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姯原以为那个看起来还傻乎乎的未来人族帝王在那一别后就与她再无任何瓜葛,可谁知老祖宗聪慧过人,迷路了一次就再没迷路第二次。
姬轩辕不仅在课业之余时常跑来找她,还总会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相遇。
虽说次数不多,但一来二去,两个人打了那么多次招呼,彼此之间也熟络了不少。
“你在西陵很闲吗,姬轩辕?”尽管直呼祖宗的名字还是有些不自在,但由于姬轩辕多次要求下她也不得不如此称呼他。祖宗归祖宗,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还是个少年,心性也与史书中的相去甚远。“我看你怎么总是游手好闲到处乱逛。”
“当然是鬼师大人给的任务才可从巫之堂出来。再说了,好不容易能出一趟远门,怎能错过这么个机会。”
“这倒也是。”朔姯听他提到了巫之堂,琢磨了一阵,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问道,“你在巫之堂也学的巫术?可我听闻巫之堂的巫术只有怀有巫之血的后裔才能修习,你从有熊来理应没有这一血统才是。”
“我只是学一些阵法。”
“阵法?”
姬轩辕拾其路边一块卵石,在地上随意画了一个歪七扭八的法阵,道:“嗯。西陵人精通此道,而有熊在此还是差了。有了阵法相助,平日里城中的防御也强些。我这次来的原因有一点也是希望将阵法用在有熊之中。”
阵法,朔姯并不擅长。五仙教、天一教与蒙灵族都不太擅长这种依仗自然的法术,她过去居于夷族之中,所知便是甚少。虽说在于混沌之灵对话时,她多少明白些许其中的道理,但只觉得阵法一道错综复杂,一处都疏忽不得,令她多少有些反感。
“话说,你到底养了个什么宠物,还要躲躲藏藏的。”姬轩辕看着她不停摩挲陶罐的手,不免有些心痒。
“...”
“这都不能说说吗?你看你们那神秘的巫之堂都愿意把阵法之道教给我,你这个神神秘秘的宠物难道还比他们厉害不成?”
她别过头去,但仍然觉得姬轩辕的眼神阴森森的。
“是只蜘蛛。”
姬轩辕惊了:“我原先以为巫炤养只嘴臭的鸤鸠就算了,原来还有更吓人的,你们西陵人的口味都这么奇怪吗?”
所以嫘祖大人也是口味独特才能看上你。
他接着说:“说起巫炤,我总觉得你们两个长得有点像。”
朔姯将头侧过去,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巫炤?”
“哦,就是鬼师大人的亲传弟子,我听巫之堂的人说他以后会继承鬼师之位。”姬轩辕抬头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孩,“确实有一些,连气质上都是。”
“怎么说?”
姬轩辕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犹豫道:“多少有些疏离?”
“我们也只是点头之交而已,而且身份有别,总不能逾矩。”
“不,我总觉得你们时常不把自己归属于身边的群体。”
这么敏锐也太不真实了,姬轩辕。
不愧是祖宗。
“巫炤他生而强大,说得不好听,就是一直没把最亲近的人以外的人放在眼里。而你,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归属感。”
“......”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都说了你我相识不到一月,也就是点头之交,有这种感觉那是必然的。”
姬轩辕看着她躲闪的样子有些无奈,但也没有再为难她:“那是我心眼太多了些。”
—
这日,朔姯见家中藏的果子和蛊虫的引快要见底了,便暂且搁置了手中的活计,背着母亲独自带着蛊去城旁一处小树林中。这处树林虽说也有族人会在来,但因为其地势颇险峻,又传闻有异兽出没,大多数西陵人更喜欢去城最低处的林中采平日里需要的果实或是其他一些东西。
她以为都跑到这里来了,多半会连个人影都不见。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虽不知西陵具体在何处,朔姯却能感觉到这座古城所立之处,在往后千年中大概仍会成为一处兵家必争之地。西陵城傍山而立,整座城大部分均是在山体原有基础上开凿而成;后有险峰作为天然屏障,又只有一处道路可通人行,可谓易守难攻。令人惊叹的是西陵城中还有一天然的深渊,虽说平日里族人们除了祭祀不会有人去那处,却也不失为城破之后可供族人整顿而后伺机而出的好地方。
朔姯此时去的便是城后的险峰。
大概才到半山腰她便已经累得不行,要知道从城中开始爬,到此处着实也没多少距离,低头人仍可以清晰看到城中的族人们忙碌的样子。可坐在此处,却已经可以看到西陵另一面的大好风光了。如同兽毛地毯般的葱茏树林远远看去也能清楚见到他们在风中翩翩的样子,他们围绕着此处人族的薪火起舞,像极了晚上围着篝火起舞的西陵人。
那样欢欣,那样高兴。
是啊,仿佛天地间都在祝福这座城,祝福这一族。
人族的星火从来只能散落各地,纵使坚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但现实中却总是令人深感无力。
人族,终归是太弱了。
越是感到自我的弱小,越是明白这座城的来之不易。
“走进山间闻不到鸟儿鸣...”
来了快四年,她都快忘记这首歌怎么唱了。
蒙灵族的老巫医在她第一次睁开眼哭闹时,便是唱着这首歌哄着她。蒙灵族的语言繁琐复杂,八音具备,林林总总算起来将近上百个不同的发音。她或许是终究不是个孩童,当时学习蒙灵族的语言时花了不少功夫,在说话还不利索的时候,老巫医便先教会了她唱这首歌谣。
蒙灵族的歌大多都需要许多人一起唱,而每一家都只会其中一些调子。这些调子合在一起才是真正的歌。
老巫医是族中地位最高的人之一,又是大战过后新一届长老中最为年长的,便每次都由她来唱那段略微低沉的主调。
若是之后没有走进祭坛,她在族中聚会唱歌时,也会是那个唱头调的大人物吧。
朔姯唱得有些悻悻然。
“等明山长大了,要和大家一起唱。一起唱,那才是蒙灵。”
她坐在老巫医膝上,老巫医将她搂在怀里,宛若她真是她的祖母一般。
如今的她和过去的她一样,也只能自己唱。
众生唱大歌,而她只能为自己唱一曲幽歌。
“朔姯?”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沉在过去的她吓了一跳,差点没从石头上滑到,摔了下去。
姬轩辕赶忙过去拉住她:“你们西陵的女孩子都这么毛手毛脚的?”
“都?”
“嫘祖也是。看起来什么都会,什么都做得挺好,甚至还特别能打,但是平时里做些简单的事就总是不小心、不留心眼。”
“...谢谢你哦。”
我权当夸奖收下了。
但还是觉得自己被喂了一顿狗粮是怎么回事。
姬轩辕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狼狈的女孩,强忍着笑意,说道:“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朔姯白了他一眼:“来采点果子,家里的快没了。”
“那山下的不是更好?”
“...还有给它找吃的。”
这家伙的敏锐程度简直让人头皮发麻。朔姯不得不掏出了藏在筐中的陶罐。
姬轩辕惊讶道:“还得跑到这种地方找?那真是比巫炤那只鸟还挑食。”
朔姯当真是不想理会他,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得露馅。她摆摆手想要糊弄过去,赶紧把话题移开:“你呢?怎么跑到这里来。”
“鬼师大人让我们来西陵后山上自己学学护城的阵法。”姬轩辕有些无奈,“可谁想到这里地势险峻就算了,还将阵法藏得这么深。”
“所以,你现在还没找到阵在哪里?”朔姯侧目看着他,大步流星的往前走,“那你今天住在这了?”
“不,当然不会。只是回去多半会被鬼师大人罚了,那也总比被困在这出不去强。”姬轩辕豁达地笑了笑,“我也刚碰这些东西没多长时间,要是给我看破了,这阵法那还能守得住西陵。”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不久便将近天黑了。
“这些够了?那家伙的食物...”姬轩辕不顾朔姯的阻拦,将足足有眼前这个女孩一半高装满了野果的筐抬起,背在自己肩上。
“所以还不是因为半道儿遇见你了,不然我早下山了。”朔姯仔细瞧了瞧周围,忽地看到落叶从中有些许动静,便立即示意噤声,将罐子放在地上,极小心地掀开了包在罐口上面的织物。
姬轩辕忽然觉得这个罐子比前些天看大了不少。
一只蜘蛛竟能长得这般快?
他前些天第一次得到了朔姯的首肯见到了那只神秘的毛蛛。可上次的罐子还只是现在这个一半大。
他罐子中的“小家伙”伸出了自己最前面的腿,长了些许绒毛的腿依然显得十分光滑,与别的毛蛛完全不同,但最令人瞠目结舌的便是它那条腿的粗壮程度——简直堪比一只小兽。等它将自己的身子完全探出,姬轩辕的方向恰好对着光,能清晰的看到蜘蛛上泛红的图腾。这种图腾他没见过,它虽然简单,但又绝不是自然形成的纹路。他暗自记下,打算择日询问鬼师。这只蜘蛛大得吓人,不算上粗壮的腿便有他的脸那么大。
西陵人的品味怎么都如此清奇?
只见那蜘蛛在落叶中左右探了一会儿,随机对准了靠近山崖边上的位置,喷吐出浓稠的丝浆,又宛如壁虎捉虫一般将捕捉到的猎物拉往自己。
姬轩辕这才发现,那落叶下竟藏着一条足足有他一只胳膊长的百足虫。
“......”
说句实话,最后一段他有点不想看了。
—
等到二人下山入城时天已经全然黑了。
晦日没过几天,天边的月牙还只是窄窄的一弯,慵懒地挂在天边。
天色倒是没出朔姯的预料,但将要碰到的人确实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你应该知道路了吧?”朔姯伸手想要取下他身上背着的筐,少年却仿佛与她对着干,躲开了她的手。她皱眉盯着他:“你不必...”
“走吧走吧。”
原来祖宗你这么古道热肠。
“我刚到的时候,听到有人唱歌。”
“!”
“是一种很奇怪的调法,语言似乎与我们不同,却很神妙,即使听不懂也能感受得到。只是总觉得缺少些什么。”
姬轩辕走在前面,自是看不到身后朔姯的表情。但听不见回话,他便大致能“看”到她的样子了。
孤独、无助、茫然...
见身后久久不见回话与动作,他转过身去想再好好开几个玩笑先把这事敷衍过去。
谁知一转过去便开不了口了。
少女抱着罐子坐在了地上,整个人蜷成一团,似乎想要与怀中的罐子融为一体似的。瘦小的身形微微颤抖,却丝毫没有哭声的痕迹。
他才注意到,这个在父母面前听话乖巧的女孩藏着许多事情,使她在生活中处处小心,仿佛想要自己活得毫无痕迹,如此便不会有人能在那颗心上留下伤疤。
或许,年幼的他意识到,他也不该把她当个能与自己做玩伴的小孩子看了。
她应当是“姐姐”,却比天底下任何一个兄姊都需要别人更多的关怀。
—
朔姯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她一直觉得与姬轩辕相处起来很累。他的直觉与洞察力都过于敏锐,平时里一副傻里傻气的模样,本质里其实比谁都明白。
仅仅就是两月不到,他便能把自己看了个透彻。即使他不说,朔姯也依然感觉得到。
这个少年可能已经不把她当作这个世界的人看了,已经打从心底清楚她那种得过且过又难以放手的矛盾。
与他相处就像是将她长年遮掩在痂下面的腐肉,痛苦的离别、悲哀的无助,所有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她渴望得到别人的真心,却又害怕失去。她仿佛一个观赏着花火的人,结束之后看着漫天的灰烬与烟雾,迎来的是短暂的欢乐后记忆的沉重。那些快乐仿佛烟雾,一股风就能吹走;但这种失去挚友、至亲、家国的记忆,却需要她扫一辈子的灰。
她最后都没有回姬轩辕一句话,只是从在他有些担忧的目光下静静取回了筐,背着自己两世的记忆走向这一世的牢笼。
“她仿佛一个观赏着花火的人,结束之后看着漫天的灰烬与烟雾,迎来的是短暂的欢乐后记忆的沉重。那些快乐仿佛烟雾,一股风就能吹走;但这种失去挚友、至亲、家国的记忆,却需要她扫一辈子的灰。”出自钱钟书先生的“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的心里已经炸成了烟花,需要用一生来打扫灰烬。”
能黑老祖宗的机会不多,女主冷漠吐槽不代表个人观点.jpg
我真的很喜欢老祖宗,可能是个黑粉(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姬轩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