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关上窗户,看了眼炉中熄灭的炭火,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看了看剑晨,他依旧睡着,气息平稳,眼皮也不再抖动。无名的心慢慢舒缓了些,揉了揉自己发木的太阳穴。
不多时,天已大亮,耳边传来了打开房门的声音。老张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走了进来,见老板正侧身看向他,稍感意外,开口问道:“老板,您一直没走吗?”
“嗯。”无名闷声应道,伸出手接过了药碗,用小勺舀起汤药,放到嘴边吹着热气。
老张过来将剑晨的身子微微扶正,托起他的头,让他的嘴巴微微张开,无名试了试汤药的温度,确认不烫了后,小心地喂进了剑晨口中。
片刻后,终于喂完了,老张将剑晨缓缓放下,侧过他的身子,接过来空碗。他看着无名正轻轻地盖着被子,用手帕为剑晨擦着嘴角,目光里尽是慈祥温和。
剑晨还在睡着,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老张遂对无名劝道:“老板,这由我照看着吧,您去休息一下好吗?”
无名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剑晨,“我想陪陪晨儿,他怎么还不醒呢?”无名嗓音微微沙哑,眉宇间有丝倦意。
老张有些担心,他怕无名的心力熬不住,虽然他知道无名功力深厚非常人可比,但此刻,他不是一个武林高手,他只是一个满心忧虑的长辈,只是一个关心孩子的父亲。老张想了想,眸中精光一现,于是道:“老板,也许晨少爷一会儿就醒了呢,万一他醒来看到您,想起昨天的事,会不会心情激动啊?不如……”
果然,无名听到后,抬头看了眼老张,有些犹豫。是啊,昨天发了那么大的火气把晨儿打成这样,又封住他的经脉害得他内伤加重,他昨天的态度一直都是抗拒的不肯认错,不知道这会儿他醒来是不是还带着情绪呢?
无名有些苦恼,他也没准备好在这种情况下和徒儿面对面,也罢,凡事也急不得。于是起身站起来,对老张道:“好吧,那我先回去,你替我好好看着他,如果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来告诉我。”
“放心吧老板。”
无名看了眼剑晨,踟蹰了一下,慢慢回身向外走去。
清晨的阳光带来一丝温暖,无名走在院外,偶然发现那几朵寒梅开得更加旺盛了些,他眼中现出一抹暖意。
走回去的路上,听着鸟叫声,他的心情平稳了很多。有些事的确不能逃避,该解决的,还是得尽快解决一下,解铃还须系铃人,可晨儿的铃,会是自己吗?他有些不太肯定,但总要试一试吧。
无名遥望着客房的方向,脚步停顿,掉头走了过去。
彼时步惊云已经起来梳洗完毕了,司空菡的药果然效力惊人,这才一晚上,他就感觉神清气爽,除了浑身的骨头有些微微发痛感到乏力外,身体已经基本如常了。不愧是剑宗第一神医,这中华阁在市井中偏安一隅,竟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他疏松了一下筋骨,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看到了正走过来的无名。
“师傅。”步惊云抱拳行礼,对无名还是一贯的客气敬重。
“你感觉怎么样了?”无名走近轻轻问道。
步惊云微笑颔首,“好多了,还是司空先生的医术高明,我觉得基本恢复正常了。”
“嗯,这就好,还是得多吃几副药。”无名嘱咐着。
“我知道了,谢谢您,”步惊云回应着,“这次给您添麻烦了,您又救了我一次。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您。”
无名轻笑了一下,看着步惊云,语气温和,“你还是对我这么客气,我岂能见死不救呢?”他眼中的光忽地弱了下来,微微惆怅,“晨儿就从来不跟我客套,没有外人在的时候,还常常没大没小的。”他微微垂目,眼中含着笑意。
步惊云稍稍颔首,尬笑了一下,应道:“弟子和剑晨毕竟还是不一样的,您对我有恩,我感激在心,对您怎敢失了敬重。剑晨是您的嫡亲弟子,从小在身边养大,他待您的方式我自是学不来的。”
无名闻言微微点头,口中轻轻道:“是啊,还是不一样的。你都知道,他怎么就不知道呢?”
步惊云见他敛目低眉自言自语,有些发懵,“师傅,您说什么?”
“哦,”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无名抬头笑了一下,“没什么,你没事了就好,我先回去了。”说着便转身离去了。
步惊云看着无名走远的背影,有些失神。“云,你在看什么?”耳边甜美的声音传来,步惊云笑着回头,看到走向自己的楚楚,面带少有的温柔,“看师傅呢,他刚来过。”
“哦,无名前辈来看你了,你感觉怎么样了?”楚楚关切地问道。
步惊云拉起她的手,一脸宠溺道:“又是同样的话,没事了,我真的感觉好多了,司空先生药到病除,我很快就又生龙活虎了。”
楚楚上前抱住他高大的肩膀,“云,你可千万不能再受伤了,我好害怕。”
“好,”步惊云轻轻拍着楚楚的后背,安慰着:“不是说好了吗,这件事情过后,我们就回霍家庄,再也不掺和江湖事了,我们陪着婷儿慢慢长大,与世无争,到时候想有危险都难呢。”
“嗯!”楚楚伏在步惊云的肩头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幸福的笑。
“步惊云!”
步惊云正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份温情,忽然身后响起了一声清冽的声音,他放开楚楚,回身看去,原来是司空菡。
司空菡一袭浅淡的月白色轻衫,衣袂飘动,长袖直坠,脚步轻盈,翩然似仙。一缕阳光照在他身上,看起来仿若山中高士,孤洁绝尘。
步惊云迎上前去,抱拳致谢:“司空先生,多谢您救命之恩。”
司空菡伸手拉过他的手腕,手指搭着感受着脉象,“嗯,你身体底子很好,今天把余毒清一清就行,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他放下步惊云的手,看着面前的人,道:“你无名师傅很看重你,这拯救武林安危的大事功在万民,我救你也是应该的,不必言谢了。若真要谢,”司空菡停了一下,侧头看了眼楚楚,眨了一下眼睛,“那就以后多关照点剑晨。”
步惊云面露惊讶,他不解道:“先生此言何意,剑晨他怎么了?”
“他呀,”司空菡向一旁踱着步子,心中思量着,不能把剑晨挨打的事情说出去,“他,受了点内伤,在房间休养呢。”
内伤?昨天晚上无名也是这么说的。步惊云想了一下,对司空菡问道:“我记得大战时剑晨受了雄武一掌,但很快避开了,那一掌的力道并没有完全落在他身上,怎么会这么严重呢?”
司空菡有些迟疑,他想着怎么解释,毕竟也不能真把剑晨让五毒童子用毒伤他的事情说出来,那样一来可就真要天下大乱了。他想了一下开口道:“啊,那个,也不全是那一掌的伤,他之前修炼玄阴心法受了寒气,本就内力失调,再加上,加上昨天,着了风寒,所以就病倒了。”这样张嘴说胡话也真是为难他了,司空菡回身看着步惊云,“我会好好医治他的。”
步惊云没想到剑晨病倒了,怪不得昨晚无名失魂落魄的。他开口道:“那我过去看看他。”
“哎别…”司空菡伸手阻止了他,注意到自己的态度,又连忙收回了手,略微尴尬,“那什么,他还在睡着呢,他现在这个伤吧,怕受惊扰,就得安静地养着,好好睡几天就缓过来了。不用去了啊。”
……
步惊云有点发呆,看着说完就转身快速离去的司空菡,一脸茫然。
这啥病啊还不能让人探视了?
走在干净的小路上,闻着早晨鲜嫩的树叶木香,司空菡身形闪动,步法飘然,逃也似地走远了好一段距离。
“哇,好险啊,我差点说漏嘴了。”司空菡捂着心口,恢复了正常的脚步,“诶,不对啊,我怕他干甚?”他眨巴着眼睛,晃着头,背着手,摇摇晃晃地走向了云起斋。
内室里温度渐凉,老张重新生了一些炭火,刚刚备好的一碗清粥和几碟小菜放在桌子上正冒着热气,他仔细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发现人依旧是深睡不醒。
开门的声音响起,司空菡迈着轻盈的步伐来到了床边,他坐下观察着剑晨的面色,手指按着他的腕处,眼神凝重。片刻后,他从怀里掏出针囊,起身为剑晨施针。
老张守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不一会儿剑晨从头到脚都被扎上了银针,可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不由得心里漫过一丝焦虑。
司空菡又给剑晨喂了一粒回元丹,接着掌心运气,还是对着他的丹田处输送。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室内悄无声息。沉寂让气氛显得分外压抑苦闷。
半晌,司空菡收掌,坐在床边又观察了一会儿剑晨的脉息后,站起来将银针起出。
老张看他默默地收好针囊,于是上前询问:“司空先生,晨少爷他如何了,他还没醒。”
司空菡拿过一个靠枕压在剑晨的身下,将他侧躺的身子掰正了一些,替他盖好了被子。
老张见他并未回答,心中更加焦急,可又不敢再多问,司空菡的性情不似老板那么温和从容,他随性洒脱中透着股任性傲慢,不比老板那么好相处,而且他的气质本就给人一种高远之感,让人不敢贸然靠近。
司空菡看着剑晨,眼眸中的凝重一丝未减,他淡淡道:“我昨晚就说了,他现在的状态,何时能醒还说不好,内伤我会尽快帮他医好,身后的皮外伤也不要紧,重要的是看他的精气神什么时候能恢复。这就不是光靠药力就能改善的了。”
老张上前一步问道:“那该怎么办啊?我能做什么吗?”
司空菡扭头瞧了他一眼,嘴角勾起笑了一下,“你不能做什么,要看慕兄能做什么才行。”
“老板?”老张微微惊愕,转念一想,心中也瞬间明了。是啊,晨少爷的病主要还是因老板而起,他定有心结未解,不知道昨晚自己跟老板说的话,能有几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