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鄢陵之后,我的生活终于恢复原本的步调,重复每日学习医典药典、医馆帮工观察病患的生活;有魔侵的经验在前,我也没落下日常的身体锻炼。
其实我也犹豫过,要不要抽空把木箱里那些零零散散的想法手稿整理出来,但仔细一想,我眼下最迫切的目标是在人间立足,而不是搞这些现世完全用不上的东西——精神需求是满足了,那我不要吃饭的吗?
说实话,沉迷学术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一不留神就要脱离现实了。
学术这种东西,尤其是人文的学术,一定要等到年纪大了、经验阅历丰富了才能搞。到时候回忆着过去的经历,知道自己人生有多少观念的变化,也知道这些观念变化的缘由了,才能中正地品评人间,观瞻未来。
我穿越而来也就十几年的时间,其中有不少懵懵懂懂混混沌沌不知道要干什么的年月,过早的为生计奔波,更少有与各个层面、领域之人的社交,我对这个社会,无论如何也不能称得上是了解。
年纪轻轻就去搞政治、搞学术,很难保证写出来的东西是基于现实,还是基于幻想。
这样一想,就决定还是脚踏实地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约摸过了两年多,父亲跟我说,医术上已经没什么能够教我的了,于是我收拾行囊,准备外出求学,从此这世上就再没有鄢陵医馆黎医师的女儿黎行晚。
远行之前,有必要去向长柳道别——说来这两年,我又抽条长高了些许,原本难辨性别、略显稚嫩的五官逐渐舒张开,难掩的锋芒被收拢在眉眼之间,哪怕是充满笑意的盈盈微笑也绝不给人柔弱可欺之感;这番相貌,哪怕作男装,也至多令人觉得有些男生女相的天赐媚色,不会怀疑到真实性别上去。
相比之下,自称十八岁的长柳,从身高、外貌到体型都可以说是毫无变化,好像也从来不生病,最多会临时告假,外出个把月不回来。
他板上钉钉隐瞒了很多事情,随着交情的加深,我偶尔会试探一两句,他总是欲言又止、含糊其辞,我也就没有多问。
倒也没有因为这样的隐瞒感到失落,偶尔也能感觉到他想回答又犹豫的拉锯心情,我不想拿情分逼他,所以等他什么时候想说就好。
其实我私底下对他有蛮多猜测,很怀疑他其实是个不问世事的妖怪,独自隐居了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具体就不确定了,我只是偶尔觉得他的学识储备不像普通人的寿命可以获得的,但具体到底多久才能像他一样博学广知?
搞不好他在自己的种族里其实是个小废柴呢?这种程度人类不可企及,对于千年寿命的妖怪来说,搞不好只是幼儿园水平呢?诶嘿~
虽然说,好像我潜意识里对妖怪的印象,都不是太聪明的样子。
……如果他真的是妖怪,又或者是其他很长寿的种族,长时间留在同一个地方就比较有风险了。今年是长柳来到鄢陵的第四年,最多再三年,相识的多数人就都要注意到他的形貌毫无变化了。
这让我有一个闪念的想法,但是很犹豫,直到道别时都没有说出口。
反而是长柳问道:“你不邀请我和你一起走吗?”
我迟疑地看向他,心里想不出一个邀请他同行的理由;说到底,我出门远行只是单纯为了自身医术的磨砺而已,没有什么宏大的理想和计划,也没什么需要伙伴的地方。
要是我有个拯救世界的目标,而他恰好也要拯救世界,那倒是顺理成章啦。
结果长柳振振有词道:“你看,你也知道我是不太适合久居一处的……你要出远门,我也离开鄢陵,两个人不是正好有个照应?”
……总感觉潜台词是他需要我照顾似的。
他挑明这件事,又表示想要和我一起走,让我有点开心,但仍有点犹豫。
长柳两息没收到我的回应,眼中光泽稍稍黯淡,声音也沉静下来,低声问:“你不希望我和你一起吗?”
“……也不是。”
我看向他烬火重燃似的双眼,突然笑起来,感叹地,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说:
“只是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经常会觉得,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把余生虚度过去,也不错。”
长柳:“……”
长柳猝不及防:“……啊。”
他意识到这是一句无比接近告白的话了——又或者其实就是在告白,同时把各种原因导致的难结婚契的问题平淡地隐去了。
懊恼、欣喜、甜蜜、怅然,还有些果然如此的感觉。
当初第一眼看到她,心中知道这是嫘祖的转世,更觉得这正是嫘祖本人;追来鄢陵时,他想过,就这一次,总该轮到他先表白心迹、上门提亲了,但阴差阳错的,竟然还是让她先说出口了。
想想也是,像她那样充满掌控欲的人,恋情也向来要按照她的步调来的……他先前也不是没有谨慎地试探过,很明显能感觉到时机并未成熟,以至于现在被突兀地表白,长柳都差点以为自己会错意了。
他轻咳一声,按耐住蠢蠢欲动的心,刚想好好回应一下,我叹了口气,说:
“但是我不能这样虚度光阴……我还有好多事情想做呢。”
“……”长柳稍稍沉默,语出惊人,“你是不是在调戏我。”
我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看他真的面带不快,显然非常介意,突然脸上开始发热:“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长柳盯着我,语气斩钉截铁;他又马上笑起来,只是这一贯如沐春风的笑容背后,我看到他肚子里的黑水开始若隐若现地涌动,都要冒到脸上来了,“你现在不是修习医术,立身之后想在人间谋大同吗?放心好了,我怎么会让你虚度光阴呢——我一定会好好监督你的,你考虑一下呢?”
我:“……咳。”
我觉得你这样让人有点害怕。
当然,这件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厚道,平时开开玩笑就算了,这种时候……
我微妙地品出了两分被在乎的甜蜜,再看向他的时候,终于窥见他温柔和煦背后的坚定不移。
坦白说,如果他只是单纯的温柔、善解人意,我还要好好考虑一下,余生是否能够多负担起一个人的重量;但他显然有自身坚定的选择,有不容玩弄的原则,让我觉得我们在生活上、情感上都可以相互扶持,并不需要哪一方一力承担。
我向前踏出一大步,几乎与他脚尖相抵,在他接纳又稍浮疑惑的注视的目光下,伸手抱住了他。
“我真的有点害怕,”我把脸埋在他怀里,低声说了些真心话,“或许有一天我会改变,又或者被改变。”
“我能经受安逸生活的诱惑,不放弃独立,不选择随波逐流吗?”
“一直被否认,几乎放弃一切才能走上的道路,我会有一天对此感到痛苦、后悔吗?”
“一直被拒绝,即便千年之后也未曾实现的理想,我能够坚持下去吗?”
不论是曾经的嫘祖,还是如今的转世,长柳从未听过如此动摇的自白。
他不禁想:当初战死西陵的嫘祖,在四千年后回忆起来这件事情,会感到后悔吗?
诚然可以看到现在的人大多有衣蔽体、能够餐饱饭足,又不需要面对太多危险,这样安居乐业的生活,放在千余年前是难以想象的;但这是他们预期中想要的未来吗?有的人一件破烂麻衣穿三年,有的人一件精美绣衣穿一天?
长柳扪心自问:我后悔吗?
想到这漫长的时光中,人间诞生的璀璨文明,包括思想上、科学上、医学上、农学上的飞跃;看到史书记载中人们面对天灾**,一次次的动荡衰落又重振发展……便觉得自身也只是漫长历史长河的一点萤火,既然不居功于人世,自然也谈不上后悔。
他们当初只是做出了忠于理想的选择。
他们的理想可能会在漫长的时光中一次次折戟,但或许就能够用自身的残骸遗骨铺出来一条通往大同的道路。
嫘祖……转世两转,魂魄改易,经历了什么,才会对曾经坚固的信念产生动摇呢?
我察觉他紧紧环住了我,他说:
“我不知道。”
“谁能永远正确,谁能永捷不败?能够充实地过好每一天,不为虚度光阴而悔恨,就是我们所能做到最好的事情了。”
还没来得及感动,他顿了顿,又说:“但是,和我在一起,不算虚度光阴。”
我贴着他的脸闷闷地笑起来。
“嗯,陪我一起吧。”
虽然前世的记忆,已经隐隐指明了往后近千年的未来,并不让人欣慰愉快。
“这辈子在一起,下辈子一起转世到两千年后,说不定我们到时候能住到月球上去呢。”
长柳一瞬间想到的当然不是什么星际、未来、虫洞,而是嫦娥与后羿的故事——这副具现到现世的身体分明并没有什么人应有的敏锐感官,无法享受到那些美食的香味,此刻却隐隐发热,由心生出妥帖滚烫的甜蜜。
因为是你和我,转世前后、失忆前后,总会做出相同的承诺。
定此生,约来世。
其实古时候的农民们,很多人家一家人只有一套衣服,白天一个人穿衣服出门,晚上没人的时候赤身种田(。)考虑游戏背景,适当美化了。不过,如果老祖宗当时看到的是那样的场景,心里应该会更难受吧。
啊啊啊啊啊啊连续加班中强行抽空粗糙码文了!实在不行以后再修吧下次一定我说下次一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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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