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这场“对决”,要点有二:
其一,大部分人的惯用手都是右手,佯攻从左边突进,能够打对面一个措手不及,哪怕只是零点几秒的迟疑,也为后续的进攻打下了良好基础;
其二,“猎”内部存在着高低差,地板的不同材质决定了地面的硬度不一,空原响在进入这里时就进行了大致的观察,上场时环顾四周确认了情报,确保犬下照臣飞出去时脑袋撞到地面的冲击力最大,更有可能快速结束战局。
此外,还有一个不算要点的要点,在“猎”这样一个容纳了狮子头连几百人的场所里,用鞭腿给众人留下“一击必杀”的深刻印象,会让人们在之后有可能的对决中留心防备她腿上的攻击,这时候再使用其他攻击手段,同样能够起到攻其不备的作用。
也就是说,刚才技惊四座的“秒杀”局面,实际上是空原响有意为之。
她说过自己讨厌麻烦的事,重复而无意义的体力劳动在她看来尤其麻烦,比起让热血涌入五脏六腑与对手来一场光明正大的对决,她更喜欢用理性的观察与思考,将问题简单化,力求最简。
就跟做数学题一样,那种将看似复杂无解的问题解剖开来,使其展露出简单而精巧的核心的过程,让她尤其感到欣喜愉悦。
之前在天台时榆井秋彦没有看清楚她所看的书的内容,要是看到恐怕又会陷入凌乱之中,因为那一本本都是高等数学理论,与其主人不良的身份形成了生草的反差。
虽然她也只擅长数学就是了。
在空原响的世界里,“万物皆数”不是一个抽象而空泛的概念,人体肌肉绷紧与收缩时呈现的弧度、拳脚在空中运动时的轨迹、神经紧张时的痉挛……
这些被不良少年们习以为常、当做热血青春一部分而从未施加过多思考的东西,在她的眼中都是精妙机械运作的一环。
当她专注地凝视着某样东西的时候,那些表面的虚饰早已烟消云散,真正展现在她面前的是那些生动而直接的本质。
曾经有人这样形容她这种时候露出的表情——就像是窥视猎物的猎手,眼中只有猎物脆弱脖颈处蓬勃着生机的血管。
此刻她正用这样的眼神凝视着台上的苏枋隼飞。
红发少年的身形像一只蝴蝶那样轻巧矫捷,任由对手横冲直撞、抓耳挠腮、甚至歇斯底里,他只需扇一扇翅膀,就连羽翼也不曾污染地轻轻飞走了。
没有疾风的迅捷,也没有信徒的赤忱,蝴蝶只是毫不费力地向众人展示了自己的游刃有余,仿佛在轻笑着他人的笨拙愚钝。
“蝴蝶……”风这样轻轻地呢喃着,那双总是无精打采的黑色眼睛罕见地闪烁起明亮的光彩,像两颗纯净剔透的水晶。
“原来不是眼罩同学,而是蝴蝶同学。”
柊登马一见她的神情,就明白她这是对苏枋隼飞产生兴趣了,有些欣慰又有些发愁。
欣慰在于对方终于有动力主动与同学们接触,他们之前劝她加入风铃时让她多交些朋友的愿景总算有了点起色。
发愁的则是一般来说,让空原响产生兴趣不是什么好事,毕竟做了近三年的好友,他们几个对此人性格中潜藏的控制欲心知肚明,对方偶尔展露出来对他人动向的了如指掌时常让他都有些头皮发麻,被这样一个人盯上,柊登马只能为对方默哀祈福。
好在看样子这位苏枋同学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要是被盯上的人是榆井或者樱这种单细胞生物,他就不得不紧张起来了。
柊登马正叹气,转眼到了自己上场,想到自己与佐狐的纠葛,他的心情沉重起来,便顾不上空原响这边的事情,专心面对眼下的对决。
接下来的对决都没有能让空原响提起兴致的,她撑着下巴,两眼放空,脑海中不断回放刚才苏枋隼飞的动作,那些复杂的图形被她抽象为简洁的线条,以点作为关节处的连接,一遍遍重演着数与形的舞蹈。
她在理解剖析,大部分能够被轻松地解构,但剩下的那些则尴尬地迟滞在原地,留下一个个谜团。
解铃还须系铃人,空原响于是将目光转向苏枋隼飞,直勾勾地盯着他:
“蝴蝶同学,刚才的对决我有没看懂的部分,待会可以再演示一遍吗?”
她这样理所当然地问出口了,就像一个好学生向老师勤奋地发问“刚刚的解题思路可以再演示一遍吗”那样正经。
但这种微妙的既视感只会让这个场面更加生草。
“…啊?”
樱遥不理解空原响的脑回路,榆井秋彦也不理解,杉下京太郎同样不理解,不过正如他不能理解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不拜倒在梅宫哥伟大的光辉下一样,他有许许多多不能理解的事,于是只是像往常一样,用充满智慧的眼神看了空原响一眼。
“……啊。”苏枋隼飞一时间也没搞懂对方的脑回路,但在短暂的思考过后,他倒是对空原响这个人有了新的理解。
“我的功夫都是跟师父学的,如果空原同学感兴趣的话,不妨有机会与我师父见一面如何?”
他和往常一样微笑着回答,实则在看到对方点头赞同的时候才有了点切中关键的感觉,仿佛在心中撰写了十万字《论风向的把控方法》。
话说,之前还是“眼罩同学”的吧,这称呼的变化未免有点太自然了。
他发现空原响这个人真的非常随性自我,从她给别人起的外号就能看出来了,几乎就是有什么印象就怎么称呼,丝毫不在意别人的想法。
对决以兔耳山丁子与自我的和解结束,解开了心结的太阳终于从浓密的云彩中探出脑袋,露出水洗过一般澄澈鲜明的色彩。
梅宫一个性中随性的部分与空原响不相上下,哪怕刚刚还是拳脚相向的死敌,“对话”之后,也可以马上为朋友的新生庆贺,朋友们围坐在草坪上,轻松惬意地一起野餐。
察觉到对面某个人的目光,空原响咽下最后一口红豆包,开口:“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兔耳山丁子有些犹豫,又像是有些害羞,最后是十龟条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比之前轻松自然多了:
“丁子,空原同学恐怕早就看出来了,你直接说出来就好了。”
听了他的鼓励,兔耳山丁子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那个……之前阿梅说我们是朋友,我想说的是——”
“——我也想要和风小姐做朋友。”
空气寂静了两秒。
空原响身形一顿,面无表情:“……你再叫这个称呼这件事就永远没有一丝成功的可能。”
“诶诶诶?那我要怎么称呼风……唔…”
“我叫空原响,随便怎么称呼都行,但是刚才那个不行……相似的也不行。”
“嗯……那阿空?”就像他称呼阿梅和阿龟那样。
空原响点点头,算是同意。
突然间,空原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梅宫一和柊登马一左一右拍在她的肩上,笑容纯良。
“阿响——”
“既然都和别人交朋友了,还叫外号也太失礼了——”
“所以,给我认真记别人的名字!”
空原响瞳孔地震,试图挣扎,一脸正直地为自己辩解:“……名字只是代号,那种仅仅只是为人所定义的表象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吧,相比之下,根据每个人的特质而形成的外号才更加接近对方的本质吧?”
“即使诡辩也没有用——”
“没错没错,连名字都没有被记住的话,根本就不会有作为朋友被重视的感觉吧!”
空原响还想挣扎一下,直到被用自己刚刚对兔耳山丁子说的话堵了回去,才无可奈何地低下了头颅。
在梅宫一和柊登马的带头搞事下,大家纷纷加入了见证空原响记忆力绝赞大爆发的行列。
兔耳山丁子跃跃欲试地第一个举手:“阿空阿空,我叫做兔耳山丁子!”
空原响屈服于威势:“兔z……兔耳山。”
兔耳山丁子十分高兴。
十龟条推了推太阳镜,笑容狡黠:“我是十龟条。”
空原响面无表情:“十龟。”
杉下京太郎感觉被崇拜的梅宫哥委以重任,一脸智慧地郑重点头:“我是杉下京太郎。”
空原响点头回敬:“杉下。”
榆井秋彦眼神期待:“空原同学,我叫做榆井秋彦!”
空原响点点头表示记住:“榆井。”
樱遥别别扭扭:“……樱遥。”
这一次空原响也停顿了许久,最终在柊登马的注视下不情不愿地开了口:“……樱。”
最后轮到苏枋隼飞,他眨眨眼,微笑:“我叫做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
“……还是叫你蝴蝶同学算了。”空原响死鱼眼。
“开玩笑的,我叫做苏枋隼飞,请多指教。”
“真遗憾,我是认真的……”在柊妈妈的眼神威胁下,她只好改口,“好吧,苏枋。”
“话说……”
“樱哥你是不是也一直没叫我们的名字?”
风水轮流转,眨眼间,被一左一右包夹的人成了樱遥,看着苏枋隼飞和榆井秋彦与先前梅宫一和柊登马如出一辙的笑容,再看看空原响脸上难掩的幸灾乐祸,樱遥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为什么火烧到他这里来了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