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无论在巢还是巷,都是一个人流量及大的地方。这是一个开展街头演讲的好地方,或许会有等车的乘客愿意驻足倾听,以消磨时间。
可惜都市人的冷漠超出预料,就算再怎么慷慨激昂得演讲,也只能吸引来寥寥无几的注视。
喉咙干得发痒,卡门咳嗽了几声,接过卡莉递过来的矿泉水:“谢了。”
“歇一会儿吧。”卡莉拧起眉毛,凌厉的眼眉让她连担忧都夹杂着些许不屑,她叼着烟,目光扫向来来往往的人群,“这群忙忙碌碌的混蛋,只会一边考虑自己的事情,一边团团转。休息一下,机会也不会溜走的。”
卡门闷着一口气给自己灌了半瓶水,听到这话,气还没喘匀就笑起来:“可是卡莉,你前不久还是这群‘忙忙碌碌的混蛋’中的一员哦。”
“你看,”卡门摊开手,“你现在不就站在我身边了嘛。”
“啧。”卡莉不耐烦似的砸了下嘴,“说不过你。”
在二人交谈的短暂空档,一位青年男性信步走了过来。他拥有非常鲜明的个人特征——一头银色卷曲的长发,手持镰刀,一副收尾人打扮。
青年面色平淡地扫了一眼简易演讲台,随后在这里驻足,拿出手机开始打字。
见有人停留,卡门打起精神,拿起宣传册,热情洋溢地递了过去:
“先生,有兴趣了解一下我们的研究课题吗?是关于都市……”
“没兴趣,我在等人。”青年打断她,头都没抬。
碰壁了,但是卡门已经很习惯了,这点挫折她连眉毛都不会动一下。
她更为强硬地把宣传册递过去,挡住青年的手机屏幕。
卡门也知道这样会惹人不快,但收下了就总有那么几个会愿意翻开看看不是吗?
“先生,您知道吗?人其实一直都能看到自己的鼻尖,它本应在视野中形成一片无法被忽视的阴影。”
卡门努力靠着尽量简短的句子,抛出他们研究的兴趣点:
“但大脑学会忽视了这块阴影,并且通过想象,弥补了这片盲区。所以,人们有一直保持自我欺骗才能活下去。”
“这是我们研究的其中一个理论。先生,有兴趣了解一下吗?”
卡门笑得很自信,毕竟只有发起者自信,追随者才能安心。
“……”
这位研究员小姐几乎是半强制的将宣传手册塞给了他。手机屏幕被挡住,阿尔加利亚再也没法保持忽视对方的状态,他总算抬起头。
几天前,在他们活动区域东边某处,有颗都市之星造成了大规模极端气候,并与随之而来的附属雪怪在该区域游荡。由于雪怪的数量众多,Hana协会从其他区域调动收尾人前往支援,整个界点事务所都在调动名单上。
这就是阿尔加利亚出现在车站的理由。
他本来是和安吉丽卡一起来的,在来到车站时安吉丽卡突然发现忘带了东西,临时打算去买一件应急,于是让阿尔加利亚先进车站等她。
站在这里,只是因为这里有个简易演讲台做标志物,能方便妹妹更快的找到他。
至于面前这位研究员小姐的演讲,不好意思,他一个字也没听,也没有兴趣听。
毕竟,众所周知,后巷是没能力培养出一位研究员的,所以近乎所有的研究员,都是巢出生。
而作为研究员能沦落到后巷寻求支持的,基本都不会是什么靠谱的研究。
早年,他有幸接触过两位同样来到后巷宣传的研究员,其中一位相信人的精神能影响物质世界,只要你的精神意志足够坚定强大,就能依靠混凝土果腹。另一位则坚称时间不存在,时规公司的技术是一个欺骗了所有都市人的巨大骗局。
感谢这两位研究员的离谱理念,让阿尔加利亚明白了一个道理:
——离经叛道的天才是少数中的少数,而自认为天才的蠢货,才是压倒性的大多数。
他本来也懒得与这些人多费口舌,但既然是对方不厌其烦的打扰他,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哈……”阿尔加利亚昂起脸,发出一声沾满讥讽的轻笑,“怎么?那些巢里的有钱人不愿意听你乞讨,你就要来浪费我们的时间?”
他拿起研究员小姐强行塞给他的手册,漫不经心地往手掌上拍打,动作中满是不屑:
“仰仗着高学历带来的权威,再用花言巧语编造一些玄之又玄的研究项目,就能骗那些不明所以的蠢货交出口袋里的仨瓜俩枣。哎呀,后巷人的钱真是好赚,不是吗?”
卡门愣了愣,下意识反驳道:“我们不是……”
“你想说,你不是为了钱,是真的为了造福都市人?就凭你这直接把做梦内容写出来的方案?”
毫不留情面的遣词造句从口中倾吐而出,阿尔加利亚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乐不可支:
“小姐,别逗我笑了。让我来预测一下你们结局怎么样?第一步,在巢中的富人面前当跳梁小丑;第二步,跑来后巷哗众取众;第三步,拉几个智商缺陷者组成害群之马……接着,哈哈,就想登上大雅之堂?!”①
“啧。”卡莉不爽地掐了烟头,推开卡门的肩膀上前。
她也明白后巷人显有对研究感兴趣的,可是这小子说得也太过分了,她今天非得给他个教训不可!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黑衣的银发女性从人群中闪出,直冲向她们面前的蓝衣青年,狠狠捂住了他的嘴。
“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堵住哥哥那张口出狂言的嘴后,安吉丽卡讪讪地朝两位女士赔笑。她转脸贴进阿尔加利亚,愤愤不平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说得又轻又急:
“我特么就晚来十分钟你就在这儿给我闯祸咋滴吃炸药了啊会不会好好说话赶紧给人家道歉…!”
被安吉丽卡捂着嘴,阿尔加利亚一转阴阳怪气的态度,随和地眯眼笑笑,他在胸口上画了一个十字,又比了个OK的手势,安吉丽卡这才松开他。②
“抱歉,二位。我为我刚刚过激的言辞深感歉意。”阿尔加利亚笑得彬彬有礼,“只是我们现在有委托在身,实在时间紧急。如果下次有缘,二位的研究项目,我一定洗耳恭听。”
这家伙前后反差之快,把卡莉都看懵了,她愣了两秒,直到卡门伸手把她拦到身后。
卡莉又默默点起一根烟。
“没事没事,”被刚刚一通言辞攻击,卡门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强撑着笑笑,“是我太强硬了,抱歉耽搁二位。那等下次有机会,我再来向二位讲解。”
安吉丽卡心里依旧有些过意不去,但眼看登车时间要到了,也只能向她们挥手告别。
“你到底怎么了?这么应激?”离开简易演讲台,安吉丽卡瞅准机会问道。
“之前也遇到过来巷里宣传的研究员,他拉着我推荐把脑袋换成显像管的,喋喋不休了半小时。”阿尔加利亚想了想答道。
“那也不能……”
二人互相交谈着,隐入人群之中。
-
剿灭雪怪的委托进行的非常顺利,很快二人便得以返回。可是回家后,阿尔加利亚生病了。
“真是的,由于体脂率太低,所以不怎么抗冻,这种事情真的会发生吗?”
安吉丽卡稍稍挤干用冷水浸湿的毛巾,确保水不会滴下来后,叠了几下,敷到阿尔加利亚额头上。自己则扯了张椅子坐在床边,双手托着脸颊看他:
“也亏你能说得出口。”
“安吉丽卡,看在……咳咳。”
阿尔加利亚半躺在床上,刚说了几个字,就捂着嘴咳嗽起来,弄得安吉丽卡挪过去帮他拍背顺气。
声音中病态的滞涩感强烈到无法掩饰,阿尔加利亚依旧坚持说完这句话:
“看在我生病了的份上,对我温柔点吧。”
“我这不是有好好陪着你嘛。”
说的是实话,尽管嘴上在吐槽,安吉丽卡的动作就没停过。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她把水银温度计从被窝里抽出来。
这支体温计是在十年前购买的医疗箱里的赠品,由于他俩不怎么生病,今天是第一次拆封,准度成谜。
安吉丽卡把温度计对着光举高,眯起眼睛看了看:
“……39.3℃。”
她叹着气,拿出酒精棉把温度计擦拭干净放回去:
“今晚要是退不下去,明天就该带你去输液了。”
把退烧药和温水送到阿尔加利亚嘴边,安吉丽卡看着他吞下药片,感觉自己又在操多余的心。
“现在想吃东西吗?还不饿的话先睡一觉。”接过阿尔加利亚递来的水杯放好,安吉丽卡双手扶着膝盖,微微倾斜的上身隐晦地诉说关切。
本来照阿尔加利亚的性子,这时肯定要叽里咕噜说一段车轱辘话,可惜他现在对自己的发声状态并不满意。于是他摇了摇头,拉着被子从靠枕上滑下去。
刚好借着生病,在妹妹面前持续性装可怜。
安吉丽卡把用于垫高的靠枕抽走,让他躺得更舒服点。
“安吉丽卡。”阿尔加利亚侧过身,气息流过喉咙的时候刻意没让声带振动,让这声呼唤听起来单薄又虚弱。
“我在,怎么了?”
或许连安吉丽卡自己都没发现,她对生病的哥哥表现出了十足的温柔和耐心。
“可以握住我的手吗?”阿尔加利亚维持着虚弱的声线,不知从何而来的演绎细胞浸透了脆弱感。
稍微用力过猛了。
安吉丽卡哭笑不得。理性告诉她,就算她哥在这个状态,甚至再多挨几刀,都能徒手把敌人的脑袋拧下来。感性又劝她,哥哥都生病了,偶尔溺爱一下也没关系。
结果当然是,理性还没站稳脚跟就被推下了擂台。
“你到底当自己多大啊。”安吉丽卡一边调侃,一边伸出手覆盖住哥哥朝上的掌心。
手掌轻柔地贴合在一起,空间被挤压,只有掌心凹陷处的小小一团空气成了漏网之鱼。然而,这条“漏网之鱼”很快就被阿尔加利亚炽热的体温烤熟,升高到相同的温度。手心微微冒汗。
安吉丽卡的拇指扣住阿尔及利亚的虎口,其余四指并拢越过掌心的边界到达手背,可惜,四指行军到手背的中部就无法继续前进了。阿尔加利亚的手指反握住她,倒是能将她的手背整个包拢。
没办法,毕竟体格差摆在那儿,加上哥哥的手本来就比常人修长,更适合演奏乐器,与他那出色的音乐天赋完美匹配。
真握上去了安吉丽卡又忍不住想笑。
“你还笑我,我会伤心的哦?”阿尔加利亚仰头看她,动作有些吃力。
“没,我只是觉得,小时候,病的最重的时候你都没提过这种要求,怎么长大了反而?”
安吉丽卡晃了晃牵住的手,用剩下的那只撑着膝盖托住下巴:
“不过,你平时老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好像整个都市就你最懂似的。现在这幅脆弱的样子……”
她伸出手指,戳戳阿尔加利亚的脸颊,后者侧过脸作势要咬,然而牙齿和嘴唇做了一个假动作,故意放手指逃逸。安吉丽卡抽回手,笑眯眯地说完了后半句话:
“偶尔能看见也不错。”
“不说了,你快睡吧。我就在这儿陪你,哪儿也不去。”意识到自己和病人聊得太多了,安吉丽卡急忙打住。
阿尔加利亚点点头,他脑袋确实昏昏沉沉。
闭上眼睛前,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安吉丽卡带着温暖笑意的眼眉。
“下次,我会把围巾让给你的。”朦胧的黑暗中,安吉丽卡的声音这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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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部分出自歌曲《Good Time (1:08)》的中文翻译。
②在胸口画十字有“发誓”“保证”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