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众国的上将应该上前线亲身作战吗?
似乎不应该,但鼻尖的硝烟味已经让克劳德丧失了理智思考的能力。
狭窄的视野内始终有属于萨菲罗斯的一角,从粗长的狙击枪管击发的手指粗的子弹就像长了眼一样,只向萨菲罗斯周边的敌人头上飞。不过毕竟是临阵合作的伙伴,这把才调教过的M24偶有卡壳,克劳德懊恼地重新调试填弹后,再从瞄具看去时萨菲罗斯正提枪贴着敌人的太阳穴按下扳机——“嘣”!子弹强劲地从左脑门穿入,从右脑射出,被坚硬头骨偏转的子弹转向砸进了另一人的颈动脉。
飙升的肾上腺素下,那人没有当即倒下,正要抬手向着萨菲罗斯的腹部射出一枪——“呃!”一颗来自后方的子弹击中后心,心脏骤停,他倒在萨菲罗斯脚边抽搐,瞳孔空洞地吸收光线,一绺浸血的银白发丝钉在眼前,手指神经性的收缩传导至扳机,枪口对着地面打了一枪。
耳边是萨菲罗斯逐渐粗重的呼吸中夹杂的轻笑,克劳德有些耳热地蹭了蹭滚烫的枪管,沸腾的血液让他一时兴起开口道:“上将,你的呼吸很急促,做个深呼吸。”
“Ho,胆子不小。”萨菲罗斯反握匕首,在那人的脖颈补了一刀,一声闷哼后咽气了,“居然敢命令你的长官。”
“刚刚那枪是我救场。”克劳德抬手拉栓,自得一笑,“上将,别忘了。”
“怎么会忘。”萨菲罗斯收起匕首,扯过尸体攥在手里的枪,卸下弹匣检查弹药后又卡了上去,他向着克劳德的方向打了个手势,“检查弹药。”
克劳德在发弹时一直在估算子弹,回答得很迅速:“还有22发。”
“够了。”
够了?不够吧。
就刚才一会儿,萨菲罗斯已经放倒了十几二十余人,再加上克劳德的远程辅助,拿下人头简直就像在割菜。远处影影绰绰的人影在视野里移动,目测估计还有二十几人,敌军后方还有多少兵力尚且不清,克劳德又看向己方几乎孤军作战的上将,就算再怎么相信萨菲罗斯的作战能力也不由得怀疑起他现在几乎盲目的自信。
不过,克劳德同时也发现,这批法哈抵抗军的枪法差得出奇,简直不像是一支能和合众国打得有来有回的正规军,至少谈不上社媒上流传的“野蛮凶残”。和他们身上的装备一样,破破烂烂东拼西凑,简直就是一群临时被发了枪拉上战场凑人头的平民,连一些最基本的作战素质都没有,只有出于逃生意识的东躲西藏,有好几个被克劳德挂点爆头的。他们躲进掩体得空开两枪,等到萨菲罗斯靠近了再开两枪——就算是这样也很难打中,对于他们来说这样上赶着找死纯粹在浪费弹药。
但这些都不是克劳德该考虑的,按照常理,敌方越弱他越高兴才对。
克劳德垂眼,密切地关注着萨菲罗斯的行动,同时默默地降低了开枪的频率——从前在贫民窟借枪练,一发子弹有一发子弹的钱,为了让每一发子弹都物超所值,最具性价比的方式就是提升枪法。现在跟在上将身边似乎不需要再计较价钱,“省点子弹用”这种刻在DNA里的习惯是改不了了。
“啪。”又有一人仰倒在萨菲罗斯的面前,这发子弹的来源并非克劳德。
克劳德疑惑地鼻音一声:“嗯?”
很快,他发现抵抗军不再一个劲向前莽了,他们嘴里呼喊着什么,无头苍蝇似的敌军忽然一齐向着后方奔去,似乎即将撤退。
萨菲罗斯按上终端,命令道:“二队准备。”
二队?
“收到!”
克劳德听见一声夹着电流失真的回复,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
直到这时,克劳德才真正被接入了整个作战任务的交流频段,他错愕地从狙击镜处抬眼,扳下望远镜调整视野,才发现侧方驶来了四辆M1A2主战坦克,步坦协同向着萨菲罗斯的方向行进。
从克劳德开第一枪起始终没有收到来自法哈抵抗军有力的回击,克劳德不由得降低了对敌军的警惕,现在坦克入场,而敌方始终没有亮出反击武器,几乎是已经确定的战局,克劳德差点就要松一口气,却听见萨菲罗斯用相较于刚开始轻松的状态更为严肃的口吻命令道:“狙击手注意隐蔽。二队跟进,其余人待命。”
克劳德回复:“收到。”
“二队收到。”
萨菲罗斯默然向着坦克方向走去,身后法哈方向在主战坦克露面后平静得不像话。
法哈抵抗军像是接到了统一指令,都躲在掩体背后不出来。视线再一转,克劳德发现所谓的二队似乎不只是明面上那一队人马,稍显崎岖的沙漠风化地形里,还藏着或穿沙漠迷彩、或披着吉利服蓄势待发的士兵——从他们的装备上看,不可能是法哈抵抗军。他们其实隐蔽得很好,克劳德却依旧能从一些变态到极致的细节处辨认出来,比如一截露出吉利服的黑枪口,再比如一些无风时不合常理的轻微晃动。
克劳德收回视线,脑子里闪过萨菲罗斯上阵前说的那句“引蛇出洞”——差点忘了,如果只靠萨菲罗斯一个人的话,他战前那么多严密的布置岂不是白费了。
至于要引的蛇是什么,克劳德不知道。
现在要做什么?上将说要配合他,那就只配合他。
克劳德沉气,抬手拉栓,子弹上膛待发。
一瞬间,整个战场陷入一阵诡异的平静。
二队队长接通:“上将,我们继续推进吗?”
“继续推进。”萨菲罗斯现在的声音丝毫听不出经历过什么剧烈的运动,“法哈抵抗军的头目就在这里。”
“是!”
“任务开始前我就说过,今天的目标不是剿灭抵抗军,是活捉法哈抵抗军高层。不需要你们逞英雄,没有我的命令你们不能有任何行动。”萨菲罗斯拍了拍为首的坦克车身,上面掀盖,萨菲罗斯撑手翻身,灵活地跃入其中,“狙击手继续隐蔽。”
原来法哈高层就是上将想要引出的蛇——不再专注于杀敌,被克劳德抛到九霄云外的脑细胞重新活跃起来。
既然法哈抵抗军的头目在这,那为什么护卫的人只有这么少?还有,上将为什么要亲自出马?以现在的形势看完全没必要,难不成只是为了让上将露个脸为媒体造势?可现场没有一个穿着带有“PRESS”标识背心的战地记者。
“克劳德,你准备撤离。”萨菲罗斯切换至私人频段,“副官会来接应。”
“我不是狙击手吗?”克劳德奇怪,“我以为我和其他狙击手一样,执行的是同一个命令。”
“当然不一样,你的任务对象在我,后续与你无关。”萨菲罗斯毫不回避另外两个坦克兵八卦的眼神,壮硕的身体让他在略显逼仄的坦克里只能局促地靠坐在一边,“你的任务完成得不错,现在只需要回去等着论功行赏。这是我给你的特殊福利。”
在一旁光明正大偷听的坦克兵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里心领神会,随后双双装聋,低头操作起坦克。
“我不需要特殊福利,我和别的士兵没有区别。”克劳德的视线紧随萨菲罗斯的那辆坦克,“我希望与上将共进退。”
“噢?”萨菲罗斯的语气难掩笑意,“如果这是你想要换得更多奖赏的油嘴滑舌,恭喜你,我很吃这套。”
克劳德的脑子又一次卡壳:“……上将,我不在油嘴滑舌。我不是……这是……”他一时词穷,翻遍脑子都找不到一个词来为自己辩解。
“我当然知道你不在油嘴滑舌。”萨菲罗斯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屏幕上,通讯器又“滴”一声,副官向他发来了实时坐标,他低头在终端上敲了两下,“克劳德,你现在即刻动身去坐标点。我这里很快就能处理完,等我十五分钟。”
“是。”
克劳德觉得萨菲罗斯怪怪的,语气怪怪的,用词怪怪的,再回想一下,其实昨天至今的肢体接触似乎也怪怪的,但以他堪称贫乏的社会交往经历,他又很难说清上将事无巨细精确到时间的嘱咐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反正影视剧里的上下级军官似乎不这样。
他上次被这样对待好像还是在贫民窟,与他一样出身尼布尔海姆、拿到战争难民庇护入籍合众国但至今下落不明的蒂法,经常像个家长一样关照他,就会用类似这样的语气试图调整克劳德不太健康的作息和近乎封闭的社会关系,尽管最后都会以失败告终。
克劳德带着满脑子胡思乱想拆卸起支架,躬身整理好枪包,后撤隐入地形。
萨菲罗斯发来的坐标距离他不远,克劳德远远就看到了在原地蹲守的副官。副官自然也看到了他,抬手示意。
“新兵,感觉如何?”副官露出双眼,“有压力吗?”
克劳德上翘的嘴角被藏在了面罩之下,但眉眼间的兴意同样传达到了副官眼里:“确实很有压力,上将太强了。他也很照顾我,他总是会给我空出狙击点位,有好几个人头都是上将送给我的。”
副官腹诽:又来了。
“嗯嗯……”副官点头哼哼,“这是自然。我之前是不是没和你说过,待在上将身边为什么升阶快?因为上将总是会很慷慨地把原属于他的部分军功划给部下。”
克劳德这是第一次听说:“为什么?”
“因为萨菲罗斯上将不想从政,他已经升无可升。他说自己不是商人,不是政治家,只是个士兵。”副官耸肩,“与其不断给自己添勋章,不如把这些军功送给需要的人。”
克劳德沉默了片刻:“……噢。”
克劳德欲言又止半晌,低头检查过自己通讯器处于暂时切段的状态后才开口:“长官,其实我还有个问题。”
“什么?”副官直觉他崩不出好屁。
“为什么前线需要上将亲自下场作战?”克劳德问,“我一直以为上将只会在后方提供战略部署之类的……”
“还不算笨。”副官抬手点了点他的头盔,“上将上场可不多见,正好被你运气好碰上了。”
副官正要继续讲,克劳德却看到副官话口一僵,紧接着副官面色急切地以一种夸张的肢体动作指向自己的通讯器:“你怎么把通讯器关了,你还在战场上。这玩意儿不是对讲机,这里都是加密频段,不是你想关就可以随意关的设备,要是这时候上将有命令怎么办?”
“我不想让上将听到我暗地里讨论他。”
副官无语:“哥们儿,我通讯器还开着呢。就刚才,上将问我克劳德有没有和我会合。”
克劳德:……
克劳德:“对不起。”
克劳德低头连通,喃喃道:“刚才我们的话上将都听见了?”
“自然。”萨菲罗斯当即回答,“如果你对我很好奇,我可以亲自告诉你,不需要经由第三者。”
这句话副官听不见,却让克劳德没由来地又一次耳热。
“啧。”副官见克劳德突然失语,就知道上将保准没讲能入耳的话,当即打断道,“上将,格伦出现了吗?他们现在负隅顽抗,我们来活捉这个叛徒还要你亲自出面,太给格伦脸了。要不是上面要见到活人,真想一枪崩了他。”
萨菲罗斯顿了许久,一声轻呼鼻息后,克劳德听见了士兵们的欢呼。
萨菲罗斯用一种克劳德听不懂的、生硬的口吻下令:“法哈抵抗军头目已生擒,作战任务目标达成。临时作战小队,收队!”