,不过现在,四处都是湿漉漉的晨雾,朦胧的天色中看不见日光。
“我……”他对着空气说话,尝试发声,语言有些生疏的笨拙,“我是北洛。”
“……”
山林沉浸在长久的寂静之中,他看见游鱼摆尾在水面造成的波纹,听见轻风拂过发梢的声音,而他的那句话,像是投入了深井,一直得不到回应。
他也许尚且不理解什么是寂寞,但他感到寂寞,并且失落。
然后走进山林之中。
这是北洛第一次明确地发觉梦与现实的巨大差别;如果是在现实,才学会化形的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走路,但是现在,他却能够自如地行走——于是一边走,一边仔细地观察自己的动作。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一处高崖,他愣了片刻,认出来这是曾经与黎行晚一起看过日出的地方。
忽然,地面投影下一片阴影,他抬头一看,竟然是一只白鹤飞过,背上似乎还载着个什么人。
他想追过去,下意识又变回原形,远超现实巨大的原形。
原本宽敞的高崖空地,现在只是勉强提供了站立的地方,长长的尾巴在森林上空扫过时,仿佛能掀起飓风,将整座森林连根拔起。
而那只原本比他大了数倍的白鹤,现下看来最多也就是他一只爪子的大小。
在这极为高远的视野中,整个世界都好像缩小了、变得脆弱了。
他的踏步,能让山峦震动、百兽惊逃,他的吼声,能够破除云雾、重现日光——他第一次直观地意识到自己的强大,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无所不能。
起跃伸展开身体,他轻而易举地追上轻盈的白鹤,周身卷起的阵风扰乱了白鹤飞行的节奏,上下颠簸之后,背上的人影跌落下来——但那个人很快调整姿势,一把抱在了他前肢鳞甲与皮毛相接的地方。
那是一个触觉比较敏感的部位,但凡那个人摔在他的前爪上,他都很可能注意不到,现在倒是总觉得腿上痒痒的,又不敢乱动,怕给人半空摔下去。小心翼翼地停在一处旷野,他低下头仔细观察这个人。
一个体格颇为瘦弱的少年,衣服风格有类似侠士的飒爽和不拘一格,但是坦白说,裤裙很像是一块破布随便围上去的。
少年紧紧攀附在他身上,靠得近了,连呼吸带起的风都让他睁不开眼;大辟邪不得不把头更低一点,错开鼻息的方向。
“诶?是你啊,这么大了,差点没认出来。”
北洛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你谁?”
“我啊,我叫李逍遥。”少年眼珠一转,“哦对了,我正要去打游戏,你要不要一起?”
“……什么游戏?”
“呃,一个电子游戏。打通之后能获得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人间还有这种厉害的游戏?
那他通关之后是不是能变成人类?
迷迷糊糊地就缩小了身形,跟着那个自称李逍遥的少年进了游戏厅,看他操控屏幕里的小人偶提了一把剑从蘑菇房里出来,然后踏上一座山坡,反复在黑苗人手上折戟……北洛趴在他肩上,渐渐回过味儿来:
“你不是李逍遥,你是黎行晚。”
“……诶嘿,这都被你发现了。”
小辟邪阴着脸一爪子糊到他脸上。
后来这家伙总是三番两次让他变成人形的小正太,都被他一概无视掉了。
小脾气只是其中一方面。
他知道自己在现实化了形,也没办法交流,连两条腿走路都很别扭……他害怕在她面前露出破绽。
分明告诉自己现实更加重要,结果那么长的时间,他都是在现实悄悄地练习化形,适应走路,学习发声,才敢在梦中偶尔维持那么一小会儿的人形。有时候,他也不清楚对自己来说,现实和梦境到底哪个更重要了。
说来第一次见到玄戈,也是在梦里。
本来正在懒洋洋地睡大觉,察觉到熟悉的脚步声,翻个身准备给她摸摸肚皮的,结果睁眼就看到她身边一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小辟邪兽。
“……!!!”
当场弹跳起来,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敌视等级瞬间拉满。
看他还敢走近过来,北洛当场扑过去企图武力驱赶,结果对方跟逗着他玩儿似的,闲庭信步,完全不把他的威胁看在眼里。
怒气值UPUP。
直接把爪子伸出来一指:“他是谁?!”
“呃……他说是你孪生兄弟?”
北洛对玄戈进行了一个冷眼观察的动作,他也同样回望。
玄戈(小辟邪.ver):“弟弟。”
北洛炸毛(小辟邪.ver):“我没有兄弟!”
然后被黎行晚抱起来,轻轻抚摸了脑袋。
眼看那女人的手指不规矩地摸到弟弟的双角根部,他也只是侧了侧头,完全没有反抗……
玄戈:“……”
玄戈:“…………”
最后深吸一口气,竭力维持表面的冷静,对黎行晚说:
“你……你别这样。他还小,什么都不懂……”
黎行晚茫然:“啊?”
北洛敌视:“关你什么事?”
玄戈:“……”
打扰了,告辞。
玄戈内心belike:你们两个!不要旁若无人地**!
笑死,结果当事人根本没有太过亲密的自觉,既担心弟弟被拐骗,又担心女主**半天其实根本没想过要拐走他,真是为弟弟操碎了心XDDD
此处应当有一段玄戈在背后让女主保持礼貌的社交距离的剧情,不过考虑到这里还是北洛视角的回忆,还是不写了,大家你知我知就好嘻嘻嘻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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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