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托尼觉得,自己在最初的三百码之内表现还不错。如果不是那条该死的小溪,他甚至有可能顺顺利利一路滑到港口,再不济也能滑到接近港口方向的森林边缘地带。
当然,理论上来说,这地方并不适合滑雪,至少不适合他这样的半吊子滑雪。
事实上,除了专门的滑雪场地,托尼觉得自己本不该在别的任何地方滑雪的。他不是里德·理查兹的那个白痴妻弟,而且自从二十五岁以后——当然,是他上辈子的二十五岁——托尼就再也没花超过十个小时在滑雪上面了。他的人生是用来干更重要的事情的。
也许暂且不提那些毫无意义的派对和花天酒地吧。
但至少,在最开始的三百码内,托尼成功地将滑行速度提高到了连他自己都有点震惊的地步,而且还滑得游刃有余。格洛丽亚兴奋极了,在前面飞奔着开路。托尼则稳稳跟在后面,时不时像个杂技演员一样在拦路的树木之间穿梭。
他觉得,要不是前面一切都那么顺利,后面自己也不会摔得那么惨。
这片原始森林当然并不规则,树木时而疏时而密,地面更是坎坷崎岖。托尼偶尔会因为速度太快、地势太陡而腾空。
在空中的时候,他不止一次相信自己落地时会摔断脖子。但一落地,他就明白万事大吉。
就如同操纵钢铁侠战甲一样,托尼从骨子里知道,自己不仅可以做到,而且还会做得相当漂亮。
他落到冰封的小溪上时,也是这么想的。毕竟人总会犯蠢,即便是天才也难逃厄运。至少冰面并没有被他压碎,这算他走运。不过托尼的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
显然,滑雪板在和冰面接触的一刹那就决定:之前的速度是给失败者的,接下来才是大展身手的时刻。
在激增的速度之下,托尼不止失去了平衡,还失去了其他一切——自尊、自信,可能还有那条快报废的裤子,以及今后两个月内从容行走的能力。
那一刻,托尼脚下的两块滑雪板根本不是向前滑行,而是犹如点燃火箭的马里奥赛车一般疯狂冲刺!
他的重心不够低,这当然更是雪上加霜。托尼因此后仰了过去,上半身像条在空中扭动的鲇鱼。屁股着地的时候,他的小脑也跟着一起震荡,发出的声音几乎像是平地一声雷。
但这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滑雪板很重,因此并没随着托尼上半身的摔倒而翘起。
托尼的双脚还踩在上头。
他也并没有停止滑行。
格洛丽亚在狂吠,一连串叫声从身后传来。只可惜托尼无暇自顾,更没力气去扭头看她一眼。
事后想想,这一幕多少有些像卡通片里的搞笑场景——托尼屁股着地,膝盖弯曲,两脚分别踩在滑雪板上,就像临盆的孕妇踩在助娩器上一样。
他试着侧翻减速,结果膝盖发出抗议的尖叫。惊慌之下,托尼盲目地伸手想要去够滑雪板,尽管解开那些复杂的绳索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过那根本不值得担心,因为托尼根本够不到该死的滑雪板。是哪个聪明人说的?这他妈简直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嘭”的一声,有什么东西重重从侧面撞上了他。
托尼尖叫起来,他的肩膀也一阵剧痛。但他的速度竟然真的慢了下来。
有东西拽着他的肩膀拖住了他——那是格洛丽亚。她咬着他的肩膀,四只爪子几乎钉进冰面中,发出尖利刺耳的摩擦声。
当托尼缓缓停下来的时候,他的小腿已经歪成了别扭的姿势。他颤抖着伸手解开滑雪板上的绳索和搭扣,无意识地咒骂它不采用那种一按即开的安全搭扣。
格洛丽亚应和着,叫声犹如交响乐团,在森林中久久地回荡。
痛,他妈的痛得要死。然而托尼的腿还能动,膝盖感觉怪怪的,可骨头并未错位。尾椎骨也是重灾区,不过托尼决定过后再去担心这个问题。
现在,他伸出手,搂住格洛丽亚的脖子,放任自己喘息着颤抖了一会儿。
“没事了,没事了。”
过了一会儿,托尼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重复这几句话,就像卡带的录音机一样。在他的胸膛里,心脏犹如一台自动拳击器,不知疲倦地砰砰砰出着拳。
“哎哟,他妈的。”托尼嘟哝了一声,放开了格洛丽亚,他的脸颊变得滚烫。
森林里一片死寂,仿佛是刚才那场闹剧之后的幕间休息。溪水在他屁股下面隔着厚厚的冰层缓缓流动。遥远的地方,某个不知名的小动物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唤。
看来这一切不是梦,而是现实。
好吧,好吧。至少没人看到这一幕,而且还拍下来发到了油管上。
哈,真要是这样的话,视频搞不好还会他妈的爆火呢。
托尼吃力地爬了起来。他回头朝来时的方向看去,无法估测自己失控滑出来多远。
可他们铁定偏离方向了,妈的。
“格洛丽亚可以带路,我们可以找到回去的路。”托尼安慰自己。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自己一滑而刹不住车的根本原因:这条小溪的走势越来越低,尽管不像滑雪场的雪道那样平坦,但总体趋势一路向下。
“哎哟,”托尼说,眼睛盯着白茫茫的冰面,直到双眼开始刺痛,“他妈的。真他妈的。”
他根本不可能滑上去。也许能爬上去,但那势必要花上几倍的时间和力气。
棒极了,要么活活累死/饿死/冻死,要么在这片荒野上自由探险,祈祷并不存在的上帝能把他带到应许的目的地去。
紧接着,托尼有了更糟的发现——他的那把.38丢了,一定是摔倒的时候从腰带上飞了出去。
不过要往好处想,至少当时没有擦枪走火,把他的蛋蛋轰掉。
格洛丽亚张口咬住了托尼的裤腿,开始把他往前拖。但托尼站着不动。突然间,他感到精疲力竭。
“我的人生究竟是怎么经历这一系列的脱轨和翻车,”他心想,“最终落到这个地步的?”
坐等搜救队来是不可能了,等海边警卫队想到要搜寻失联的“九头蛇号”,托尼猜测自己的尸体应该已经冻得和石头一样硬了。
这还是在他没被熊吃掉的前提下。
托尼咯咯笑了起来,但笑声中并无幽默之意。
真的,他真该早早把钢铁侠战甲搞出来的。甭管会惹出多大麻烦,至少他不会是现在这幅惨状。霍华德可以带着他那些不切实际的期望和永远倒不空的酒瓶子,爱上哪儿就上哪儿。
他不在乎,一丁点儿也不在乎。
也许托尼曾经奢望过这会是一次弥补遗憾的机会——家庭永远不是托尼擅长的领域——但现在他不再强求了。失去佩珀和摩根的确是个沉重打击,然而就连那个,托尼都挺过来了。
没有过不去的坎,数不清的事实可以证明这一点。尼采是怎么说的?生即是苦,渡者必寻其意。
可还有史蒂夫。他不会知道托尼不听指挥、自作聪明地追进了森林,而他还需要托尼的帮助,尽管史蒂夫本人并不承认。
史蒂夫会在港口等他。
如果等不到会怎样?
托尼突然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隔着手套和帽子,其实不疼,不过效果已经到位了——托尼·斯塔克可从不是怨天尤人的那种可怜虫,而且现在离山穷水尽还早着呢。
“我需要思考。”他大声说,吓得格洛丽亚竖起了尾巴。
托尼却一屁股坐了下来。他的心跳已经平缓下来了,身上的汗黏黏糊糊,而且很快会由于在低温中静止不动而变得冷冰冰的。
停。打住。思考。
他不能原路返回,因此也就无法沿着熊留下的脚印追踪史蒂夫。就算格洛丽亚能把他丢在远处的滑雪杖叼回来,他也没力气拖着滑雪板向上爬个一百码。
思考、思考。抱怨可得不来解决问题的方法。
不要让同伴踩着自己爬过铁丝网,而是要想办法剪断铁丝网。就像史蒂夫说的,托尼总是能找到出路。
这条该死的小溪的确拦住了他,但显然并没拦住那头熊。
它一定带着史蒂夫跃过小溪,也许是往托尼左手边的方向去了。
他可以迂回朝那边去,但要兜上好大一个圈子,而这都是由于肾上腺素和超速行驶结出的苦果。
愚蠢,真他妈愚蠢。他本该更加小心,尤其是这本就并非儿戏,而是完全有可能送掉小命的冒险。
“下次,”托尼心想,“下次我会更小心的。”
但他当然不会。就算活到一百岁,托尼·斯塔克也学不会谨慎行事。他永远都会是那种“试了再说”的类型。
然而无论如何,他都得想办法猜出史蒂夫——或者那头熊——的去向。
如果史蒂夫还有一丁点主动权的话,他都绝不会任由那头熊横冲直撞。史蒂夫告诉过托尼在港口等着,一定有他的道理。
只可惜托尼从来不是听话的类型。他希望自己偶尔也能听别人一句,不过这可是句该死的谎话。
见鬼的小溪,见鬼的冰,见鬼的下坡。多完美的组合呀,他可真是……
托尼揉捏膝盖和小腿的动作停住了。他抬起头,看着格洛丽亚,说:“这条小溪是流出森林的。”
“汪!”格洛丽亚回答。
“你说它会不会是流到港口的?”托尼问,眼睛亮了起来。
“汪!”格洛丽亚回答。
“想去搞个清楚吗?”托尼说着抬手指向身后的方向,“去,把我的滑雪杖叼回来!滑雪杖!去拿呀!”
格洛丽亚叫着冲了出去。
托尼再一次爬了起来。他踩上滑雪板,系紧带子,这次小心翼翼没让自己滑倒。
很快,格洛丽亚就带着滑雪杖回来了,仿佛叼着战利品。
托尼接过滑雪杖,喃喃说道:“走吧,好姑娘,让我们去搞清楚,这条小溪究竟是不是通向港口的。”
然后他带着格洛丽亚滑了出去,一路沿着小溪前行。这条路和他们之前追踪的方向几乎相背而行,但托尼尽量不让自己去计算二者之间越拉越大的距离。于是他试着放空大脑,结果却不知为何想起了霍华德。
不是那个将领养证明藏在暗格里的霍华德,而是托尼自己的父亲。
“我对你很失望,儿子。”霍华德在他脑海中冷不丁地说道,但语气并不严厉,甚至显得心不在焉。
托尼皱起了眉,眼前这些一闪而过、不断重复的景色让他没办法有效转移注意,而霍华德的影像也就一遍遍浮现在他脑海中。
我对你很失望,儿子。
托尼咬住嘴唇。他想不起来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只除了那清晰可闻的语调。
很失望,霍华德说,我对你很失望,儿子。很失望。
然后,突然之间,托尼想起来了。但那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也许是在他去上寄宿学校之前,也许是上了寄宿学校之后的某个假期。一天傍晚的时候,母亲想要出门看歌剧,提出要带托尼一起。托尼拒绝了。
“我和同学约了看电影。”他当时好像是这么说的。可能扯谎了,可能没有。
不过托尼并没有多少要好到能一起看电影的同学。
关键在于,那时客厅里不止有玛丽亚,霍华德也破天荒的在,而且没有喝酒。事实上,他在看新闻,眉头皱的死紧。
“托尼,”霍华德对儿子说,眼睛甚至都没有从电视上挪开,“听你妈的话。”
“我说了,”托尼不记得自己当初是否生气了,但依稀记得自己据理力争,“我和同学有约定。”
霍华德的回答是:“我想你的同学并不是罗马教皇,应该可以忍受你放他鸽子。但你妈妈是你妈妈,你有义务多陪陪她。”
玛丽亚一定是在这时候说话了,告诉托尼(其实是告诉霍华德)她一个人去也无所谓。
又或者托尼大发脾气了,强烈反对、大吵大闹。总之,托尼那次并没跟母亲一起去看歌剧。
然而,就在玛丽亚离开之后,霍华德把目光从电视上移到托尼身上,说道:“我对你很失望,儿子。”
那时,托尼心里想的是:“我早就对你失望了,老头。”
恨意犹如三月新生树叶的汁液一般苦涩,充斥着他的口腔。
然而,霍华德却又在留给神盾局的录像带里说出了那些话,那些他从不曾对托尼说出口的话。
即便是在死后,他也能让托尼心里翻江倒海,不得安宁。
托尼曾经想要恨他,但霍华德死后,这份恨意跟愧疚、思念,和托尼不愿承认的爱混合在了一起。
“就像诅咒,”他想,“让我在四分之三的时间里都觉得自己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剩下四分之一则是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至少在这个世界里,他和霍华德不再有血缘关系了。尽管这并没有什么用。托尼并不是因为身上的血,才是霍华德的儿子。
他真希望事情有那么简单。真那么简单就好了。
他想到这个世界里拒绝和父亲说话的托尼·斯塔克。那个蠢货又经历了什么呢?托尼自己是决不会轻易放弃语言的,因为那是他的武器。
可是上帝啊,难道他非得和自己的父亲形同仇敌吗?为什么他不能让自己好过一些?
在森林中沿着小溪蜿蜒向前的时候,托尼就是想着这些。仿佛那些他为了摆脱掉,甚至不惜逃到北极的东西,终究还是在这一刻追上了他。
尽管晚了几步,但到底还是来了。
托尼这样想着,下意识地加速,但随即意识到这是一个错误——又一个错误,愚蠢的错误。但好在这一次他发现的及时,在彻底失控前就注意到了意外的苗头。
他们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森林边缘,就在托尼想着另一个托尼的时候,他和格洛丽亚冲过了最后一批扭曲发黑的松树。如果天色更亮的话,托尼一定会发现头顶的穹顶不见了。
森林之外就是荒野,也许在雪融的时候会长出野草,但现在就只剩一望无际的雪原。从上方俯瞰,托尼和格洛丽亚一定就像两道黑色的弧线,迅速划过白色的大地。
不,并不是一望无际。
托尼蓦地发现,大海赫然就在眼前,而史蒂夫所说的港口和那艘船也近在咫尺。
他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尽管几乎没法减速。几百码的距离仿佛一晃而过,然后托尼跌跌撞撞冲过冰面,一下扑进了岸边的浅滩里。
II.
在史蒂夫曾经的世界里——不管是冰冻之前,抑或是冰冻之后——都存在这样一种普遍误解:他,史蒂夫·格兰特·罗杰斯,美国队长,自由哨兵,复仇者先锋,总是胸怀大计。
真实情况嘛,当然与此截然相反。
那些喜欢制定华而不实的作战计划,并在地图上反复推演的,多半是些坚信自己有大将之才、能靠这场战争名垂千古的追名逐利之徒。
对于真正处在前线的指挥官而言,越是详尽的计划,就越有可能出纰漏。在突发状况面前,纸上谈兵纯属浪费时间。
他们这些人,靠的往往都是即兴发挥。
那头熊朝着他们冲过来的时候,史蒂夫差不多就是这样:没有计划、没有战术,有的只是一个单薄却又不可动摇的目标。
保护托尼·斯塔克不被生吞活剥。
史蒂夫只是没有料到,自己会骑在熊背上奔袭千里。不过瞧瞧以往那些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也许骑熊根本算不上什么。
当然,倒不是说他保全了多少尊严。在前半程路上,史蒂夫几乎光顾着不让自己被颠下去了。熊背上的毛又短又硬,很不好着手,而且那头熊简直像发了狂一样左冲右突。
他怀疑自己要是被甩下去,起码会摔断三根肋骨。运气不好的话,还会沦为熊的盘中餐。要知道,这种事情可不是耸人听闻。
但史蒂夫的运气还算不错,当他察觉熊在森林里狂奔的大致方向与港口其实相差不远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可以利用这一点。
而且暴风雪已经来了,即便尚未黑云压境,但狂风的先头部队也已经就位。整座森林都在怒吼,准备迎接风雪的考验。
史蒂夫压下对托尼的担忧,尽管这几乎不可能做到。他知道孤身一人是什么滋味,就算托尼有格洛丽亚忠心耿耿的陪伴,但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原野上,一条狗也并不能让事情变得有多好。
为了把握方向,史蒂夫先后一共用盾牌砸了熊三次。他控制着自己的力气,不想把熊直接砸死。
他的滑雪板留在了身后那片荒野上。如果顶着风暴徒步前行,史蒂夫知道,自己最终的结果将会是被大雪活埋。
但他竟然成功了。当熊狂吼着冲出森林的时候,港口外那片灰色的惊涛骇浪取代了延绵起伏的雪地。
风骤然变得更加剧烈,几乎使人无法呼吸。空中已经不再是飞舞着,而是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雪花。
这场白色的暴风雪终究还是追上了他们。
很快,史蒂夫的手指便失去了仅有的些许知觉。狂风使得温度至少下跌了十度,低温像是刀子一样割开他的血肉,不管有多少层衣物阻挡。
有那么片刻,史蒂夫喉咙里再次充满了带着金属味道的冰冷海水;他的四肢仿佛被冰死死冻住,无法动弹。
紧接着,那头熊毫不犹豫地抓住机会,把史蒂夫从背上猛地甩了下去,就像耸肩抖掉一片微不足道的树叶。
“扑通”一声,史蒂夫重重跌在了积雪上,肩膀先着地,然后又接连翻滚了好几圈,在雪中越陷越深。他的口鼻立刻被周围的雪淹没。湿漉漉的雪意外地带有沙子般的粗粝,擦伤了他冻僵的脸颊。
不、不、不。
这感觉太像是被冰冷的海水淹没:无数把冰冷的小刀同时刺中他的每一寸皮肤,看不见的绳索不止捆住了他的四肢,还有他的血管、他的神经、他的灵魂。
一切都太冷了,冷到连死亡都仿佛成了解脱。
然而在这冰封的地狱中,死亡可望而不可求。
史蒂夫试图挣扎。他的大脑如同被催眠了一般,正缓缓滑进无法动弹的噩梦之中。
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
蓦地,短促的枪声接连不断从远处传来,在呼啸的风声中听起来如同玩具枪一般清脆: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一起传来的,还有熊凄厉的吼叫。
史蒂夫咬紧牙关,终于抬起铅一般沉重的手臂,吃力地从雪中爬出来。
身下的雪起码有八十公分那么深,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深渊边缘摇摇欲坠。然而,现实并未留给史蒂夫太多时间犹豫不决。很快,激烈的枪声便缓和下来,最终如同一个高音符号般戛然而止,被狂风吞没。
要么现在冲上去,要么永远躺在这里,假装一切都是死亡之后仅存的幻想。
史蒂夫深吸一口气。他想起托尼,于是又有了力气,开始朝港口的方向爬去;四肢尽量不离开地面,飞快地匍匐前进。
积雪开始覆盖在他的头顶和后背上,这倒是一件好事——港口那些守着船只,并在刚才冲那头熊开枪的家伙,很可能不会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他。
他们果然没有。
一直爬到距那头熊葬身之处不远的地方,史蒂夫才停下。这里离船的距离近到他能够清楚看到那艘停靠在港口的大船。两个人正在甲板上走来走去,他们说话的声音隐隐从风中传来。
他耐心地等待他们转过身,朝船舱走去;天气如此恶劣,没人会愿意多在甲板上逗留。
然后,史蒂夫继续匍匐爬向大船。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正如史蒂夫曾经一次次击败红骷髅一样,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一次次击败内心的恐惧。
只要他仍有用武之地。
在离海岸这么近的地方,积雪已不再有几十公分那么厚,碎冰与小块的冰层开始混入其中。船的底部已有一部分被冻住,尽管只有薄薄一层,但入夜之后多半会被冻得更加结实。
船尾那边,一根粗粗的缆绳从甲板上垂下来,此刻正在几块浮冰间缓缓起伏。史蒂夫找到一个视线死角,然后从雪地中站了起来,伸手抓住缆绳。
在爬上去之前,他尽量抖落身上沉重的积雪,以免妨碍行动。史蒂夫相信,如果这时有人看到他的话,一定会把他错认成喜马拉雅雪怪之类的东西。
一个浑身是雪的大块头,头发上凝结的冰霜倒挂下来遮住脸庞,少部分露在外面的皮肤比雪还要苍白。
只除了他背上的盾牌。将积雪擦去之后,振金反射出暗淡清冷的光茫。
解决船上的九头蛇并没有多么困难,至少对史蒂夫来说,人比熊更好预测。
而且他们只有两个人,显然九头蛇认为这个港口并不需要重兵把守。也许他们将主要火力都布置在山上的矿场里了。
史蒂夫想着,松开那个昏迷不醒的九头蛇。
显然,人的头骨和振金一争高下的结果就是这样。之前那个九头蛇更是直接被翻上甲板的史蒂夫借着惯性踢飞出去,撞在了桅杆上摔断了脖子。
史蒂夫把还活着的九头蛇五花大绑拖进了仓库,以备到时询问信息。之后他脱掉了自己的外套。
那上面仍有一层拍不掉的雪壳,已经嵌在了衣服纹路里面。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外面由远及近的一连串声音:滑雪板与雪地摩擦的声音,狗叫声,但这其中最令人振奋的,是托尼的笑声。
尽管那笑声听上去有点歇斯底里,最后以“扑通”、“哗啦”作为终结。
史蒂夫立刻拔腿冲了出去,他几步跳上甲板,扑到栏杆那里,当即便看到在潜水中扑腾挣扎的托尼。
他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嘴咧成一个惊喜的笑容,只记得伸手抓着冰冷的栏杆一撑,直接跳了下去,落在水中。
水花四溅的声音惊天动地,但史蒂夫的注意力全在托尼身上。他揪着托尼衣领后面把人拉了起来,然后近乎粗鲁地抱着他的腰把人拖出了水面。
托尼仍在大笑;呛咳着,笑声也断断续续。然后,突然之间,他伸出双臂——仍旧**、冷冰冰的双臂——紧紧抱住了史蒂夫的脖子。
“呜呼!”托尼尖声欢呼,“耶!我们成功了!”
史蒂夫的手下意识地挪到了托尼的后背上。他的肩胛骨隐隐灼烧起来,却并不疼。有那么一两秒,他就这么抱着托尼站在海边,身边是肆虐的风雪。不出十分钟,两人就会被无情的北风冻成两座冰雕。
然后格洛丽亚叫了起来,史蒂夫于是清醒过来,他弯曲膝盖,纵身一跃,稳稳当当地落在了甲板上。
托尼的歇斯底里此刻也终于逐渐减弱。他把头靠在史蒂夫的肩膀上沉重地喘息着,发青的嘴唇颤抖着,仍旧时不时溢出一两声笑。
史蒂夫把他抱去了客舱,放到之前两个九头蛇用来取暖的电炉子旁。
“你有哪里受伤了吗?”他问托尼,同时飞快地脱掉对方身上的衣服。
短短几分钟内,那些被海水浸湿的衣服已经冻得硬邦邦的,简直跟铁板一样。到后来,史蒂夫不得不找来一把短刀,割开那些无法直接剥掉的部分。
“你最好能给我找来替换的衣服。”托尼直到最后才开口说话,牙齿还在打颤,“不然我就得想点别的法子来取暖了。”
“你受伤了吗?”史蒂夫又问了一遍。
托尼抱着肩膀回答:“我感觉没有。但老实告诉你,我连自己的蛋蛋都感觉不到了。”
于是,史蒂夫先是脱掉了自己的衣服让托尼披上,然后在舱内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
他没找到什么可穿的衣服,不过从床上把被褥都扯下来。两人暂时裹着它们,等衣服在电炉子上烘干。
“所以,你和那头熊的冒险到底怎么样?”托尼没过多久就忍不住问史蒂夫。
史蒂夫言简意赅地回答:“熊死了。”
“你杀了它?”托尼扬起眉毛。
“他们杀了它。”史蒂夫说,“两个九头蛇,用船上的机关枪。活着的那个现在已经关进储藏室了。”
“我们可以把他交给野生动物保护协会。”托尼温和地说,“毫不夸张,那些激进分子会把那家伙撕成碎片的。”
史蒂夫笑了起来,尽管他本来并不想笑的。
“我很担心你。”他脱口而出,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托尼却仿佛并不惊讶,只是点了点头,“是啊,我也是。以为你会被熊好好折腾一番。不过听起来你比我运气好。”他一边说一边心不在焉地扫视着屋子,“我们没有多少时间,队长,必须尽快赶到山上的矿场去。”
“我希望你能和格洛丽亚留在船上。”史蒂夫不抱希望地说。
但到了现在,他要是还以为自己能说服托尼袖手旁观,那战略科学储备署一定是找了个傻子来当美国队长。
托尼甚至都懒得反驳,他说:“半个小时,我们用半个小时来准备。然后我们就行动,把奥斯兰他们救回来。”
“你很有胆量。”史蒂夫说。当然托尼并不只是有胆量,他成功追到这里已经证明了自己。
托尼也翻了个货真价实的白眼给他,“我还有智慧。”他说,“等着瞧吧,你会大开眼界的。”
“我相信你。”史蒂夫点了点头,他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
“因为你是个聪明人。”托尼一边说一边眨眨眼,冲他比了个枪。
史蒂夫缓缓点头,他在心里想道:我说过要照看你的,托尼,你有我的保证。
因为剧情相当连贯,我本来打算把这三章的内容合成一章发出来,但是加上第三章的话可能就长得不像样了(而且我也还没写完Orz
四舍五入,算我更了两章好不好:D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暴风雪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